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当初第一次听到这异常的钟声时,她和母亲尚被蒙在鼓里,不晓得那钟声下镇压的是她父亲的魂魄。
二十四年,就好像一个封闭的轮回。锁住了太多不堪回首的过往。终于将清白公道还给她们。
只可惜这一天来得太迟了,很多人都被困在了里面,无法听到今日破霾的钟声。
当这吱吱呀呀的铁栅门打开时,云栽险些被摔在她脚边的人吓一跳。慌忙把食盒放递上,衣服夹在怀里,扶着她慢慢起来。
“花……诤姑娘,你没事吧?”云栽声音里满是关切,生怕她摔着了。
岑杙脑子里还嗡嗡的,竟一点没听到开门声,在熟人面前摔了个倒仰,实在是有损颜面。
她下意识地擦擦脸上的泪痕,掩饰道:“我没事,你怎么来了?”
云栽听到她话里带着鼻音,心里酸酸的,一别经年,这个声音,这个人,都让她忍不住泪流满面。
“我来给你送衣服。牢里这么冷,赶快穿上吧!”
她把胳膊上衣服展开,岑杙见是一件斗篷,和她之前披得那件极为相似,都是黑表白里,做工极细。
“还是不了,我身上脏,还是抱着它吧。”
云栽瞧她珍惜的样子,以为她在牢里缺衣少食,竟然心酸得哽咽了。
“我还给你带了一些你平常爱吃的点心和菜。花……诤姑娘,”云栽艰难地改口,“快尝尝吧。”
“你什么时候给我改姓了?花诤姑娘?是岑诤姑娘。”岑杙破涕而笑,云栽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跟着她进了门里,先是四处打量了一眼这间逼仄的牢房,砖砌的墙壁地面还算干净,西南角上放着一张木床,被子整整齐齐叠在上面,还算厚实,不过再厚实的被子在这样阴凉的地方也是不够的。她伸手摸了一下,果然触骨的寒凉。南面墙最顶上开了一扇小窗户,透光性不怎么样,透风性倒是嗖嗖的。云栽刚进去就感受到了三分冷意,不禁又眼泪汪汪了。这哪是女儿家该住的地方?但岑杙好像已经习惯了,她小心翼翼地将斗篷铺在床上,就着那柔软的毛皮揉了揉,感受着那绵软的温度,心也变得格外柔软。
云栽将食盒摆在牢房中间的小木桌上。木桌上点了一盏纱照灯,还有笔墨纸砚等物,显眼位置上还扣着一支唢呐。她好奇地问:“花……岑诤姑娘,你是在练习唢呐吗?”
岑杙回头:“你还是叫我花卿姐姐吧,听着顺耳。”
云栽立马小鸡啄米的点头,“花卿姐姐,我老早就想这么叫你了。”
云栽将饭菜铺展开,对着那唢呐看来看去。
岑杙解释道:“其实,我最近收了一个徒弟,正在教他吹这个。”
“徒弟?”
“是啊,就在对面。”
话音刚落,对面就嚷嚷开了,还伴随着叮叮咣咣的动静,“大妹子,我闻到香味了,大妹子!能不能给我点吃的?”
岑杙把那碗盐水鸭端起来给云栽,“我不能出牢门,麻烦你端给他。”
云栽心里惴惴的,端着碗走出牢门,走了四五步到达对面,就看见那铁门的小窗口里透出来一双驼铃大的黑眼睛,跟怪物似的,吓死个人。她把碗端在窗边,正寻思怎么穿过栅栏去,栅栏里突然伸出半只手,抓着晚里的鸭子就缩回去了。云栽“啊”的叫了一声,碗也摔碎了,汤汁溅了一身。慌忙地又跑回了岑杙的牢房。
“啊,对……对面关着是什么人?”
岑杙瞧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捂着胸口直喘气,笑道:“一个老熟人,你不用害怕,他虽然粗鲁,但不会无端伤人的。”
对面传来大口吞嚼的声音,还有对鸭子口味简单粗暴的点评,“太他娘的好吃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鸭子!”
云栽满脸鄙夷,暗忖此人在牢里都戴着重镣,想必不是一般的犯人。
“花卿姐姐,你为什么要教他吹唢呐?他……爪子那么粗,能学会吗?”
