“跑出去做什么?不想留在家里了?”
“没有,我正想回来。”
“淋雨很好玩吗?”他知道,如果阿尔忒弥斯想,就能在倾盆大雨中一直保持干干爽爽的样子。
“好玩。”少年带有水汽的呼吸随着回应拍到聂言侧脸上。
水滴降落到手上的轻微撞击感,流淌过皮肤的凉意,比灼烧和闷热舒服多了。
“感冒就不好玩了。回去给你煮姜茶,必须喝完,然后吃药,不许发脾气。”
“……哦。”
*
聂言将被淋湿的衣服全部换了,简单擦干净身上的雨水,把阿尔忒弥斯赶进浴室后,挽起袖子在厨房里煮姜茶。
茶叶在沸水中浮浮沉沉,清澈的水渐渐变成浅褐色。家里还留有几个老生姜,存量充足,所以切姜丝时,聂言特意切了往日一倍的姜。
把姜丝放进茶水里熬煮时,随着雾气扑面而来的姜辛辣气息差点把聂言呛到后退。他忍着鼻腔里的难受感觉,将茶叶碎末和煮透的姜过滤除去,用一个小碗盛着焦糖色的汤汁,放在餐桌上降温。
“什么味道?”阿尔忒弥斯隔着浴室门问。
“姜茶,你要全部喝完。”
浴室里无人应答。
聂言从医药箱里拿出祛风寒预防感冒的几盒药,阅读包装上说明后拆开铝纸包装,将花花绿绿集中药放在桌面。
浴室里又有声音传来。
“聂言?”
“什么事?”
停顿片刻。“我的头发打结了,我解不开,好像只能剪掉了。”
聂言拿着剪刀,站在浴室门口敲门,示意阿尔忒弥斯让他进去。门开了,热气像没了闸门的洪水一样涌到聂言面前。阿尔忒弥斯换上新的睡衣,站在镜子前,捏着银发发梢给聂言看。
本来光滑柔顺的长发末梢缠在一块,分不清那束搭那束,强行解开又会扯痛阿尔忒弥斯,真的只能剪掉乱糟糟的那部分了,还好并不长。
但阿尔忒弥斯在聂言动手剪掉第一束时,难过的情绪还是清清楚楚地展现在明亮的银灰色眼睛里。从镜子里看出阿尔忒弥斯不高兴神情的聂言还是心软了,柔声哄道:“只是一点点,还是很漂亮的。”
“能够系起来吗?”
“可以。不过下次再跑出去淋雨,再把头发弄乱,可能就要全部剃光了。”
用来骗小孩的恐吓没能骗到人造神明,阿尔忒弥斯哼了一声,没把聂言的话当一回事。
剪掉所有乱发后,聂言看着自己的成果,陷入沉思。
他太高估自己的手艺了,毕竟他的剪毛技术以前只用于给实验用的兔子剪毛好让出空位来下刀,但用到需要成果漂亮美观的猫身上,不行。
整齐是整齐,不过长短不一,糟蹋了这片美貌的银辉。
“怎么样?”
看不到后面情况的阿尔忒弥斯想把头发拉到前面看看成果,被聂言拉住手,推到客厅。他回头去看聂言,只见聂言避开他的眼神。
“阿尔,你是觉得家里太无聊才跑出去对吧?下午我带你出去走走,顺便把头发修得更好看点。你觉得怎么样?”
阿尔忒弥斯摸着头发,脑海中瞬时浮现四个字:“好啊”和“完了”。
*
看着碗里盛着的焦糖一样、不可见底的液体,阿尔忒弥斯看向对面的聂言,男人的神色并不严肃,还带着纵容的温和,却并没有他可以不喝的通融意思。
他端起碗,只尝了一口就皱着眉放下碗,坐在沙发上捂住下半张脸,被呛出来的眼泪挂在长睫上,欲坠不坠。
好辣,快吐了。
“切多了姜丝,对防止着凉有好处。”
“才不是,”他在忍耐呕吐感觉同时尽力反驳,“人体对姜醇吸收是具有范围的,超过吸收极限加再多也没有用。你是故意的。”
“这样啊,抱歉抱歉,我主修不是生物,又远离那么久。喝吧,对你身体有好处。”
他怎么都喝不下去,决定向聂言摊牌:“太辣了,我的味觉起码是你们的五倍,我喝不下去。”
聂言一怔,意识到自己把小朋友折腾惨了。用纸巾擦掉阿尔忒弥斯被辣出来的泪水,在愧疚之中往姜茶里加了足量的蜂蜜,将焦糖色的姜茶硬是调配成金黄的蜂蜜茶,阿尔忒弥斯才安静下来,喝掉整碗茶。
随后是服用感冒药。聂言给的药都是外面包着层糖衣的,对阿尔忒弥斯的接受难度并不高。他也知道药丸不能因为贪甜而久含,糖衣化开后里面的药能苦到他哭,所以他在含住药丸后迅速混着温水吞服下去。
阿尔忒弥斯表现得很乖,因此聂言不再计较他清晨自己跑出去淋雨害得自己着急找了半天,给他喂了颗牛奶糖,让阿尔忒弥斯盖着毛毯、吹着自然风空调躺在沙发上,自己拿了医用棉球和药水处理他小腿、足底和右手上的伤口。
只能说身为人造神明,阿尔忒弥斯被捧得太厉害了,肌肤柔软细腻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稍微磕碰一下都能受伤,在白皙得几乎透明的皮肤上尤其触目惊心。聂言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和把自己裹在温热的毯子里的少年说话。
他注意到阿尔忒弥斯右手上的牙印和红印。
“这里野猫很多,不要乱摸,被咬了很难处理。”
“我自己咬的。”
聂言将“要打狂犬疫苗”的话吞回去,拿医用酒精擦拭手心的烫伤,顺便抓住要缩回去的手。
“那手上怎么会有烫伤的痕迹?”
