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父慈子孝的关系,因为生在皇家,渐渐也变得疏远淡漠。
“他是最像朕的,无论性情还是手段,也是最适合继位的人。”皇上声音低沉,听得纪裴掌心起了一层冷汗,后面的话皇上没有继续说下去,纪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再次跪下,代表着镇北侯府表明自己的态度,“陛下,父亲年纪大了,身上又有旧伤,还望陛下恩准父亲和母亲回祖籍养身子。”
“是该回去养养了。”皇上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看着纪裴,声音微沉,“那你呢,来御前做个一等带刀侍卫如何?”
纪裴始终低着头,凌然自持道:“长陵多谢陛下抬爱,只是长陵此前大病未愈,大夫说静养为宜,待长陵身子好全了,定然继续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皇上默默看了纪裴良久,最后抬抬手,示意他起来,“如此也好,镇北侯的爵位仍为你们保留,既然你父亲要回祖籍,那便由你袭爵,将来你的孩子成了世子,再让他来替朕领兵作战。”
“是,长陵遵旨。”
纪裴从勤政殿出来的时候,日头还高高挂在天上,纪裴仰头看一眼太阳,刺眼的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日头照耀下的红墙绿瓦,一层层将人们围困在里面,纪家被无形的高墙困了半生,希望以后能永远不再见这些红墙。
大拇指摩挲了一下手心的茧子,以前心心念念最为自豪的战场生活也随之一去不复返,纪裴在心里轻叹一声,无论如何,这样已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薛矜听得出了神,他没有想到皇上居然是这样的态度,“你的意思是,陛下不会处置太子吗?”
纪裴沉凝,“不知道,从入谷那天开始,我已经不再过问外面的事,是否处置太子,已经与我无关。”
薛矜撑着头想了半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说,要是阿祯没这么心急该多好,他明明已经是太子了,还怕什么呢。”
纪裴没有回答薛矜,谢祯怕什么,不过是怕历史重演,他的父皇非嫡非长,凭借一己之力成功拉下太子,夺得皇位。而现在他身边,有个贤名能干的皇长子,他如何能不怕,就像他自己说的,太子之位得来容易,守住却难,所以他急切的想要除掉一切隐患。
纪裴想,皇上大概是不会废太子的,一个国家连续两年经历易储,只会引得人心动荡,不利于国家安定,也会继续给后世留下兄弟相残夺嫡争位的隐患。
况且,谢祯确实要比谢恒更适合做皇帝,皇位冰冷彻骨,需要同样冰冷彻骨之人来镇压,谢恒过于仁慈,只适合当个贤王。
这些纪裴没有告诉薛矜,他希望薛矜永远不懂这样的人心权衡之术。
“镇北侯府已经成了个空壳子,所以你若将我赶出谷去,我可不就无处可去了吗。”纪裴开起玩笑,结束了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
薛矜哼哼两声,拿眼睛斜斜看他,“你现在都是正经侯爷了,还会没有你的一席之地吗,你是怕回京后被太子找麻烦吧。”
“竹清怎么如此聪明。”纪裴说着拉起薛矜的手,握在手心捏了捏。
薛矜想要抽回来,奈何纪裴握的太紧,他只能用力踩了纪裴一脚,瞪着纪裴,骂人的话在口中转了个圈,说出来却带了些不自知的娇嗔,“你烦不烦啊。”
纪裴紧紧拉着他的手,将头凑过去,贴在他耳边柔声说:“竹清,我们让师父做主,替我们再举行一次婚礼,如何?”
“谁要同你再举行一次婚礼啊!”薛矜急得站起来,耳朵却红了,甩了几下都没甩掉纪裴的手,眼看着川贝他们端着晒药草的竹筐往外走,薛矜慌了神,一口咬在了纪裴手上,才趁机挣脱他,跑回了药房。
纪裴低头看着自己两只手一边一个牙印,无声地笑了。
过了几日,吃过晚饭大家坐在院中喝茶聊天,四喜小跑着过来,欢喜道:“少爷,大少爷来信了。”
薛矜忙夺过四喜手里的信,拆开来看,这是薛白第三次来信,他的信件每一个月来一次,跟薛矜说着家里的事,还有薛父薛母的身体情况,除了家事其他的一概不谈,这次的信件也一样说着家长里短,信的结尾向薛矜报了个喜讯,薛矜的嫂嫂又有喜了,胎像很稳,让薛矜不用担心。
薛矜看完信,开心地什么似的,兴高采烈跟仙道和纪裴转述了这一份喜讯,又跑回房间拿了一个木盒子递给四喜,吩咐四喜,明日抽几天回一趟洛州城,将盒子里的金镶玉长命锁送给大嫂,就当是提前给孩子的见面礼。
仙道懒洋洋靠在摇椅上,端一杯茶细细抿着,瞧着薛矜开心的模样,忍不住打趣他,“你大哥生孩子,你这么开心做什么,什么时候你自己生一个给为师逗逗乐?”
