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押着杜、李二人的囚车到了。二人仰坐在栅栏里,都吊着一口气。秦谅拿刀柄戳戳第一辆囚车上人事不知的人,后者疼得叫了一声,但因蒙着布袋,看不见是谁,只能往刀来的另一方向退避,“不,不要杀我。”
“来啊,给这两个赃官喂口水,别让他们死了。”
“秦将军,秦将军,我知道是你!”这时,后一辆囚车上传来一个声音,攀在栅栏上,似乎又惊又喜。
秦谅面无表情地走到那囚车面前,“耳力不错。别以为认出我,我就会饶了你。像你这种玩忽职守,戕害百姓的贪官,就该千刀万剐赎罪。”
杜宇有气无力道:“秦将军,我不是为自己辩解什么,岳陵堤在我治下出事,造成百姓难以挽回的损失,我是罪有应得。但是有件事情我想求你,代为传个口信,是给岑大人的,我怕不说,会给岑大人造成终身遗憾。”
“岑大人?哪个岑大人?”
“岑杙岑大人,当今的驸马国尉。”
“你究竟想说什么?”秦谅凑近栅栏。
杜宇道:“我知道秦将军和岑大人是莫逆之交。当年秦将军落难时岑大人甘冒得罪涂远山的危险,也要营救秦将军。岑夫人顾氏尚在人世的消息,秦将军可知否?”
杜宇看不见秦谅的表情,但他本能感觉秦谅是知情的,“而今顾夫人已落入了都察院御史沈隰之手,恐对岑大人不利。请秦将军念在昔日之情,给岑大人送个口信。务必想法子营救啊!”
秦谅皱皱眉头,“把车门打开,带他到屋里去。”
杜宇被人像架面条似的带进了一间茅舍,掀开头罩,入目是一盏油灯,灯下挂着一张阎|罗面具,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把话说清楚些。”
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端碗热粥来。”
杜宇感激不尽,近乎贪婪地吞咽着热粥,身体终于有了点力气,方才将前因后果道出。
“三年前我刚去龙门任职,机缘巧合下遇见了在街上治病救人的顾夫人。当时我只觉得像,但也不敢确认。后来得知她在邻县开了一家医庐,偶尔会来龙门县出诊,我也请她到县衙为我夫人诊过几次脉。我夫人确认就是她,但不知她为何单独流落在此。猜到她是有难言之隐,便也没有多问。
去年初,都察院御史沈隰到青阳郡办案,来到龙门。那日正好巧了,顾夫人在街上被他认出,他竟要当场拿人,我恰好路过,便替顾夫人解了围,推说她是我亲妹子杜青,与他起了争执。谁知这位沈御史不死心,竟然找各种由头刁难,妄图将顾夫人带走。那日他带了许多兵,为了不连累我,顾夫人向我道出实情,原来沈隰想拿她威胁岑大人。当时,岑大人与陛下婚期将至,若爆出岑夫人尚在人世,便是欺君之罪。岑大人夫妇于我全家有恩,我决不能坐视不管,便与母亲商议,收其为义女,对外就说是亲生的姊妹。”
“顾青就是那日被带走的?”
“不是,那日沈隰虽然带了许多兵来,但在紧要关头,郡守大人忽然率兵赶至,及时阻止了他。”
“郡守大人?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郡守大人,似乎和这位沈御史有仇隙。他来之后,沈御史就恨恨地走了。”
“沈隰走后,我原以为顾夫人安全了。今年初,我调任瑞江管江郎中,因老母生病,顾夫人便一同前来照料。谁成想,这沈隰竟卷土重来,趁我出事之际,强行带走了顾夫人,我本想上京伸冤,谁料又遇见了你们。我自知有罪,但顾夫人是无辜的。我不愿看到好人罹难。”
“你既知顾青尚在人世,为何还信她是无辜?难道就不怀疑她和岑杙有意欺瞒天下人?”
杜宇叹息道:“这世上最无法选择的便是出身,我相信她二人的为人,绝不是蝇营狗苟之辈。岑大人既然做如此安排,自有她的道理。还请秦将军一定代为转告,杜某感激不尽。”
秦谅轻蔑道:“你现在自身都难保了,还想着别人,好好睡一觉,明天准备等死吧!”
次日一早。杜宇从茅舍中醒来,一名土匪送了饭菜进来。杜宇看这些饭菜分量很足,光是馒头就有十几个。自己怎么能吃得完呢?有些矜持地问:“能不能,能不能把李大人也带进来。他也好久没吃东西了?”
