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夸奖医术,总是令人高兴的,仙道捋着胡须颇为得意,薛矜戳戳他的肩膀,“师父,您给把把脉,看纪裴体内的七星霜毒素还剩下几成?”
仙道瞪他一眼,“皇帝不急太监急!”
薛矜气鼓鼓地和他回瞪,纪裴忙拱手替薛矜道歉,“竹清一直以来有劳老人家照拂,他如此调皮,定给您添了不少麻烦,长陵替他给您赔不是了。”
仙道听得眉毛一挑,“哟,这就成一家子了,你若是以他夫君的身份说这些,那就该换称呼了,老夫允许你随他一起叫一声师父。”
薛矜一听急了,红着耳朵去拽仙道的衣裳,“师父!你干什么呀,到底还治不治病了,老了老了,怎么还如此不正经。”
“怎么着,我爱徒成亲不请我喝酒,我这一声师父还担不起吗,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仙道跟薛矜拌起嘴来。
纪裴看着师徒二人一个比一个能说,觉得有趣,他这回明白薛矜的脾气从哪儿来的了,一部分是被大家宠出来的,另一部分便是被这个老顽童师父教出来的。
他坐直身子,微微弯了弯腰,毕恭毕敬叫道:“师父说的是,竹清无意顶撞您,长陵以茶代酒,敬师父一杯。”
纪裴的这一声师父叫的十分轻松,仿佛就是个寻常的称呼,却惊住了两个人,薛矜一下子没了主意,直愣愣看着纪裴端起茶杯,意识到纪裴这声师父是认了仙道口中的夫君,脸肉眼可见地红了,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仙道反应很快,乐呵呵地举起酒壶,“还是世子懂事。”
两人一茶一酒,相继饮下,不再多费口舌,仙道示意纪裴,“你坐过来,我给你瞧瞧。”
纪裴坐近了些,伸出手来,仙道却摇头,“你这个毒,把脉是没用的。”说罢一把扯开纪裴的衣裳,纪裴结实的胸膛上有一层薄汗,仙道仔细瞧了瞧,上面并没有七个小红点。
他对薛矜说:“孽徒,你来看,你夫君身上的红点点消失了。”
当初是薛矜亲眼所见纪裴胸膛上有七个并排着的红点的,那是七星霜的主要特征,这时候仙道又叫他看,三个人六只眼睛,青天白日的,他们二人不久前又刚有过肌肤之亲,薛矜心里头正别扭着呢,哪里肯去看,“师父您好好看病就是了,叫我做什么。”
“传你医术,爱学不学!”仙道也不理他,继而去看了看纪裴的眼睛,沉思片刻,让薛矜倒了一杯清水过来,取下一枚银针,抓过纪裴的手,用力刺在了纪裴的指腹上,血珠子很快冒出来,滴在清水里。
大约滴了五六滴,仙道端起清水晃了晃,认真端详片刻,最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如何了?”薛矜问。
仙道欣慰地说:“体内的残毒不足两成,还最后解一次毒,应当就能痊愈了。”说着看向薛矜,“那蛇还没死吧?”
“没死没死,不过也快了,最后一次解毒什么时候进行,依着以前的日子就是明晚。”薛矜道。
仙道摇头,“先好好养着那蛇,让他恢复些力气,十日后,我去侯府,协助世子解毒。”
之前几次解毒,仙道从没说过亲自主持,并且这次还要等十天,薛矜下意识就觉得不寻常,小心翼翼问,“最后一次解毒,是不是很艰难?”
仙道沉凝半晌,缓缓道:“九死一生。”
薛矜心里一沉,心想之前那种痛苦还不算九死一生吗,那这最后一次该是什么程度的折磨,下意识就去看纪裴,纪裴脸上也隐隐有担忧,但更多的是坚定,他道:“有劳师父。”
“既然叫了老夫一声师父,那我定然不会让你死。”
两人从茶楼出来,雨势小了些,却没有停下来的样子,葫芦和四喜一人撑着一把伞,护送二人上马车,薛矜的肩膀上落了雨,打湿一片,他眉头深锁,一点也没有留意。
纪裴看着他,“在想什么?”
薛矜轻叹一声,手肘撑在膝盖上,捧着脸,“听师父说的,总觉得最后一次解毒危险重重。”
“再怎么危险,总要去试试的。”纪裴道。
薛矜想了想,仰头对纪裴说,“要不然不要解了,反正你现在体内的毒素不足一成,可以行动自如了,那一点点毒素留在身体里,肯定也不会危及性命,何必要去冒一次险。”
纪裴知道薛矜是担心他,他现在确实行动自如,可是体内残留着这一分毒,他的武功就不能恢复,不能上前线杀敌,侯府和太子处境艰难,他如何能做一个无用之人。
薛矜期待看着纪裴,眼中的担忧一览无余,他的眼神总是亮晶晶的,像小鹿一样,惹人爱怜,被他这样看着,纪裴的心不禁一软,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薛矜的头发,“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薛矜感受着头顶传来的温暖,劝阻的话也说不出口,他懂得纪裴的雄心壮志,他只是不想看他难受。
雨水落在马车顶上,滴滴答答作响,一门之隔是葫芦和四喜赶车的声音,马车里温度适宜,连空气都是暖烘烘的,纪裴的手只在薛矜头顶停留了一会便移开了,薛矜却莫名觉得有点热,他不去看纪裴,小声问:“你刚刚,为什么要那样叫我师父?”
