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中绪笑指着他,“你这只老狐狸,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明明心里比谁都清楚,却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嘿,这朝廷上装糊涂的人多了去了。我就这么跟你说吧,王阁老,这事儿里面的猫腻可大着了。”
“哦,怎么讲?”
付明启左右看看没有人来,才道:“递这道奏疏的人是都察院御史沈隰。去年初这沈隰曾赴青阳郡办案,途经龙门县逗留了数月之久。这事儿本身就透着蹊跷,当时的龙门县令正是杜宇。二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脾气性格又迥异,这么长时间接触,难道不会生出什么过节来?”
王中绪心中登时一亮,好像所有关节被瞬间打通,“啧啧啧,不愧是老狐狸,这些关节亏你能想得出。如果二人之间存在过节,以沈隰的心胸和气量,能不在这件事上做文章?咱们目前听到的都是沈隰的一面之词,杜宇可一个字还没说呢。”
“正是如此。”
“好你个付阁老,你既知晓此关节,方才在陛下面前,为何不直接讲出?”
付明启道:“陛下心里比你我清楚。既然放话要亲自审问,此事自然是要水落石出的。何况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抚民赈灾,哪有心思去管这些。事儿得一件一件地办。急则容易生乱呐!”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官职有点多,我给列举一下,免得看得有点乱。
朝廷六部官职设定
各部:尚书一人,左侍郎一人,右侍郎一人,统领各司
各司:一名郎官掌管一司,员外郎为郎官副官。
*****
户部仓庾司管粮仓
工部都水司管河务
*****
地方河道官职设定:
瑞江江道衙门总长官:治江总督副官:管江郎中(各郡1-2个)
浊河河道衙门总长官:治河总督副官:管河郎中(各郡1-2个)
第313章 民变在即
十日后,沈隰又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奏疏震惊了朝野。
负责押解杜宇、李驰上京的囚车队伍,行经高阳郡虎背山时遭遇匪徒打劫,两名人犯双双被掳走。官兵随后展开地毯式追踪,连续搜寻了两日未果,只在虎背山上找到了一张红脸獠牙的厉鬼面具。
“当地府衙称,这极有可能是一伙自称是阎|罗帮的匪徒干的。这是他们惯用的计俩,出行时打除暴安良的名义,诛杀贪官墨吏,在民间大肆收买民心,积累人望。前年他们杀了一个高阳郡县尉,去年又杀了高阳郡一个县丞,今年又杀了一个富甲一方的皇商,算上现在这两起,已经有五起人命官司在手,而且都和官府有关。高阳郡前后派了好几拨人马前去围剿,都没能灭其根本。而当地不明真相的百姓往往对其诛杀贪官的暴行拍手称快,称其为义匪。”傅敏政收到当地府衙奏报后,第一时间搜集了这伙匪徒的情况,前来内阁汇报。
王中绪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你说清楚些,是三起还是五起?杜、李二人是否已经确认遇害?”
傅敏政顿觉失言,道:“是三起。官府并未找到二人的尸首,但凭这阎|罗帮多年与官府对抗的恶行,二人只怕已经凶多吉少。”
“那就是还没有确定。”
“岂有此理,这跟聚众造反有什么区别?!这高阳郡郡守是干什么吃的!匪徒逞凶这么久,现在都没有剿灭?”
付明启道:“高阳郡历来多匪患,不只一个阎|罗帮,还有大大小小十几个帮|派。那里的百姓生计艰难,生下来就有一半几率为匪,因此官府总也剿不尽。这个阎|罗帮我也知道一些,他们活跃在虎背山、熊腰岭一带,是一个新兴的势力,那首领是个武艺高强的青年,自称秦广大王,已经在当地兼并了五六个帮|派。每当官兵布下天罗地网拿他,都有当地百姓群起助贼,很是难缠。”
“竟有这等事?百姓宁愿助贼也不助官,这高阳郡还有王法吗?”
