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丘二人一脸的冷漠,鄙夷。
卫少颉看他不像哮喘,也不像癫痫,弓着腰关心地问,“吴大人,您老没事吧?”
吴炟忠一副死里逃生的样子,“好多了,呵~呵~刚才老夫,一时急怒攻心,险些,险些就……上不来了,唉,年纪大了,这副身子,不中用了。”
卫少颉“哦”了一声,也没再多说什么,眯着眼睛装瞎。“来啊,先扶吴大人到后堂歇息一会儿。”
“不,不用了,老夫已经没事了,歇一会儿就好。”吴炟忠间隔了很长时间,突然又做了几个喘气的动作,之前似乎给忘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凉月比猴儿还精,顺着他的话笑呵呵道:“吴大人就不要跟年轻人置气了,上了年纪还是身子要紧。好在没什么大碍了。”吴炟忠登时一惊,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关键他是代表李靖梣来的,那句“不要跟年轻人置气”是他的意思还是李靖梣的意思?一时揣摩不定。
“吴大人,慢点。”凉月笑呵呵地搭了把手,扶他到椅子上坐着。吴炟忠趁机抓住了他的手腕,无比诚恳地道:“这次多亏凉公公了,大恩不言谢,改天老夫一定备厚礼答谢凉公公救命之恩。陛下那里,也请公公多担待些,这次的事老臣不怪赵大人,赵大人年轻气盛一时冲动和老夫有了冲突,说到底大家都是一心为公,当然,宋大人也是一时心直口快,老夫也不怪他。老夫其实很欣赏二位大人的为人,如今像他们这样敢于直言的年轻人实在不多了。”
江天干登时又傻了眼,不知道这老家伙哪跟神经搭错了。方才不是还要告御状吗?这会子咋又夸起来了?感情拿他们当工具人,陪自己演戏呢!
宋致安震惊了,像出门踩到狗屎似的,发自骨子里地冷笑、嘲笑,所有言语都不足以表达此刻的心情。
“吴大人果然是高风亮节,不跟晚辈计较,老奴一定将吴大人的意思如实转告陛下。”凉月依然是笑呵呵的,让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吴炟忠无奈,只好暂时把心噎回肚子里。
“既然吴大人都不计较了,那就把赵大人再请出来吧!案子总要审下去的。”卫少颉快被这群戏精给烦透了,就想早点结束这场公案。
丘建本冷眼瞧着这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老贼,多看一眼都替他感到尴尬,赶紧借机离开现场:“我去叫。”
众人归座后,吴炟忠向长公主和岳海隅各自拱了拱手,“让殿下和岳大人见笑了。”
长公主什么也没说,倒是岳海隅按耐不住内心的鄙夷,但又不好直言,于是安慰他道:“哪里的话,吴大人初来乍到,想必水土不服,等回头啊,让太医院给开个方子,一准就好。”
“多谢大人关怀。”
*
作者有话要说:
【1】“凡国之大狱,三司详决”出自《大唐六典·门下省》原文:“凡国之大狱,三司详决,若刑名不当,轻重或失,则援法例,退而裁之”。
【2】“刑狱有未合于理者,得驳正之;天下冤滞无告者,得与御史纠理之”出自白居易《郑覃可给事中制》。原本是讲“给事中”这个官职的职能,我给改了几个字,改成了本文“三司”的职能。
第339章 三司会审(四)
吴炟忠冷汗涔涔地坐在椅子上,拿出汗巾来抹额。
他没有料到凉月会真的出手。他全程静谧悄悄地坐在那里,像一个隐形的慈悲佛像,几乎让人忘了他的存在。他本可以继续对这件事保持沉默,但是他没有。他选择了出手,将原本平静的水面搅得风起云涌。吴炟忠不确定这是不是女皇的意思,在那一瞬间,所有事情都起了变数。他不得不被迫考虑,假如女皇不站在他们这一边,该如何阻止对方翻案。此时离开,无疑会削弱己方优势。
沈隰低头笑了一声,饶有意味道:“敢问凉公公,吴大人到底得的是什么病症?会不会再次发作?万一再发作那可如何是好?”