纪裴怔了怔,道:“你是我的嫡妻,我原该这样称呼。”
这不是薛矜真正想听的答案,可是依旧让他很高兴,纪裴似乎从没有在他面前承认过自己的身份,嫡妻两个字更是没说过,这桩婚事是他投机取巧得来的,如今走到这一步,薛矜已经很开心了,即便纪裴承认这件事或许是为了那晚的愧疚,但这总算是个好的开始。
毕竟这个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娶男妻,根本不喜欢男人的人,也开始接受自己的存在了。
薛矜坐直身子去看他,向往常一样微微扬起下巴,矜贵傲慢,“这可是世子爷亲口说的,往后想休妻可不能够了!”
纪裴很喜欢看薛矜这样的表情,既不可一世又可爱的紧,他含笑,“看小少爷这个架势,我若敢休妻,小少爷岂不是要踏平了侯府?”
薛矜点点头,“那是必须的!”
第30章 震慑
两人的马车刚走到侯府所在的长街,迎面驶来一匹快马,马儿在马车前被勒住缰绳,仰天嘶鸣一声,一个小厮从马背翻身下来,半跪在马车前,禀告道:“世子,世子妃,大事不好了,夫人被一条大蟒蛇吓昏过去了!”
薛矜一听猛地推开马车门,惊道:“你说什么?!什么样的蟒蛇?”
那小厮垂着头回忆道:“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一条红白相间的蟒蛇。”
薛矜心头一跳,暗道不好,和纪裴对视一眼,纪裴沉声颔首对小厮说知道了,给了葫芦一个眼神,葫芦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一鞭子抽在马背上,马车朝着侯府呼啸而去。
画梅焦急站在侯府门口翘首以盼,顾不得打伞,头发和衣裳都淋透了,见到纪裴二人回来,急匆匆上前请罪,“世子,是奴婢疏忽,还请世子责罚。”
纪裴看她一眼,径直往里走,“母亲在哪儿?”
“夫人在衡芷院内,太医正在诊治。”画梅忙道。
“蛇呢?”纪裴又问。
“让小厮捉住关起来了,放在衡芷院的花园里,派人看顾着。”
听到蛇没被打死,薛矜总算松了一口气,跟着纪裴往侯爷和夫人住的衡芷院走去,屋子里似乎是刚燃了香,闻着很是舒缓,暖阁的地上打碎了一个青瓷花瓶,有小丫鬟正在清扫,纪夫人躺在软塌上,昏迷着,一位年轻的太医在一旁的桌子上写方子,看到纪裴和薛矜进来,忙放下笔预备请安。
纪裴抬手免了他的礼,走过去看一眼纪夫人,而后小声问太医,“我母亲如何了?”
太医恭敬道:“夫人是惊吓过度导致昏迷,并无大碍,下官燃了百合香,此香能静心凝神,夫人在睡梦中会慢慢缓和心绪,下官同时也开了些益气补血的方子,服用两三日就没事了,世子不必担心。”
“有劳大人。”纪裴朝着太医颔首致谢,太医回过话仍去继续开方子,纪裴上前,摸了摸纪夫人的手,见她的手心温度正常,才放下心来,和薛矜出来在东暖阁坐下。
薛矜担忧地问:“母亲没事吧?”
纪裴安慰他,“没事,不必担心。”
小丫鬟奉上茶水和点心,画梅跟随其后走进来,跪在他们面前。
纪裴并不看她,缓缓端起茶杯饮一口茶,之后将茶盏稍稍用力放在桌子上,茶盏和桌子发出的碰撞声吓得画梅不敢抬头,纪裴沉声道:“怎么回事?”
画梅始终垂着头,趴伏在地上,道:“奴婢下午无端觉得头昏眼花,想着世子和世子妃出门去了,就躲了个懒回房间躺了一会,让五二他们好生看着院子,可谁知躺下还不到一个时辰,院子就吵闹起来,奴婢这才知道世子妃养的那条蛇不知怎么跑出去不见了,奴婢不敢声张,只能让叫了柳芽柳枝和几个本分的小厮去寻,寻了有一炷香左右,惊闻夫人受了惊吓,这时候奴婢才知道那蛇跑到了衡芷院,奴婢匆匆赶去,管家抓了那蛇,正要处置。”
“好端端的,它怎么自己跑出来了,下午在沉风阁当值的是谁?”纪裴问。
“是五二和东官儿。”画梅话音落下,葫芦就十分伶俐的差人将五二和东官儿叫了过来,两个小厮十五六岁的模样,平日都只是在院子外头干些杂役,出了这么大的事,骤然被主子召见,早已吓得腿软,还没走到跟前,就双双跪了下来,哭道:“奴才有罪,还请世子殿下恕罪!”
