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手捕捉时机非常准,趁着李太钟突然离世,众宗室六神无主之时,突然出手,但凡再晚一点,都不会有这样好的结果。
首先,利用宗正一职激化矛盾,挑拨双方对立。其次,释放假讯号给卢王,利用他的嫉妒心,一口咬死象王。再次,再利用象王的报复心,重翻旧案,坐死卢王。最后,二王两败俱伤,自己及时撤手,寸腥不沾,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
回头来看的话,二王其实有很多机会发现其中的破绽。而那些含金汤匙长大的宗室们,也不全是废物,但凡有人出面两头劝说一下,这件事都还有转圜的可能。但现实是,有这个能力的人刚刚去世。二人即便发现破绽,因为多年积累的怨气,也会死咬着对方不放手,直到一起下地狱。
这一仗,打得实在是漂亮。有心人看出来,这是女皇是对之前宗室抱团抵抗新|政的反击,以阳谋杀二王,谁都没有话说。
不过李靖梣到底是手下留情了,只削去了二王所有功名爵位,贬为庶人,将这两支宗室分别迁去了南疆北疆养老,分给田地,不再发放俸禄。
随后又推岐王为宗正院宗正。女皇亲自下旨召回王中绪及先前罢黜的一批主持削减财政的户部干吏。至此朝中风向已明,宗室皆知大势已去,削减财支势不可挽,纷纷裁剪用度,以渡此关。
脱去厚重的粗麻丧服,换上轻松的干净素服。女皇正式向臣民宣布,先帝百日丧期已过,民间恢复正常的嫁娶、宴饮、屠宰、奏乐等。百官恢复常服,女皇继续守孝直到满二十七个月。守孝期间按说不能同房,但女皇膝下尚无子嗣,再过两年就年满三十,事关国运,时不我待。礼部大臣们比女皇还着急,私下送了一盘装了花生、桂圆、枣子、瓜子的果子盒,暗示陛下可以早生贵子。李靖梣顺手又把果子盒赏给了驸马国尉。岑杙正愁看经书无聊呢,就扒着全给吃光了。
傍晚去尧华宫看一眼李靖梣,大热天的竟然捂了一身痱子出来。脖子后背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小红点,云栽用太医院调制的松花粉帮她抹背,岑杙接过来,“我来吧!”把细腻的软粉钩在指腹上,盯着小红点的脉络,由上往下轻轻地涂抹。随着层层的衣服往下剥开,更多痱子出现在她原本光洁柔滑的腰腿上。岑杙心疼的不行,这尧华宫位居中央,夏天的时候又闷又热还不通风。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要穿着厚厚的丧服,不捂出痱子才怪。
整整用了一盒松花粉,岑杙才把她全身抹遍,李靖梣现在就像一个滚了面粉的生饺子,连脸上都被抹得白白的。
不过,从她明显放松的神情看,太医院的松花粉还是挺管用的。
岑杙捏着她的手,意味深长道:“辛苦了。”
李靖梣把衣服拉起来,浑不在意地拿手背搓搓脸,“你也辛苦了。”
岑杙笑她,“像个面粉捏的娃娃似的,还痒不痒了?”
“好多了。”
岑杙展开折扇,一边说话一边帮她扇风,“今晚搬出去睡吧,这里太热了,我走两步都出汗。再呆下去这痱子长的,怕是连蚊子都没法下嘴了。”
“好,今晚我就回你那儿睡。”
岑杙愣了愣,显得有些吃惊。
“哼,放心,我不会打扰你的。到时你睡你的,我睡我的,分房便是。”
她一下这么见外,岑杙又有些哭笑不得,“说哪里话,我会怕你打扰吗?就没见过你这么爱想东想西的。”
“那是你见(识少)……阿嘁!”李靖梣还未说完,就被周围的粉呛了一下。连带着脖子脸上刚抹的松花粉掉了一大片。
岑杙被这幅白@面飞舞的景象逗得噗嗤一笑,故意拿扇子去接,“啧啧,今个是走了什么运?姑娘身上的香粉价贵,多施舍我些,莫便宜旁人!”