“其实笨人也能做巧事,反正在牢里闲来无事,打发时间也好。”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她怕张蛤嘛撑不到秋后处斩,就被押出去杀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救这样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罪大恶极的人,也许是他对顾青不加掩饰的袒护,也许仅仅是他求生的本能。
云栽绞着手指,似乎很不安,“花卿姐姐,其实陛下一直都惦记着你,那件斗篷就是陛下让我送来的。但她不让我告诉你。还有,你父亲的案子已经有了结果了。陛下已经下旨,把原先被涂家霸占过的岑宅还给了岑家。并且推平了涂家扩建的院落,改种桃树。等你出来的时候,或许就能看到新开的桃花了。”
岑杙视线早已模糊,“你不该这么早告诉我,这样都没有惊喜了。”
云栽解释道:“我是怕你担心。陛下过几日要南下筹粮,可能要很久才会回来。她让你安心,只要一口咬定没有参与谋反,就没有人敢动你。”
岑杙听说她要南下筹粮,心里很紧张,“又有水灾发生了吗?”
“没有。”
岑杙慢慢松缓了神经,恳求地盯着云栽,“我……我想见见她。可以吗?”
出牢房的时候,那典狱长慌忙迎过来,却是一张很久不见的老面孔。
云栽斜视着他,“廖世深,陛下问你,你这个典狱长当了有多少年了?”
后者慌忙跪下,“回陛下,今个是第五年了。”
云栽:“陛下说,这五年你干的不错!调查岑骘同窗、仆人被杀一案也有大功劳,她一直记着呢。陛下问你,还记得朕当初许诺过你什么吗?”
廖世深:“罪臣至死不敢忘。陛下说,罪臣有宰辅之才,杀了可惜,只要臣肯回头,便许臣十年之后宰辅之位!但臣绝不敢觊觎宰辅,只求能为陛下继续效力,以赎前罪。”
云栽:“记得不错,陛下说,朕一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念你是事出有因才给你的第二次机会,就该好好把握。天无二主,你可明白?”
廖世深:“罪臣明白,必肝脑涂地,为陛下效命。”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改了333和336章,吴炟忠当年没有陪审,但是有过落井下石。
第343章 宴会杀人
云栽是蹦着登上马车的。当她转达驸马原话时,陛下似乎很不愉快,语气也很敷衍,但云栽早已习惯了凡事不能看表象,得看这些行为最后会引出什么。
比如,陛下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云栽观察到她的眼睛里埋着一圈很淡的红。
“正好有件案子需要她出面。”
有件案子需要她出面?意思是允许了?云栽心中暗喜,但又不敢放肆庆祝,只装作若无其事,“那……我便去安排?”
当天晚上,岑杙便被装在一辆拉菜车里,左转右转七弯八拐地进了皇宫。从菜堆里爬出来的时候,她很诧异,皇宫里竟然还有这样荒僻的地方。直到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熟悉的教坊司的乐声提醒自己,她真的是回宫了。
云栽帮她把头上的菜叶摘下来,拿了件小太监的衣服给她换上,岑杙问:“前边怎么这么热闹?”
“今个是二公主生辰,陛下特地在康德宫召开了家宴,宴请了宁北侯府,以及各王公大臣。”
“哦,我说为什么要拉这么多菜进宫。”
当岑杙站在无为宫门前的时候,好多情绪都涌上来,站在门前迟迟不进去。云栽赶紧拉她进来,“花卿姐姐,由这儿到玉清阁都没有人,你先去沐浴更衣。我去禀报陛下。”
岑杙忐忑地看她离开,独自一人走进玉清阁。看着那些熟悉的旧物,全都摆在熟悉的位置,她心口泛酸,一直到身体完全浸入玉清池,才彻底恢复平静。温暖的泉水化成丝丝入扣的手掌,轻柔地包裹着她。她躺在里面舒服地泡了一会儿,顺手拿起旁边的澡巾,往胳膊上轻轻一搓,竟然搓出了好几根两头尖的长泥。
她恶寒了一下,什么情绪都不剩了。粗暴地甩起澡巾,把自己上上下下搓了遍。头发丝也一根一根的用皂角洗干净。出来的时候瞧见那水似乎都变了颜色,她假咳了一声,装作没看见。还好这水是活水,不一会儿就过滤干净了。岑杙在外间的香炉旁把头发熏干,换上干净的衣衫,用牙盐漱了好几遍口,含了一块薄荷片,心满意足地躺在暖席上伸懒腰,感觉神清气爽,快活似神仙。
苏合看见她走进大殿的时候,“啊”的叫了声,又惊又喜,“驸马,你回来啦!”