“呵,你还真把自己当客人了。再多嘴,连口水也没得喝。”
杜宇是个老实人,战战兢兢地吃完了饭,出了口长气,准备乖乖赴死。然而,过了很久,茅舍里再也没有人来,外面土匪们乱糟糟的声音也没有了。他扶着桌子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后边,凑到门缝里查看,意外发现,外面一个人也没有,所有土匪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全都消失了。他大着胆子拨开门,绕着茅舍前后左右,鬼头鬼脑地观察了一周,确认了自己的判断,这些土匪是真的把自己“落”下了。
不管他们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杜宇掀开袍子,匆忙往小树林里夺命奔逃。跑出两里地,没有土匪追来,他累得全身虚脱,坐倚在一棵大树下面大喘气。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办?
等冷静下来后,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以秦谅的为人,怎么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八成有意为之,想让自己去给岑杙通风报信。
可是京城路远迢迢,自己又是戴罪之身,一出面就会被擒拿,说不定还会被沈隰的人杀人灭口。怎么可能及时赶到京师呢?突然,他脑中又一个闪念,那十几个馒头,莫非是……?
他眼角的筋肉抽了抽,将信将疑地站起来,又按原路摸回去。看到茅舍,土匪们并没有返回,他鬼鬼祟祟地摸到屋子里,咽了咽口水。把桌上的馒头统统捡起来,用衣服做了个包裹。这些馒头可以当干粮,路上省着点吃,应该能撑不少日子。突然,他在捡最后几个馒头的时候,看见这些馒头下面都有一个小口。杜宇顺着小口将馒头掰开,竟然发现每个馒头里都塞着一枚银锭子。加起来有五两之多,这些钱足够他走到京城了。
他心里一喜,连忙把银子收好,馒头也打包好,走出屋门,忽然听到一阵马嘶声,以为人来了,吓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然而定睛瞧去,却只看到一匹枣红马,就拴在茅舍不远的树上,附近并没有任何人。他定了定神,连忙跑过去解开栓绳,把包裹往身上一系,跨上马背,喝了一声,往大路方向赶去。
走到半路,忽然听到了一声沉浑的钟声,从背后传来,震得人心头发颤。他顿时感到奇怪,那独特的青铜稀音,仿佛是岳陵山上的青铜大钟,怎么会从这个方向传来?
“咚!咚!咚!”
钟声连续响了五六下,周围的树叶、尘土和风都在颤动,杜宇感到不太对劲儿,平常听这钟声,总会有一种宁神静气,今日这钟透着一股诡异的妖邪之气。搅得人心里七上八下的,连座下的马儿都不安地躁动起来。
杜宇的心跳越来越快,他怀疑是自己太紧张了。突然“砰”得一声,一道迥异的绝响,将之前的钟声搅得支离破碎。他连忙稳住受惊的马儿,直觉是有重物落了下来。隔了五六里远,仿佛大地都跟着颤了两颤。而后,戛然而止,万籁俱寂。
第315章 大乱之兆
秦谅没有想到,他英雄一世,会栽在魏迟这条小阴沟里。当千钧巨钟砸下来时,他的双脚已被车上的机扩牢牢缚住,无法挣脱。若不是阿生急中生智,把旁边老百姓的锄头伸到了钟下,他无疑会被那口大钟斩断腿骨。
“大王,你没事吧?”阿生摸着那口冰凉的大钟,不敢触动仰躺在底下的秦谅。辕门是从底部忽然倾倒,带着大钟往一侧猛撞,先是把推钟杵的秦谅撞倒,顷刻间扣下来,把整根车轴都震断了。钟车瞬间倒塌,方才还围着巨钟摇旗呐喊的百姓,顿时惊慌四散,生怕被巨钟砸到。
秦谅躺在报废的木头堆里,万幸锄头撑出了一个三角形的空间,他这条命算是保住了。但是凭他的直觉,左腿小腿骨已折,右腿卡在下面出不来。
“拖我出来。”阿生忙叫了几个弟兄,众人一起把大钟掀起来,阿生瞅准机会将秦谅从底下拖出,发现他的左腿以下软塌塌的,被钟压迫的地方都是血,“大王,你的腿!”
“我没事,扶我一把!”秦谅额头上都是冷汗,极力地咬牙忍着,在这样的场面下,他绝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阿生扶他的手全程在抖,很难相信,他是在断了一条腿的情况下,强忍剧痛爬上了马背,当着众灾民的面,谈笑自若,尽展英雄气概。他心中委实只剩佩服。
只是这皇皇巨钟的倒下,让人无端觉得出师不祥。百姓已不如方才那样群情激奋,反而涌起一股惴惴不安的情绪。秦谅一气之下纵马离开了现场,将招兵买马的事儿安排给楚江王、卞城王。自己回到茅舍,让近人匆匆包扎了一下,不顾劝阻再次骑上马背,咬牙切齿道:“去腾云县城!”
他现在只想活剐了魏迟。
两千余匪徒,与城内预先埋好的细作里应外合,不到天亮就拿下了腾云县城。秦谅往县衙飞奔时,突然看到城北一片火光冲天。
细作匆匆赶来禀报:“大王,魏县令刚刚下令烧着了北粮仓!”