吴炟忠面露难堪。凉月依然是笑呵呵的,“岳大人说得在理,吴大人是水土不服,加上年事已高,本身又气血亏损,极容易晕厥的,平时应多加静养为好。好在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吴炟忠识趣地起身,再次感谢凉月的搭救之恩,岳海隅瞥了眼他们,暗忖这俩人都挺会就坡下驴的。
岂料,“哦?那这么说,吴大人接下来应该保持安静,最好少言语些,免得气血上涌再晕过去喽?”沈隰意有所指。宋致安马上接话道:“诶,这要是晕过去还好,万一没晕过去岂不更遭?那不就说明吴大人方才有故意装晕之嫌?书吏们可赶紧记下来,免得到时候有人拿此污蔑吴大人清白。”岳海隅一向铁面,此刻也差点失笑,论损人的功夫,都察院当第二,没人敢当第一。
吴炟忠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知沈宋二人是拿这话堵他的嘴呢。如果他还像之前那样大声指气,他们就可以指责他之前是装晕。莫非那句“静养”真的是女皇对他的警告?
江天干气不过,指责沈隰:“沈大人说话何必这么恶毒,吴大人好歹是三朝老臣,被你们夹枪带棒地如此折辱,仍然保持风度,不与晚辈计较。你们不但不知收敛,还在这里狂犬吠日。江某倒是想问一句,二位大人到底是来审案的,还是来攻击同审的,把吴大人排挤出去,你们就能称心了是吗?莫非这就是你们都察院排除异己的一贯作风?”
杜柳溪迅速加入进来,“论排挤同僚,这都察院可是玉瑞头一份儿。就连当朝驸马国尉,当年还在都察院任职时,也是被对面诸位轮番中伤。幸亏先帝明察秋毫,没有听小人谗言,反把赵大人和沈大人扫出了朝堂!这可是近年发生的事儿!”
江天干如虎添翼,底气更足:“噢是吗?原来沈大人还有这等‘光辉’历史?”
杜柳溪:“那是,听说沈大人这半边脸就是在被贬途中被‘烫伤’的……”
他并不晓得当时的主角大部分都在现场,这种揭人疮疤的行为,只刺激得沈隰对他愈发记恨。
沈隰一只眼睛变得通红,嘴上却绽放出极其恶毒的笑,嘲讽地盯着对面人:“杜大人怎么不继续说了?我这张脸,是在哪里,被谁,给恶意‘烫伤’的?不敢说了是吗?”
“那就让嫌犯说吧!冤有头债有主,天底下所有冤孽说不定都能告到同一家去。到时候就天下太平了,您说是不是呢?”
杜柳溪不是不敢说,是被他那妖异的样子骇到了。不知道对方的脸是不是被高温烫坏了神经,可以做到常人难以做到的一边笑一边哭。当真是半人半鬼,令人头皮发麻。
宋致安道:“沈大人是以朝廷特使身份被困于北疆,才惨遭毁容。当时一同被困的还有前往谈判的皇太女,也就是当今的陛下。杜大人的意思是,涂家此举做得好,做的妙了?”
“本官没这个意思,宋大人不要含血喷人!”
杜柳溪心有余悸地黑了脸,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错误,沈隰是被涂家毁容。而涂家,正是岑骘一案的罪魁祸首。他们就是故意要把案子往涂家,往两疆身上引。
“本官看你就是这个意思!”宋致安也懒得同他争辩,冷笑一声,“没有分寸的东西!本官耻与你为伍!”
“你……!!!”
这时,赵辰和丘建本从后堂而来,各自回了自己的座位。双方人员齐整,论嘴上功夫,谁都不是都察院几人的对手。杜柳溪见讨不得便宜,只好按耐不适,暂且忍气吞声。只是他不知道,就在他露出那种如见腥膻的厌恶表情时,一向小肚鸡肠的沈隰已经将他的一魄牢牢捉住了。
岑杙站在堂下一动不动,任由堂上人吵了数个来回。她自己则是紧裹斗篷,一副漠不关心的姿态,与整个公堂仿佛隔着一道透明的围墙。连惊堂木传入她的耳中,似乎也费了好长的时间。
卫少颉的压力非常大,他心知这声惊堂木拍下去,后续的发展将再难以预料,也许很多事情会因此而改变。但他还是将手中的红木重重的砸了下去,砰的一声,消弥了堂上的所有杂音。
这一切其实早在岑诤宣告不肯配合的那刻开始,就是注定的了。他能替长公主尽人事,但也违抗不了天命。是福是祸,就看当事人自己的造化了。
“嫌犯可以当堂陈诉冤情,若属实,三司自当受理。但若不实,难免会吃些苦头。你可要仔细考虑清楚了。”
这一刻比预想中来得更快,堂上诸人全都正了颜色。就连岳海隅都收回了示警的目光,专心迎接堂下即将而来的风暴。