岑杙眼波平静,但其实内心比他还要激动,把薄荷片从口里拿出来,“嗯啊,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们都怎么过的啊?”
苏合道:“陛下说驸马在外边养病,不让我们对外透露。我们每天照常供奉饮食,凉公公也常常来探病,宫里的人都以为驸马还在宫里。我们天天期盼着驸马养好病回来,没想到驸马真的回来了。”
岑杙瞧他泪眼汪汪的,没想到这个亲信对自己如此“情深意重”,当即递给他一块梅花酥。
熟料,苏合条件反射的又叫了一声,“驸马怎么能随便吃东西!”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银针来。
岑杙把手一缩,“行啦行啦行啦,又没人知道我在这儿,谁还给糕点下毒啊!真是!”
苏合这才犹犹豫豫地收回银针,苦口婆心道:“驸马虽不住这儿,但外人不得而知,驸马还是要注意的。”
“得得得怕了你了!”
岑杙上二楼去,发现她的寝室还维持着自己离开的样子,床上的被褥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她日常穿的那件天蓝底绣白云纹的夏季澜袍,还挂在左边的龙首衣架上,仔细嗅竟然能嗅到新染的檀香。
“陛下虽然不在这儿住了,但是每天中午都会过来休息一会儿。”苏合交代道。
岑杙闻言心中酸楚,望向对面妆镜台,台上是一面很大的铜镜屏,两边一左一右各摆着一个三层妆奁,她平常用的香珠、发笄占了最不起眼的一层,其他的就像这无为宫的寝殿一样,都被李靖梣给物尽其用了。玲琅满目的凤钗、花簪、金步摇、银花钿、玉梳篦、玛瑙耳环,整齐地排满了妆盒,每一样都是精美绝伦,但岑杙以前很少见她真的戴出门,左不过就在铜镜前照一照,央着她来品评,出了这个门,就一概不认。多少辜负了这些珍品的价值。
岑杙拾起那莲花瓣式的玛瑙耳环,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由怔忡转为惊喜,继而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那是她有一次迫不及待亲吻她,看到这白里透粉的耳环挂在耳朵上娇俏可爱,就连同耳垂一起含住,贪魇不足地咂摸了很久。事后她说这耳环沾满了口水,不肯要了,就生气地给丢了。岑杙偷偷给捡回来,还藏到了抽屉最深处,每次都是这样,兜转一圈,就回到它原来的位置。她的言不由衷,就像这倒霉的玛瑙耳环一样可爱。岑杙思念这个感觉已经很久了。
回神后,她把耳环轻轻地放回原处,扭头看到床头几上放着那本她早已经熟读并折了很多角的养鹿书。蓝封上还压了一把折扇。岑杙打开折扇,正是夏天乘凉时最常用的那把,双鲤戏荷图,上面并无任何落尘。她轻轻摇动手腕试图回忆去年夏天沁着美人香的凉风,但无论扇动多少次,落入怀中的总是空寂。
念及此,她心中思念遽起,再难以抑制。噔噔噔的下楼来,正好碰到了匆匆赶来的云栽。不知为何,她的脸色很不好看。
“怎么了?”
云栽憋了一肚子委屈,说话就有些不中听。
“怎么了?还不是你那个莫名奇妙死而复生的前妻闹的!现在人人都在背后议论陛下与逆贼胞妹争抢丈夫。陛下堂堂一国之君,什么时候受过这份冤屈侮辱,还不是拜你……你们所赐!”
岑杙听这话有些刺耳,面上火辣辣的,但她知道云栽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火,对李靖梣的担心压倒了一切。
“到底怎么回事,你说给我听听?”
“方才在宴上,有人故意提起顾氏一案,说你前妻未死便又续娶,违背人伦纲常,事后又推卸责任,对前妻一点不念旧情,是忘恩负义,应该处以极刑。陛下身处那个位置,说什么都不对,我还是第一次见她在臣子面前那样难堪。”
岑杙闻言立即往外走。她知道李靖梣一向心高气傲,这样的折辱别说是女皇,就算是寻常女子也不能忍受。
她到宴上时,宴席似乎已近尾声。教坊司的舞伎乐师正在退场,她看到南隅也在里面。看到她现身,脸色是惊诧和惶惑的,隐隐还带着一点担忧。不出意料,满场都是针刺一样的眼光,两侧列席上的众人,或意外或鄙夷地注视着她。也许在他们眼里,她的存在早已经成为女皇之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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