“阎|罗帮,秦广大王?”付明启嘀嘀咕咕着这几个字眼,突然感觉到一股阴风从地底渗透上来,钻进了脖子里。出于谨慎,他道:“傅大人,你再把这阎|罗帮的底细详细地给众位大人介绍一下。”
傅敏政恭谨道:“是,阎|罗帮结构并不复杂,据官府抓到的阎|罗帮匪供述,阎|罗帮至少有匪徒五百余众,这秦广大王就是帮|派的实际首领,手下还有楚江王、卞城王等九个佐副,仿民间传说中十殿阎|罗结构,每兼并一个帮派,就分一个王出来。底下分别还设了六曹、四判官、五将军、牛头、马面、黑白无常等十数跟班……”
众阁老闻听此处,均是面面相觑。
“除此之外,他们内部还有一个共推的首领,就是阎|罗王。这阎|罗王在当地非常有号召力。很多小民对其趋之若鹜。短短一两年,阎|罗帮就从几十人扩大到数百人,他们高举‘除贪官,杀不义’的旗号,数度和官府作对,在当地已成气候。”
听到这里,付明启已经明白脖子里那股阴嗖嗖的感觉是什么了,“岳陵,卢陵,水灾,流民,秦广王,阎|罗王,这……搞不好要闹民变呢!”
“不至于吧?”船飞雁正端着碗喂小厦吃饭,听江逸亭说老夫人让他派人去江阳老家把妹妹江逸台一家接到京城来,露出了大惊小怪的神情。
“老太太是不是杞人忧天了?上阳和江阳中间还隔着一条江呢!难道这帮匪徒还能蹿到江阳去?”替小厦擦了擦嘴,转过脸又道:“何况朝廷不是已经派人去赈灾了吗?怎么还会生变?你是不相信陛下还是不相信朝廷?”
江逸亭边伏案写信边道:“今时不同往日。这岳陵和卢陵两个受灾的县,一个是岑骘为官六载的地方,一个是岑骘夫人卢素的老家。而阎|罗帮此时出没,劫走朝廷人犯,打得什么旗号昭然若揭。当初浊河水灾,不少灾民流离南下,都是往这两县定居。要是生变,会迅速席卷全国,江阳也难以幸免。母亲的担心不无道理。”
船飞雁让奶娘把小厦抱出去,“可是江阳郡离这儿最快也要七八天的路程!来回就是半个月,未必能赶得上,而且妹妹现在有孕在身,路上也不一定安全。依我看不如呆在江阳城里。假如真的有人兴风作浪的话,江阳城有天险可守,附近也有驻军,一定可以坚持到朝廷平叛大军到来。”
“我也是这个意思,但母亲不放心,一日接不到妹妹,就一日无法安枕。”
高阳郡,腾云县。
县令魏迟凝视着座下那位戴着恶鬼面具的黑衣青年,心中既没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悔恨,也没有“时不我待,揭竿而起”的兴奋。只是很冷静地吐出个“好”字。这让有备而来的青年顿生无的放矢的悻悻。
事后,他问这位魏迟,“我可否斗胆问一句,魏县令为何答应得如此爽快?”
魏迟不以为然,“若我不应,串通逆贼杀害同僚的罪名顷刻便会落实,一样是死。一个是因被诛杀奸官而死,一个是为弘扬正道而死,我宁愿选后者!”
“魏大人果然是明人不说暗话,是条汉子。”秦谅隔着面具道:“岑平阴有魏大人这样的学生,九泉之下也该欣慰。”
魏迟动了动嘴角,很快进入状态:“秦广大王想好举事后往哪儿发展了吗?”
“我想听听魏大人的意见。”
“高阳一带虽多山地,地形复杂,易守难攻,但缺少粮道供应,不是久居之地。如果想稳住大局的话,最好往北夺江阳,或者往南取刑阳,这两地都是粮仓重地,取其一可断朝廷西南一臂,取其二则可安天下。”
“魏大人与我所想不谋而合,我正有北取江阳,南下刑阳之打算。”
魏迟冷静判断道:“但这两县各有重兵,相较而言,刑阳更易攻克。因此我建议先取刑阳,占据刑阳后,秦广大王还需立即做一件事。”
“何事?”
“联络西南程家军,缔结同盟,许以二分天下。”
“这……西南程家会与我等结盟吗?”
“一定会。自朝廷派驻军入西南后,程家势力被逐步蚕食已是板上钉钉。程公姜绝不会坐以待毙,代阎|罗军声势壮大后,他们会主动来结盟,秦广大王只需同意即可。有西南军的加入,阎|罗军必定如虎添翼。”
“听魏先生一席话,秦某茅塞顿开。此番若能成就大事,秦某必不会辜负先生。”
“自古谋大业者先要有谶语,我这里自拟了一条,秦广王可以参考。”
“洗耳恭听。”
“青天死,阎|罗生。玉钟响,天下应!”
秦谅点头:“此谶语确实可以鼓舞士气,但是怎样才可以做到‘玉钟响,天下应’?”