李靖梣这双耳朵惯听君臣大义,听她说这些掉操守的话,登时羞得满面通红,拍开她的扇子,作势要给她好看。
岑杙抿着嘴只装作无辜。她这样没正经,李靖梣忽然又后悔要跟她一起住。但她心里已经提前把晚上的活动都安排好了,再原样收回去如何能甘心。只好虚张声势,“你给我等着。”
晚上,李靖梣和她一起回到不争水榭,呼吸到湖面上吹来的沁凉的晚风,整个人仿佛鸟出牢笼,脱胎换骨。岑杙把一面四扇屏风摆到阳台上,调整好角度,确定下面人看不到,又把一张躺椅搬出来摆在后面,端着一盘切好的冰镇瓜果,对窗边望眼欲穿的人招呼,“好了,可以出来了!”李靖梣这才拖着素裙施施然走出,先在门口探头探脑一阵,确定没人发现,便一溜烟地跑到屏风后坐下来,往椅子上一躺,悠闲自在地吃起了瓜果。
岑杙搬个马扎在她旁边坐着,扇不离手,不厌其烦地帮她驱走身边的小虫。瞧她那个享受的样子,调侃道:“谁成想到,有朝一日女皇陛下在自己家会跟个小贼似的。吃个瓜,还怕被人看见。”
李靖梣嘴里被果肉填满,没空搭理她,听着扇子扑哧扑哧的扇动声,身心渐松,呼吸变沉,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躺在了熟悉的床上,身上的扇子还在扇,只是和之前的频率大不相同,风也不是之前的温柔沁心,扑在身上很是吵闹。她睁开眼,见执扇的是云栽手下的一个小侍女,自从她身上长痱子后,云栽训练了好几个小侍女晚上轮流来给她扇扇子。
李靖梣问:“现在什么时辰了?”小侍女回答:“回陛下,三更了。”“你下去睡吧!不用伺候我了。”“是。”李靖梣睡不着了,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疲倦的眼睛,掀开蚊帐,赤脚下床,鬼鬼祟祟地摸到隔壁岑杙的房间,推门进去,小心翼翼地爬到床上,在她身边挤了个位置躺下。
岑杙被吵醒了,迷迷糊糊道:“你怎么来了?”
“我睡不着。”声音很无辜。
“过来,我抱着你睡。”半清醒的情况下,岑杙也来不及多想,把她往怀里一带,顺手捡起枕头上的扇子,在她背后轻轻地扇风。李靖梣听到那熟悉的频率,心顿时又落到了实处。在舒服的凉风轻抚下,眼皮很快耷拉下来,不一会儿便陷入了梦乡。
*
作者有话要说:
2021新年快乐!!
第312章 瑞江灾情
这是一百多天来李靖梣睡的最踏实的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早上下了很大的雨,热气消散了,湿凉的空气以柔风的面貌卷进帐中,钻进每一个毛孔里,将激荡的浊气清扫而空,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通畅。李靖梣被沁得骨头都酥了,像水一样软在枕上,头一次,萌生了九头牛拉不回的辍朝念想,并且当机立断地付诸实践。
大臣们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倒是岑杙瞧她睡到巳时还不醒,摇了摇她的肩膀:“是不是中迷|药了?怎么这么能睡?”李靖梣拨开她,又转向里侧,怏怏不乐地继续酣眠。一直到早膳热了第三回 ,岑杙担心她再睡下去,时钟搅乱,晚上铁定睡不着了,凑她脖子里吹气,“乖了,起来散散步,和我一起赏雨去。”
“哼,不要……”迷迷糊糊的鼻音传来,李靖梣吃了秤砣铁了心地要睡到自然醒。岑杙无奈,“你是打算长在被子里等着破土发芽是吧?好,你不起来,看我怎么哈你痒痒?”
被子里的人听说,闭着眼睛笑了一下,连忙翻过身来躺好,把自己的弱点藏起来。岑杙挠不到她的背,就挠她的腰,指尖在她肋骨上点来点去的,终于戳到她的软肋,破功笑起来,舞起爪子反击。云栽将要叩门时,听她二人在里头笑闹成一团,终于松了口气,提醒道:“陛下,早午膳已经准备好了,要更衣吗?”
