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宴席结束,皇太女一行启程返驾时,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呼哨划破夜空,砰得一声扎在了门口的立柱上。
她心里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第二声,第三声,就鼓点似的降落下来,打在木头上、杯盘上、地砖上,甚至扎在人肉中带出“啊”得一声惨叫。
门外马儿中箭发出尖锐的嘶鸣,人群一瞬间开始尖叫大哗,粮商们纷纷涌进门来,争相钻入桌下躲避。
秦浊脑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天!有人要刺杀皇储!
她听见外面传来兵刃相交的声音,一轮箭羽过后,刺客们显然已经和侍卫们交上了手!
糟了!李靖梣!她有没有受伤?
她呼吸一窒,突然拼命往门外挤,但不断涌进门来的人却反过来不停地将她往里拥,她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踩着他们的头顶过去。终于看到一条人缝,她一脚先插进去,占住位子,卯力一拧,终于嘣出了门外。还把一个迎面想进来的人撞倒了。
扫眼望去,楼外的青砖街道上,横陈了数条尸首,有些胸口还扎着箭羽,伤口处洇着潋滟的鲜血。地上躺的人没有李靖梣,她松了口气。再去瞧门口的马车已被箭羽扎得到处是窟窿,两匹骏马中箭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云种领着几个青衣侍卫正在跟一群蒙面刺客贴身肉搏。刺客人数众多,不下半百,而李靖梣的护卫只剩不到二十。不断有护卫被砍伤,惨叫着倒下去。
李靖梣被围在中间,且战且退,一直退到对门那家布匹店里。那家店里又冲出来十几个刀斧手,卫队一下子被冲散,云种一面大喊:“快带殿下先走!”一面拼命想冲过去解救。
李靖梣身边只剩下三名护卫,还有一个不会武功的云栽。看着侍卫相继倒下去,她的目光凛着,像覆了一层寒冰,脸上并无畏惧之色,只有可见的愤怒!
这显然是一场惊心策划的刺杀行动!
刺客们先是在乘风楼附近设伏,然后有组织地将李靖梣和卫队分开,一面阻止云种救援,一面朝李靖梣袭击。
是谁?是谁竟敢谋害皇太女?他们不怕死吗?
秦浊已经顾不得思考这许多了,面对有备而来的刺客,皇太女身边的护驾兵力已经捉襟见肘,她必须得做点什么!
这时一个落单的侍卫后退到了乘风楼的门口,扒着门扇冲那些缩头粮商怒喝道:“都给我滚出来护驾!殿下若有个闪失,你们一个也活不了!不怕死的跟我一起上!”
粮商们似乎集体哆嗦了一下,藏得更紧了。
“他娘的,你们这群乌龟王八蛋!”侍卫气得破口大骂,几乎想冲进去砍人!
秦浊忙拦住他:“你这样喊是不行的!”
她从地上拾起一柄没有沾血的干净的刀,用力拍向了门框,刀片子“哗”得一声发出锐响,“听着!皇太女遇刺,机会千载难逢,倘能舍身护驾,将来封妻荫子,封侯拜相,比你当八辈子的粮商都强!这里离县衙只有三条街,援兵马上就要来了!我玉瑞以人头论功,杀一个就赚一个,去晚了,你们连粥都喝不上!”
说完便带头冲了出去,将一个蒙面的汉子迎面踹翻在地。
粮商们果然集体骚动了一下,有两个人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抄起家伙就跟着秦浊一块冲了出去。那侍卫“草!”了一声,冲秦浊举了个大拇指,“兄弟,真有你的!”
秦浊无暇回应,举起手中的刀,正要往下砍,临到颈时却又停手,刀背一拨,将那刺客拨给旁边人。那粮商手起刀落将其砍成两截,抹把脸上溅的血,“秦兄仗义了!”
其他人一看,这些刺客也并不是那么难对付。桌子底下又钻出来好几个,聚在秦浊和那名落单的侍卫身后,竟形成了一股不小的砍杀势力。
秦浊抬脚踢翻一个刺客,将其留给身后的人,结果就看到一个像鹌鹑一样哆哆嗦嗦的女人,两手攥着一把刀,在那刺客头顶划来划去,就是不敢下手。而那刺客也反应过来,挥剑打掉她手上的刀,扑上来就要砍杀。那女子尖叫一声,竟然动也不动地任他砍。秦浊回头一脚将其踢飞,这回补上的人没再留活口,一刀将其毙命。
秦浊黑着脸猛推了那人一把,冲她吼:“愣着干嘛?不敢杀人,就别在这儿添乱!”
那老板娘一张瓜子脸惨白惨白的,眼中写满了惊慌恐惧。但是并没有被喝退,而是重新捡起了刀,摇摇晃晃地站在她身后。
秦浊快被她气死了,抓起她的胳膊,将她拽回乘风楼,推给包四娘。
又对那侍卫道:“二楼那几个抬酒的可能有问题,她是这儿的老板,熟悉地形,最好把他们弄下来!不能让刺客占着制高点!”