岑杙对着公案长久默立,似乎在静静地思考。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复杂的期待,危险的凝视,错误的认知,不安的考量,紧张的防备,统统聚焦在一点。她稍微偏移了下目光,被她目光烫着的,一个个便露出了坐立不安的神色。
但她只是将手举到了胸前,轻轻解开了斗篷的绳结。就好像刚从外面走进来,顺理成章脱掉身上的累赘。但是此时此刻她戴着手镣做这个动作就显得极不合时宜。
卫少颉还记得她之前说过衣不蔽体的话,正想阻止,但猛然意识到她的那番解释或许只是托词。这一点在她并未残缺的白衫由肩到底完全展露时得到了印证。
她的手镣很重,牵扯时难免发出叮叮咣咣的声响,搅得人心神不宁。但这并未影响她继续接下来的动作。她将斗篷拖到身前慢慢地展开,有点像浣衣的女子举着沉重的衣物在竹竿前尽心尽力地晾晒。而那些见不得光的衬里就从荫蔽处袒露出来,跃入了青|天白日之下。
众人的目光旬即被那白色衬里上凸显的明亮红色给吸引住了。
那一行行一列列纵横勾画的血色方块,像一队在血雾中行进着的军容严整的兵阵,携刀光剑影,劈空而来。
一时之间,公堂上鸦雀无声。就连纸上的沙沙声都消失了,秣马厉兵的书吏们预留出的大片空白,在公堂的缄默下似乎没有了用武之地。
“这是民女的诉状,民女的冤屈全写在上面了,请大人一览。”
众人大哗,所有人都未料到,她竟将诉状藏在了贴身的斗篷里。这让原本要与她唇枪舌剑口语争锋的吴炟忠等人,没来得及出手就先丢一城。他们可以阻止她说话,却无法阻止她把一篇完整的供词呈交上去。
宋致安被震得头皮发麻,凑近了看,仍看不真切,“是……是血书?”
“不是血书。是用红线刺上去的字。”
赵辰冷静地盯着那蒙着血雾的方块,既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再定眼看时,果真是一针一针缝上去的方块字,每一个都有指甲盖大小,针脚齐密,毫无洇染,由肩至底密密排了无数行,凡事可以写的地方都占满了。
宋致安激动的难以言喻,这正是他们想要的。之前他们屡次往大牢里传送消息,均以失败告终,筹谋的就是能得到一篇由岑诤亲手写就的为父申冤的供词。这比任何旁人的呼吁都管用。
丘建本突然醒悟,为什么她自始至终会裹着那件斗篷。如果不是早做了准备,她不可能一夜之间将这密密麻麻的千余字绣上去。
“丘建本,你与犯人私相授受,该当何罪!”杜柳溪气的当场发飙,站起来怒声指责。
丘建本蹙眉:“杜大人何出此言?”
“众所周知,人犯在关押入狱前要搜身,这种东西是怎么进来的?难道你这个刑部尚书事先会毫无所觉?不是你私相授受暗中交给她的,还会有谁!你究竟是何居心?”
江天干:“就是!这分明是你们和人犯提前串供,按玉瑞律,主审与嫌犯提前串供,一律革职法办。臣请卫大人将丘建本当场拿下!”
丘建本站了起来,正色道:“本官虽为刑部尚书,但岑诤一案事关重大,刑狱部分一直由大内派遣的专人看管,一应流程本官从未染指,杜大人不信,可以随时查验刑狱档案。看看本官是否踏入过重牢一步!”
“谁信呢!?如果不是你们蓄意放入,这斗篷怎么会到今天才被发现!”
边上的韩嗣元恐慌地拽了拽杜柳溪的袖子,提示他不要再说了。杜柳溪不肯。
丘建本刚毅的面容不为所动:“本官还要说几次,杜大人才明白?这件斗篷自嫌犯入京前就随着她了。嫌犯入京后,入狱前,她都一直穿在身上,之后,是大内接管了刑部的重牢!本官无权对嫌犯搜身。”他刻意强调了“大内”两个字,如一记重棍闷在杜柳溪头顶。
大内?难道是……
他慢慢地坐回了位子上,和韩嗣元焦虑的面庞对上了眼。如果真是李靖梣的授意,那这麻烦可就大了,从上阳到京城,再到如今的三司会审,一切就是有意为之。
卫少颉着人将斗篷呈递上来。
“岑诤!”杜柳溪忽然冷冷地凝视着岑诤,咬牙切齿道:“程侯爷一向忠君体国,但也挡不住有小人存心构陷,如果你所呈有半句不实,侯爷将亲自奏明圣上,追究你个离间君臣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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