一声冗长的哈欠传来,“更衣。”
大雨连下了三天,李靖梣连着辍了两日的朝,但并没有耽误她和内阁、朝臣的联络。这几日,工部、户部的职官轮番被叫进宫来,开小朝会,早晚各一次,忙得不可开交。尤其是工部都水司和户部仓庾司的官员,几乎把值房搬进了宫里。都水司管河务,仓庾司管粮仓,都是朝廷的重中之重。
由李靖梣亲自统筹调遣,都水司郎官、员外郎被派出去大半,协助瑞江中下游河道衙门巡查汛情,地方上由每三日一巡改为一日三巡,以防不测。户部仓庾司的官员也被派去巡查各地粮仓,看是否有霉烂或不足?若有灾情,可以就近开仓赈粮。
瑞江汛期已至,此年最为关键,若是朝廷能熬过这关,就能平安度过此年,获得一段比较长时间的喘息之机。反之则会捉襟见肘,雪上加霜。
未来会发生什么,实在难以预料。因此,朝廷上下都拧紧了那根弦,但尽人事,且听天命。
在李靖梣看来,没有什么听天命之说,只有人事尽得不够。前两年她每年都要到瑞江堤防上巡查一次,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如果再出事,只能说明这些官员已经懒怠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即便朝廷做了事无巨细的安排,瑞江中游的上阳郡还是出现了灾情。
那是在半个月后,有司衙门报灾的那一刻,工部尚书丑明喆的表情异常严峻,都水司主司更是紧张得额头直冒汗,手中的象牙笏险些滑脱。
继都水司和仓庾司后,都察院和兵部也成了最繁忙的部门。都察院的巡查御史被派下去好几个,严查此次灾情始末。而兵部接到指令,立即把右侍郎派了出去,协助地方统筹军务,督率兵夫,抢救灾情,并妥善安置百姓。
“经初查,受灾地区主要在岳陵和卢陵两县。岳陵县当地负责江务的管江郎中杜宇和朝廷派往岳陵县协管河务的工部员外郎李驰,在本该巡视堤防的节骨眼,双双擅离职守,一起到岳陵县城里喝花酒,整夜未归。导致堤坝出现险情时,无人管护,终于溃堤。”
李靖梣让人当众读出都察院右副都御使沈隰的奏报,神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那是要杀人,工部尚书丑明喆和都水司主司柳覃虚汗淋漓地伏在地上下跪请罪,李靖梣讽刺道:“丑明喆,你该好好反思,这么久没入阁究竟是因为什么?”丑明喆将乌纱帽摘下摆在地上,额头点地,“臣用人失当,致江堤失守,百姓受灾。臣有愧于陛下,有愧于百姓,请,陛下降罪。”
“仅仅是用人失当吗?”李靖梣毫不留情道:“这李驰一无功名,二无实绩,是如何补工部缺做了员外郎?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丑明喆颤声道:“陛下这话让臣汗颜无地。李驰虽是臣的外甥,但臣从来没有干涉过吏部考功任用。李驰是修福寿园补的缺,如果臣是徇私,那吏部考核的官员,何尝没有徇私,还请陛下明鉴!”
吏部付明启听他现在还在攀咬,气得要命。顾冕却知道丑明喆用一句“修福寿园补的缺”救了自己。这福寿园当初修时,便不得人心,犯了众怒。都察院折腾死了一个崔末贤,再没有人愿意领这趟差事。丑明喆身为工部尚书,谁都能撇开身唯独他不能,任用自家外甥补缺修园,未必是徇私。如果真徇私是不会让自家人涉进这趟浑水里来的。只是这李驰终究是个纨绔,不堪大用。
果然,李靖梣没再提这事儿,“你先下去吧,回去听候处置。”
“老臣遵命。”丑明喆颤巍巍地爬起来,躬身告退,跨过门槛时被门槛绊了一跤,险些跌倒,幸而小黄门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丑尚书,您没事儿吧?”老尚书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回头又看了眼公明阁里闪烁的金色瑶光,恍若隔世地走下阶来。既知无缘,反倒落了一身轻松,祸兮福兮,未知定数。
“这杜宇,是曾经做过户部郎官的那个杜宇吗?”李靖梣又问起了沈隰奏折中另一位涉事的官员。
见王中绪不说话,吏部尚书付明启回禀道:“是。这杜宇四年前任户部郎官,值守户部时,就曾有过疏忽职守,致走水案。当年先帝法外开恩,赦其死罪,将其发配到龙门县做了一方县令。他在龙门县三年内政绩颇佳,考功皆为中上,治浊河水患也颇有功绩,所以被治河总督黄时良举荐,年初才调到上阳郡做了管江郎中,掌管上阳郡境内的瑞江江务,官居六品。”
“这么说,他不像是一个玩忽职守的人,却偏偏做了玩忽职守的事?你不必为尊者讳,有什么便说什么。当年野猫为祸,是朕为他求的情。如果当真是朕信错了人,朕自会省察自己的过失。弥补过错,绝不推脱。若是他本人屡教不改,明知故犯,朕定会将其重重惩办,以儆效尤。”
付明启慌忙道:“臣也觉得一次火灾或许是意外,再一次任期内发生水灾,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这杜宇确实应该严惩。”
“那还等什么,即刻把杜宇、李驰二人押回京师来!朕要亲自审他们!”王中绪本来要说什么,听见李靖梣最后一句话,又收了回去。
散会后,付明启追上王中绪,责问他:“方才陛下问话,你怎么一声不吭?这杜宇曾是你手底下的人,他的来历你不清楚吗?”
王中绪道:“他离开户部就不归我管了。再说,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无凭无据,讲不清楚,不如等人押回京城来,由陛下亲自审问,真相自会水落石出。”
付明启:“真相?你觉得此事另有乾坤?”
王中绪:“难道你不觉得吗?”
付明启:“是啊,杜宇在龙门县三年的政绩有目共睹,又有黄时良的大力举荐,治理瑞江江务仅半年,就颇见成效,怎么会在关键时刻犯这等荒唐错误?最重要的,他是一个妻管严,家中妻子凶悍如虎,说他撇下防务去喝花酒,谁信呢?我想陛下心中也有疑惑,不然不会说出要亲自审问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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