那侍卫爽快答应:“好,我上去解决刺客,这里就交给你了。”
秦浊咬了咬牙,反身继续杀向了李靖梣那边的刺客群。
她自从七岁那年被师父收入门下后,就一直习武,虽然时常偷懒,武艺学得不如师哥精湛,但是对付这帮刺客还是绰绰有余。师父说习武是为了防身,不是为了杀人,师哥就是因为违背了师训被逐出师门,她不敢违背师父教诲,因此握刀的方向是反的,刀刃朝里,刀背向外,打在刺客身上只让他们觉得很疼,却不会致命!
但是那些被她鼓噪起来的粮商就不一样了,他们的刀挥下去必然见血。为了保命也好,为了功名也好,这些人显然已经杀红了眼,沦为最凌厉的杀人利器。
而她心中邪念一起,有意识地把刺客往他们那边送。
无数个在她手底下侥幸逃过一命的刺客,因为功力锐减,成为这些玩命粮商的刀下亡魂!
她不知道这样算不算间接杀人,违背师训。她只知道,她想救出身陷险境的李靖梣,哪怕……哪怕为此违背师训……
李靖梣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了那个人。她的身形很瘦,但身手矫捷,刀使得又疾又快,所劈之处,刺客们皆应声而倒。她的刀背一直对着刺客,刀刃则一直向着自己,脸上没有一丝嗜杀的表情,相反,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或者说是——无情。
李靖梣记不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样相似的神情,只觉得眼前的画面非常的诡异——
她的月白长衫没有粘上一滴血。
但她的身后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很快,连侍卫们也发现了跟在她身后解决刺客比较容易,纷纷聚拢过来,朝着那些被她的快刀格得嗷嗷直叫的刺客砍去!鲜血横流,竟不费吹灰之力!
刺客数量在锐减,李靖梣身边的危机解除,秦浊终于“杀”到了她的面前,额头微微出了一些汗,紧抿的嘴唇松开来,苍白的吓人。
李靖梣站在比她高一级的台阶上,俯视着那张认真探询她有没有受伤的脸,凛冽的目光早已消融,化成了两片即将溢出来的温柔的湖水。
秦浊瞧见她似乎没事,松了口气,刚想说:“此地不宜久留!”那个“此”还没有说完整,她的肩膀就被身后突然窜出来的力道往前带了一下,台阶绊着脚,上半身吃不住力道往前扑了过去,瞬间就把前面的李靖梣给带倒了!
“咚”的一声,皇太女当了她的人肉垫,似乎磕得不轻。
秦浊感觉自己像是中箭了,但是方才只听到“噗”的一声,箭刺入骨肉的感觉并不是很真实,因为不是很痛,有点凉凉的。她想可能是错觉也说不定,想问问身边人自己有没有中箭,可是一张口,立即从喉咙里涌出一股腥甜。
“秦浊”!
似乎有人大声叫了她的名字,是师父吗?她努力睁了睁眼皮,想看看眼前出现的那张人脸,却发觉视线模糊不清,困倦袭来,头一埋,便不省人事。
两个月后。
花卿坐在自家宅院的秋千架上,一边悠悠晃荡,一边百无聊赖地去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她已经在家憋了整整五十天,足不出户,身体都快要闲出病来了,虽然她的箭伤本身就没怎么好全。
李靖梣在她受伤后的第三天就撇下她急急返京了,至今音讯全无,临走前还单方面把她的秦浊给宣布“死”了,这才教她闲的难受!
那日援兵赶到时,人人都看到了秦大官人为救皇太女舍身往死,英勇就义。
现在乘风楼门口还摆满了百姓们自发组织前来悼念献上的花圈,还有知名诗人亲自给她写挽联。没想到她秦浊英明一世,生时没捞着好名声,“死”后倒成了康阳县的大英雄!
听说新任县太爷还要给她建碑立庙,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很想带着牛头马面杀回“阳间”,敲响登闻鼓,让他死了这个蠢念头。
包四娘基本上每隔两天都会来探望她一次,每次看着她幽怨的眼睛,就觉得自己跟抢了她家大米似的罪孽深重,“你别这么看着我,你的生意是殿下让人拨给我打理的,我可没有侵吞的意思。”
花卿长叹一声,现在连包四娘都不是从前那个事事顺从她的包四妹了,人家现在俨然已经独坐江南粮商头把交椅,背后又有李靖梣当靠山,竞争对手还都“死”了个遍,所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这日,她正坐在桃花庄深处那棵最大的梨树下哀叹命运不公,身后忽而传来了一阵很慢的脚步声,她以为是聋婆婆来送饭了,懒得回头,就摆了个手势:“放那吧,放那吧,我不饿,待会吃!”
那脚步声停了,大约停在了她身后的十来步位置,就不再上前。
花卿觉得奇怪,往常聋婆婆见她不按时吃饭,肯定会过来变着法地催她吃。今个没催倒是稀奇了?
她慢慢地扭头,转过身来,就见一身淡青色飘逸长裙,裹着鹅黄轻纱披帛的李靖梣,长身站在一条横生的梨树枝干下面,揪着枝头上垂下来的一只青梨,仰头轻嗅,异常认真地问她:“青梨熟了,可以吃吗?”