哭着想起那蛇是世子妃养的宠物,又朝着薛矜猛地嗑了几个头,“请世子妃恕罪!奴才不是有意的!”
“何人指使你们这样做的?”纪裴的声音冷的可怕,薛矜侧过头去看他,纪裴脸色青黑,隐隐浮着怒气,他也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五二一个劲儿地磕头,“无人指使奴才,奴才真的是无心之失啊!请世子殿下明察!”
纪裴凝视着东官儿,“你呢?”
东官儿磕头比五二还要用力,他是当真不知情,趁着主子们不在正在厨房偷吃躲懒,哪曾想会遇到这样的变故,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边哭边说:“奴才真的无人指使,奴才知罪,请世子世子妃明察啊!”
纪裴沉默靠坐在椅背上,端起茶水,淡淡对候在一旁的丫鬟说:“茶凉了,换一杯来。”
小丫鬟忙小心翼翼地下去了,之后纪裴一直没有说话,屋子里的气氛一时变得十分压抑凝重,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喘,跪在下面的三个人更是不敢抬头,东官儿的肩膀止不住地发抖。
薛矜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纪裴,盛怒却沉默,静静坐在那就足以让人畏惧,此前的他,纵然有时候冷峻,但从未有过这样压迫的时候,瞧着这样摄人的纪裴,薛矜却越发欢喜,这才是那个在战场上运筹帷幄,挥剑斩敌的将军。
丫鬟换了茶来,静谧的空间,只有茶盏细碎的碰撞声,时间静静流走,五二和东官儿面前流了一滩水,不知是汗还是泪。
纪夫人近身伺候的嬷嬷从内室转过来,喜极而泣地回禀,“世子,夫人醒了!”
纪裴和薛矜一听,忙站起身,走到门口之时,纪裴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道:“五二和东官儿各打三十大板,找人牙子发卖了,画梅罚跪四个时辰,罚没三个月月钱。”
两个人一听这样的惩罚,脸色瞬间吓得煞白,纵然三十板子后还有命活下来,被发卖出去也是死路一条,他们哭天抢地地求饶,然而纪裴和薛矜已经走远了。
纪夫人脸色还有些苍白,虚弱地躺在床上,看到纪裴,颤颤巍巍朝他伸出手,纪裴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母亲受惊了。”
“侯府怎会有这么大一条蟒蛇,朝我竖起身子,实在是吓人的很。”纪夫人提到那蛇还心有余悸,“快快命人将那蛇杀死,侯府上下撒上雄黄,如今才刚入夏,哪里来的蛇?”
“母亲,那蛇……”薛矜刚要说话,纪裴暗中按住他的手,开口道:“母亲,那蛇是用来给我治病的药引子,一直养在我的院中,不知今日怎么跑出来让母亲受了惊吓,我已经命人将它抓回去了,母亲不必害怕。”
“用蛇做药引子?”纪夫人极为惊讶。
纪裴点点头,纪夫人面露狐疑,她之前分明听说世子妃似乎养了一条蛇当做宠物,只是不知真假,此时听纪裴这样说,颇有些维护薛矜的意思,但无论这东西是不是薛矜的,到底是没伤到她,薛矜又是她千辛万苦求回来的,纪裴有意维护,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怅然道:“既是药引子,就让人好好看着,可别再乱跑,若是伤到人就不好了。”
“母亲教训的是。”纪裴恭顺道。
二人陪了纪夫人一会儿,见她精神不济,才起身告辞,从衡芷院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暗。
稀微的暮色洒下来,给侯府笼罩上一层昏黄的光,纪裴和薛矜并肩往后院走,丫鬟小厮在他们身后几步的距离亦步亦趋跟着,薛矜看着沉默的纪裴,忍不住道:“那两个人,会不会罚的太重了些,万一他们真的只是玩忽职守呢?”
纪裴直视着前方,抬手拨开拂面的柳条,缓缓道:“无论是不是玩忽职守,也要叫那个拿蛇做文章的人看看,将手伸到沉风阁一次是我失察,岂能容他再伸来第二次?”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直接将蛇弄死岂不方便。”这个问题薛矜想了一下午,没有想通,这人既然有本事将蛇放出来,为何不干脆弄死一了百了。
“妄想一石二鸟,这蛇名义上是你养的,若是伤到母亲半分,不仅蛇活不成,你也难辞其咎。”纪裴道。
薛矜这才恍然大悟,不禁同情起那个躲在后面的人来,费尽心思结果却竹篮打水一场空,此时不知道躲在哪里恨得牙痒,想着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纪裴侧身看他一眼,“你还笑得出来,今日若是出了一点纰漏,你预备怎么办?”
薛矜歪着头,“我怕什么,出了再大的纰漏,不是还有夫君你吗,今日你那一出铁面无私的审问真真是威风极了!”
“你这样没心没肺的性子,真不知在伯爵府和东宫如何生存下来的。”纪裴叹着气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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