“被小台灯的灯泡烫的,我把它弄坏了。”
“这样啊,我等下修好就没事了。”
“……”
“阿尔,下次如果觉得不舒服,想出去玩了,就告诉我。”
“好了好了……知道了。”阿尔忒弥斯说话逐渐没了逻辑,语无伦次。
“困了?”他丢掉医用棉签,把拧紧的瓶瓶罐罐放回医药箱,
“嗯。”
“那睡吧,中午我再来叫醒你。”
*
阿尔忒弥斯的力气不行,身体素质却出乎意料得不错。淋了一场雨,喝了姜茶吃了感冒药再睡一觉,醒过来一点感冒的迹象都没有。
中午聂言自己和面、匀馅做了希波饼,至于调味,他估摸阿尔忒弥斯吃的量,比平时少加三分之一的盐。等到诱人的香味弥漫整个厨房,聂言叫醒了在沙发上窝成一团的阿尔忒弥斯。
阿尔忒弥斯中午不大乐意吃主食,也不愿意不吃肉,经过改良调味、内馅几乎全是肉食的希波饼无疑成为他的所好。
吃饱之后,聂言递给阿尔忒弥斯一套休闲服。正在喝柠檬水解腻的阿尔忒弥斯疑惑地问:“为什么又要换衣服。”
这时,他注意到聂言早早就换上外出用的休闲装。他还从来没见过聂言穿上除家居服和睡衣以外的服装,现在只觉得很好看,浅色衬衫和长裤把对方修长挺拔的身形勾勒得完美无瑕。
“不是要出去吗?你不能穿着睡衣外出啊。”
理论知识全能,生活常识为0的阿尔忒弥斯似懂非懂地点头。
*
第一次坐上车的阿尔忒弥斯十分好动,像被放到了新环境的猫,车还没开到半路,他就把放在前面的车载萨克斯小花的头折断了。
“坐好。”目不斜视看着前方道路状况的聂言出声制止阿尔忒弥斯,在心里决定下次说什么也要让这小孩坐到后面,坚决不坐副驾驶位。
阿尔忒弥斯规规矩矩地把手放好,只是放出精神力在车里乱窜,把整辆车的构造原理摸得一清二楚。聂言看不到这些暗蓝色的线条,却能感到阿尔忒弥斯安静坐直的表面下在干什么。
算了,这小孩玩得也挺开心的,只要不打扰他开车就行。
但等下了车,阿尔忒弥斯的快乐一扫而光,接踵而来是心理上的不适。
聂言审美一直在线,给他挑选的休闲服是浅浅的暗色调,更衬得他白肤胜雪;西方人标志性的立体五官和颜色罕见的虹膜、被松松束起的银发,让青少年的稚气与病态贵气的华美在一人身上融合,形成不可忽略的靓丽风景。
按道理,聂言也是长得极好的人,是标准的东方英俊长相和健康的小麦色肤色,平时也会有人看他。不过阿尔忒弥斯生得太好看,就算不是艳丽至极的长相,也把旁边的聂言完全掩盖住。经过的路人只会关注这个银发白肤的漂亮年轻人,而忽略旁边的成年人。
一道道目光如箭矢落到身上,烫得发烧。阿尔忒弥斯过于敏感的感觉让他一直不喜欢被太多人注意,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很吵,热得难受,蒸腾而上的蒸汽,开开合合的双唇,模糊而响亮的话语。
都在说什么啊。
如果他们全部睡着、昏迷……
“阿尔?该走了。”有人把遮阳帽盖在他的头上,挡住大部分的目光。带着薄茧的手按在他肩上,聂言不动声色地挡住其他人看向阿尔忒弥斯的视线,把难受得几乎当机的小孩拉进购物中心的角落。
远离人群后,阿尔忒弥斯才慢慢在空调的凉爽中恢复,但脸上还是惨白一片。聂言等他回神了,叹了口气,说了声:“长得太好也不行。”低头搜索附近最少人的理发店。
他们顺利找到一家,离他们还不远。远离人群的注视,阿尔忒弥斯感觉好多了,就算是他摘下宽大的遮阳帽后理发师露出震惊与欣喜的神情,也比被一群人看着好受。
他的头发被剪短到刚好盖住蝴蝶骨的位置。聂言用发带帮他系上后,盯着他看了几分钟,一直看得阿尔忒弥斯后背发凉,才移开目光。
“很难看?”