花卿短短的惊艳过后,嘴角一边费力地往上翘,一边强捺着不翘,道:“废话,青梨熟了,当然能吃!你是不是想说,这只青梨熟了,可以给我吃吗?”
李靖梣扭过脸来,竟然是无辜地眨眨眼睛,看着她久久不说话。
花卿被看得耳根红了,默默回过头去,有点嫌弃地瞄眼身后,继续揪手上的叶子扔在地上,“连搭讪都不会,还是皇太女呢!”
第21章 定情之吻(倒V开始)
那脚步走了过来,大约在身后两步位置停住,又慢慢走了回去。
花卿刚乱起来的心跳,似乎被放了鸽子,又失落地跌了回去,继续闷闷地撕叶子。
“搞什么嘛,要过来不过来,干脆长在那里算了!”
她嘀嘀咕咕着,李靖梣却并没走远。她回到刚才经过的根雕小桌旁,矮下肩膀从底下勾出一个树根做的小凳子出来,凳面打磨得平平整整,但是积了层灰,应该是很久没人坐了。她蹲下来试着吹了吹凳面,那灰尘便像白雾似的腾了起来,她忙用手指掩住了口鼻,扭开脸去,待那雾消散了,才扭回来,一脸为难地看着脏脏的凳面。用葱白的手点一下,发现还是沾满灰迹,于是从袖子里取出一条白色棉帕,团握在手中,小心且细致地擦了起来。
花卿偷眼瞄到她的举动,又急又无奈地翻了好几个白眼,捧着脸继续坐在那里干等。
一直把凳子擦得掉了层皮,皇太女才把它抱起来,不慌不忙地走过来,把小凳子摆在旁边,坐下来,和花卿的小凳子正巧凑了一对。
“你的伤好些了吗?”李靖梣轻轻地问,好像挺紧张,挺关心她的。
花卿心里乐得开花,面上却仍旧闷闷的,掐着手中光秃秃的叶柄,往地上扔,很不爽的样子。
“殿下不是老早就对外宣称我伤重不治死了吗?还来问?”
“我问得是你,不是秦浊。”她难得的好脾气,似乎还笑了下。
“可秦浊还不就是我!”
“嗯……那件事的利害关系可能我没有跟你讲清楚,秦浊若是活下来,会被卷入漩涡,你当时的情况未必应付得了。所以,我认为,秦浊死了会比活着更安全。而且,秦浊虽‘死’,但他的生意依然可以由包掌柜代劳,你的商业版图不会损失分毫。”
她倒是很有耐心的同她解释,花卿听她处处为了自己考虑,心弦微动,但仍旧不爽,“秦浊死了就死了罢,可你为什么又让花卿看破红尘出家呢?现在好了,我辛辛苦苦经营的两个角色都没有了。你知道为了养他们我花了多少心血吗?”
李靖梣难得漾了丝笑出来,“我记得有人说过,没有秦浊,花卿在世上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所以秦浊死了,花卿焉能独立于世?”
“连这话你都记得?我……我是说过,那又怎样,你好歹给我留一个啊,这两个月我连门都不敢出,就怕出门把人吓死。你也不给我写信过来,又没人同我说话,我在家里闷都要闷死了。现在怕是阎王爷都不肯收我了!没名没姓的跟孤魂野鬼差不多!”
皇太女嗫嚅了两下,似乎想说什么。花卿静候了半天,却只听到她道:“这样岂不是更好,阎王爷不肯收你,你就能一直留在阳间,快快乐乐的。”
“可是人总要死的啊,我又不想当彭祖。我还想在三生石上留姓名呢!和我喜欢的人刻在一起,结下姻缘,即使这一辈子分开了,下一辈子寻着姓名还能找到。”她忽然泛起花痴来。
皇太女竟然愣住了,胸腔里似乎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不是很舒服,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受。花卿暗中翻了个白眼,算了,连搭讪都捉急的人,不会开玩笑也是可以原谅罢!
“总之,你就把我两个心爱的角色都折腾没了,你得赔我。”
“那你要我怎么赔你?”皇太女好像找到了台阶,忙忙地下来。
“……我还没想好,想好了再问你要。”
李靖梣依然很好脾气得答应了,“行,那就等你想好了再问我要。只要在我能力之内的,一定赔给你。”
花卿闷嘴暗暗一笑,觉得皇太女精明的时候贼精明,笨得时候也挺笨的。尤其是哄女孩子的能力,真是……让人捉急。不过,那点莫名其妙的心动是怎么回事?
不想了,费脑子。忽然把脑袋歪在李靖梣的肩上,借着靠一靠。看着她身前正对的那株桃树,方才有一只黄鹂鸟正在桃枝上啄果子,虔诚的跟广寒宫里捣药的玉兔似的,现在“兔子”已经有两只了,另一只大概是后来的黄太女。她因为这个发现,差点笑出声来,李靖梣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经被她“抛”上了枝头,变成了那红嘴贪吃的黄鹂鸟,反而很虔诚地关心起了她的伤势。
17/310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