秦谅恨得磨牙,“那他人呢?”
“他……他也一同自焚了。”
“什么?”
“罪臣魏迟,厚颜向兰都台自述罪状。臣自知无颜面君,请兰都台代呈天听。清和二十八年,罪臣担任腾云县令期间,因不忿县尉诸俊茂作为,私下勾连熊腰岭匪首秦某,诱其至瑞江南岸,被贼船所掳惨遭枭首。今匪首以此要挟臣共举逆事,臣自知过恶甚大,非死不足以抵罪。然罪臣不得已暂应贼事,非为苟全性命,乃岳陵、卢陵民变在即,罪臣深知兹事体大,愿为陛下做烽火前卒,拖延时日,以待天兵。”
“贼拟于七月二十日,在岳陵县举逆事,刻石曰:‘青天死,阎|罗生。玉钟响,天下应’,投于瑞江内河浅滩,以备渔人打捞,蛊惑民心。届时贼将当众斩杀先前所掳杜郎中、李员外郎,而后往南攻取刑阳,往西联络程公姜部。罪臣借修建城防之由,已囤数吨高阳山木于粮仓,天兵若不至,罪臣决心烧毁城中所有屯粮,决不予贼。贼缺兵少粮,内乱自生,久之必溃。罪臣怯为朝廷谋,当坚守刑阳,切断西行栈道,锁贼于高阳山野中……”
“秦广大王,方才我们搜索县衙,找到一封信!还有一包草药。”
“信拿来!”
秦谅接过信封,是魏迟留给他的,拆阅完毕,愤怒撕碎丢在地上。
阿生:“他说了什么?”
秦谅没有回答,反而一把拽过包裹,当空抛起,抽出剑来,将药草削得粉碎。阿生急下马道:“大王,这是接骨的药,我曾在军中见过千夫长用过,敷上一个月骨头就能痊愈。”
秦谅袖剑回鞘,咬牙道:“用不着他施舍。传令楚江王、卞城王,两日后率部随我奇袭江阳!”
“咱们不是计划先去攻打刑阳吗?何况,大王腿上有伤……并不适合渡江!”
“你懂什么!明晚之前,把咱们的船全都调来。违令者杀!”
另有属下进言,“大王,要不要先把魏迟的老婆孩子拉出来杀了!”
“急什么?等我攻下江阳,再一并算总账!”
秦谅知道,魏迟设计得如此周详,先攻刑阳的计划多半已经泄露。敌人必然会采取策略,在南岸封锁他们。这个计划是不能成了。现在只有集中兵力往北岸突破,如果能出其不意拿下江阳这个粮仓,这一波就稳了。
江阳城。谬府大宅。
谬府长子谬元峒刚从郡守府回来,茶都顾不上喝一口,就嚷嚷着往后院跑,“全乱了,全乱了,夫人,赶快收拾家当,咱们往京城大舅哥家逃难去!”
江逸台两手捧着肚子,淡定地从妆台前回过头,“怎么了?有事儿说事儿,别张牙舞爪的!”
谬元峒气喘道:“南岸现在已经全乱套了,土匪打着阎|罗王的名义,到处招兵买马。说不定哪日就会打到江阳来。你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去京城暂避吧!”
“亏你还是个郡丞,哪有贼兵打来,撇下百姓自己先跑路的道理?”
谬元峒坐她旁边,“你是不知道,那伙匪徒有多凶悍,他们举事时已经把一个姓李的工部员外郎当众给咔嚓了!那可是朝廷五品官!我……我才六品。”江逸台瞧他那贪生怕死没出息的样子,满脸嫌弃,“所以你就想跑?”
“不是我想跑,是不得不跑。郡府刚刚得到消息,贼众已经聚集了两万人,短短两天就是两万人,这是什么概念?”谬元峒满脸惊怖,“等打到江阳来时,估计得有几十万!咱们郡这点兵马怎么可能挡得住?”
江逸台狐疑,“怎么可能这么快?一下子扩张这么多人,他们吃什么,喝什么?去哪里搞粮食?”
“嘿!南岸上阳郡本来就是十几万灾民,一煽动就都反了。附近的那些县城纷纷归降,听说有个县令宁死不降,结果落了个引火自焚的下场。”
江逸台也有点慌了神,意识到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即将到来。
“老太爷怎么说?”
“爹那边我还没来得及过去,你先收拾着东西,我这就派人去临县通知二弟、三弟他们,全家一起上路,也好有个照应。唉,幸好隔着一条江,还有时间准备。”
“欸,你先别急啊。”
话音刚落,前头管家匆匆跑来,“老爷夫人,大舅爷来信了。”
江逸台一听江逸亭此时来信,猜到必然和此事有关,忙催谬元峒拆阅,“看我哥说什么了?”谬元峒:“说不定是派人来接咱们的。大舅哥正蒙盛宠,肯定消息灵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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