“没有。很漂亮。不过现在不看等一会就看不到了。”
一头雾水的阿尔忒弥斯被聂言牵着走进一家店,聂言把一个类似耳夹的东西别在他的右耳,递来一面镜子,他才明白聂言的深意。
光影虚拟成像挂件能改变一个人在他人眼中的外貌,镜子中的他脸没有变,最惹眼的银发和银灰色双眼却变成常见的黑色。他晃了晃头,镜子里的黑发黑眼的美少年也跟着做同样的动作,没有一点破绽。
“没有以前那么漂亮了。”聂言有点遗憾地付了钱,叹气。
“哪有?明明脸都没变,还是一样的。”
把头发和眼睛换成平常的颜色果然有着显著的效果,就算还会有人因为看到他的正脸而起兴趣、多看几眼,也不会出现整条街的人都盯着他的盛大景象。
看着恢复活力,主动拉着他走走停停的少年,聂言好笑地想:
有够单纯可爱,估计没有一个小孩比人造神明更好满足的了。
*
聂言此次出街,除了解决阿尔忒弥斯被他剪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还有件目前对于他而言的头等大事要做。
从进科研院开始熬夜做实验起,他和薛迎便同时染了烟瘾,就算休长假的三年,他也没断过烟。结果现在阿尔忒弥斯不喜欢烟味,他就得戒烟了。
戒烟初期的不适应感让他总想嚼点什么,昨天他还拿了阿尔忒弥斯的一个杯子蛋糕。发现蛋糕不够数的阿尔忒弥斯瞪大眼睛,用不乐意的神情质疑了他半个小时。为了接下来的日子不再被小孩用眼神谴责,他给自己买了口香糖和戒烟糖。
阿尔忒弥斯从他手里拿过戒烟糖,对着说明书和成分表看了会,把盒子还给他。
“‘不含白砂糖,糖份含量为0’,这还是糖吗?”少年嘟囔道,被聂言笑着拉走。
“给我戒烟用的,又不是给你的。”
提起戒烟,两个人都想起昨天没有落到阿尔忒弥斯手上的那个杯子蛋糕。阿尔忒弥斯看向聂言,聂言似乎能透过虚拟成像挂件的假象看到一双写满谴责的银灰色眼睛。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没有,我记着呢。”
聂言记得很清楚,昨天为了停止阿尔忒弥斯的注视行为,自己承诺给他重新买一个蛋糕补偿。
环顾四周,正巧旁边有个咖啡厅,他便带着阿尔忒弥斯进去,顺便休息休息。
咖啡店里的投影仪播放他们新品的宣传片,拍摄技术很高,把蓬松的戚风蛋糕上黄色糖浆流淌而过的流畅感清楚地展现在顾客眼前,连被糖浆浸湿的蛋糕微微凹陷处也高清记录,刺激顾客的食欲。阿尔忒弥斯看完,毫不犹豫地点了这份。
然后他光速中招了。黄色糖浆含有浓缩的橙子与柠檬汁,把味觉敏感的阿尔忒弥斯酸得差点弄塌桌子。
最后还是聂言点了一份香草冰激凌球配原味戚风作为补偿,安抚完被酸得炸毛的阿尔忒弥斯,顺带帮忙解决了那份只叉了一口就被丢到一边的蛋糕。
“甜的?”尝到第一口蛋糕的阿尔忒弥斯,叉子悬在半空,望着聂言。
“是啊,蛋糕都是甜的。”
“你做的是咸的。”
“因为我不喜欢吃甜食。”
“所以家里的甜炼乳是买给我的?”
“对。”
“聂言。”
“怎么?”
“谢谢你。”
最后的道谢十分柔和,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撒娇的意味,配着他过于出色的长相与认真得闪闪发光的神情。阿尔忒弥斯的情绪一向有点阴晴不定,对于科研院和预知教来说,他是棘手的、难控的,但若有人愿意纵容他,他便可以对那个人露出柔软的内里。
身为“那个人”的聂言受宠若惊,连叉起蛋糕的动作都停顿半拍,宛若喜欢猫的人被漂亮的小猫主动蹭了脚踝。愣了一会,才回应他的道谢。
“你喜欢就好。”
吃到美味的甜食的阿尔忒弥斯今天所有的阴霾被洗涤得一干二净,喜悦得仿佛浑身发光,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聂言外订了一份甜口的红丝绒蛋糕,以留着给阿尔忒弥斯尝鲜。
阿尔忒弥斯主动要求拿蛋糕,聂言见他高兴,也没拦着他。在少年接过蛋糕盒时,聂言问道:
“你的味觉比我们敏锐,吃那么甜的蛋糕不会难受吗?”
“不会。”阿尔忒弥斯用精神力检查完蛋糕盒内部状况,确保蛋糕没有损坏,“不同味道的接受程度还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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