“秦广大王问的好。”魏迟颧骨变红,这是心情激动的反应,“卢陵山上有一口青铜巨钟,有半丈口径,声音可传播数里。建议秦广大王将钟搬下来,置在钟车上,于举事那日在人群敲响,必能震慑妖孽,天下响应。”
“主意虽好,只是去哪里找这样大的钟车?”
“我县里正好有一架运石车,改造一下便可做钟车用。这是我画的改造图,秦广大王请看,只要大王首肯,五天之内,钟车必能造出来。”
秦谅接过改造图,见是一辆四轮的长木辕车,结构有点类似攻城的撞车,车上有两架辕门式的横梁,一架悬钟,一架悬杵。
秦谅一见图纸便被吸引,“想不到魏大人不仅精通谋略,连鲁班秘技也精通擅长。”
“见笑了。久居僻壤,闲来无事,就爱做这些东西来打发时间。”
秦谅原本觉得钟车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做不做无所谓的,但是有了那句谶语,便觉得没有钟车就像少了一臂,是非做不可的了。
只是这钟车最早要五天才能赶出来,再推到岳陵的话,还得要一天。如果要等钟车,就势必会推迟原定于三日后的举事,不可不深思。
“他会推迟吗?”
“他会推迟的。玉钟的象征意义比阎|罗王还大,岑先师当年便是触钟而死。他如果亲眼见识过钟声的威力,就会着迷于钟声带来的煽动力,没有人会拒绝这种诱惑。”
半夜三更,一名年过四旬的妇人从内堂走出,手边还拎着两个七八岁的孩子。对着连续多日不眠不休的丈夫道:“大人,我们去了。”
“去吧,秦广大王会代我好好照顾你们,不久我也会去山上看望你们。放心便是。”妇人喏喏地去了。
秦谅当面拿了魏迟的家人,有些抹不开颜面,“咱们一旦举事,腾云县城便是危险之地,我派人接夫人和小公子们上山照顾,也是为了保证魏大人后顾无忧。”
魏迟面不改色,“秦广大王想的周到,我没有什么好顾忌的,既然选了这条路,便会一走到底。”
第314章 秦浊执念
七月十九日夜,秦谅率众来取钟车。直到亲眼目睹这口皇皇巨钟,秦谅才算明白魏迟所说的“玉钟响,天下应”的意思。巨钟用腕粗的锁链系在钟车辕门上,上有齿轮机扩,用时摇动手摆,将沉钟悬起。不用时,又可把巨钟降下。若是用在攻城拔寨当中,也能震慑敌人,鼓舞士气。所谓阎|罗出,天下应,当如是也。
行至半途,阿生飞马来报,喜形于色道:“大王,灾民已将石碑从河滩中挖出来了,现在‘青天死,阎|罗生。玉钟响,天下应’的口号已经在乡民间流传。大家都说咱们阎|罗帮,是岑玉钟派来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的。”
“干得好!”秦谅鼓励地拍拍阿生的肩,示意众人抓紧时间将钟车推往岳陵边界。队伍走了没多久,天忽然下起了大雨,道路变得泥泞不堪。钟车又沉,车轮几度陷在泥里动弹不得。
阿生下马帮忙一起推车,然而这铜钟加上车子本身的重量,十个壮汉也推不出来。阿生根据以往的行军经验,对秦谅道:“大王,这钟车太沉了,不如暂时弃了,赶路要紧。再这样拖延下去,明日举事之期就赶不上了。”
“那就再顺延一天!不差那一日。”
“可是,其他大王已经率众往岳陵出发了,咱们失约总不太好。而且,咱们的口号已经打响,有钟没钟都是一样的。大不了,先举事,回头等地结实了,再把钟拉过来。”
“我再说一遍,没有玉钟,就不能举事。你去通知楚江王、卞城王,让他二人推迟日期,谁敢提前举事,我要他脑袋。”
阿生被吓住了,忙骑马去报信。他不明白秦谅对于玉钟的执念,只知行军途中遇雨难行,为免贻误战机,放弃辎重是一种非常明确的办法。但在秦谅看来,巨钟的意义非凡,如果没了玉钟,即便举事成功,也是土匪造反,没有任何意义!
两日后,七月二十一日夜,钟车终于运到了岳陵边界。
秦谅瞥了眼那几个气急败坏的土匪头子,勉为其难地安抚了一番。这些人平日干得都是一些杀人越货的勾当,没几个他真正能看得起的,但为了大局,又不得不仰赖他们。待玉钟声响,天下人皆来投奔,这些人如果还不改邪归正,迟早要撇弃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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