“师父!”薛矜下意识看向纪裴,纪裴也正看着他,薛矜闹了个大红脸,又要伸手去扯仙道的胡子,被仙道一把擒住手腕。
川贝一面剥着花生,一面看着纪裴和薛矜,见他们一个沉稳一个闹腾,心里免不了好奇,趁着大家心情好,便大胆问了出来,“师兄,你给我们讲讲你和纪公子的故事吧,你怎么会嫁给他做男妻呢?”他虽很少出谷,却也知道,极少会有世家公子去做男妻的。
薛矜刚歇下来,又被问了这样的问题,立马反驳,“谁是他男妻!我才不是。”
“可是刚刚师父让你生个孩子给他玩,你明明看了纪公子一眼。”川贝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一根筋,说的薛矜哑口无言。
薛矜气得一跺脚,指着他们,“川贝你跟师父学坏了!”
说罢跑回了房间,纪裴笑着给仙道又倒了一杯茶,当归漠然站起身,对仙道躬身行了个礼,恭敬道:“师父,我先回去休息了,您也早点歇着。”
仙道点点头,见当归走了,川贝也不得不站起来跟他一起回屋。
小院里只剩下仙道和纪裴,以茶代酒,对坐而饮,月朗星稀的夜晚,周围是药草散发出的植物清香,纪裴站起身,对着仙道深深鞠了个躬,郑重道:“师父在上,请受长陵一拜。”
仙道缓缓坐直身子看着他,不解其意,“何事相求啊?”
纪裴道:“还请师父做主,为长陵和竹清重新主持一次婚礼。”
“这事我可做不了主,总要小竹清自己同意才行。”仙道摸一摸胡子。
纪裴笑道:“他会同意的。”
“我这药王谷如此简陋,你就不怕怠慢了我的乖徒儿?”
“二百八十抬聘礼我会送到薛府,药王谷是我们将来要一起生活的地方,自然要在这里举行婚礼,师父对我和竹清有恩,是最好的见证人。”
仙道这些日子看着,纪裴和薛矜早已交心,此时纪裴又说的诚恳真切,仙道也乐得成全他们,于是站起身扶起纪裴,语重心长道:“你有此心,我可以成全你,但是你往后一定要好好待我的徒儿,不然我一针扎废了你。”
纪裴坚定道:“谨遵师父教诲。”
仙道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回了房间,纪裴踏着月色,来到薛矜的房间,轻轻一推,房门就打开了,薛矜坐在软塌上,晃着两条腿,在翻看一本医书。
说是看医书,眼睛却瞟向门口,见到纪裴进来,忙低下头去装作用功,漫不经心问:“你和我师父在外面聊什么呢。”
“你不是都听见了吗。”纪裴走过去,抽掉薛矜手里的书,一手撑在软塌的矮桌上,俯下身去,吻住了薛矜的唇。
第69章 聘礼
纪裴的亲吻亲密游走在薛矜的唇边,薛矜伸手想推开他,却又迟疑,纪裴扬唇轻笑,咬住薛矜的上唇瓣,顺势握住了他的手,舌尖相触时,他们听到彼此毫无保留的心跳声。
“竹清,镇北侯府可能没有以前风光了,我也没了实权,但我还是会让你做最有派头的世子妃,你愿意再同我举行一个婚礼吗?”纪裴抵着薛矜的额头,深深看着他的眼睛。
薛矜被纪裴这样深情的眼神看的一颗心噗通直跳,纪裴眼底的爱意太甚,连烛火都变得温柔起来,无论此前薛矜心底有多少气,也都在此刻烟消云散了,他的心里眼里,只剩下眼前一个人,和一颗心。
薛矜抓着纪裴的衣襟,缓缓摇了摇头,纪裴没想到他会拒绝,微微一愣,还没等他开口,薛矜就拽着他又贴近了几分,眨着眼睛说:“你不是说已经袭爵了吗,那我还做什么世子妃,我应该是侯爷夫人。”
纪裴心头涌上满腔的欢喜,堵满了他的嗓子眼,使他除了笑,再说不出一句话。
他想,定然是他上辈子上上辈子拯救了万民苍生,上天才会在这一世恩赐给他这么一个人,见过他所有的风光,守护着他最难的低谷,包容他无奈的过错,照亮他整个前路。
纪裴紧紧拥住薛矜,薛矜双手攀上他的脖子,主动送上自己的吻,就像从前每一次一样。
纪裴二百八十抬聘礼送到薛府的时候,薛夫人差点直接昏过去,挂着红绸缎的箱子从长街这头一直排到另一头,薛白先是命下人把受惊吓的薛夫人扶进去,又让小厮赶紧腾个空院子出来把这些东西抬进去。
薛白扶着额头,一向温文儒雅,知书识礼的他,在心里用能想到的脏话把纪裴骂了个遍,他搞这一出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对于薛家来说简直是平地一声惊雷。
薛夫人喝了安神茶才缓过来,脸色依旧煞白,她指着来来往往搬聘礼的小厮,对薛白道:“这是什么东西!都丢出去!丢出去!”
薛白忙安抚她,“娘,纪家敢送这个来,定然是阿弟同意了的,整条街的人都看着呢,丢出去我们两家以后还怎么在洛州城生活。”
“他们纪家欺人太甚!之前那样对我儿,现在又送来这些,这不是明抢吗!我不同意!矜儿肯定也不会同意!”薛夫人骂道。
薛白犹豫半晌,不得不从怀中掏出薛矜的信,小心翼翼说:“前日阿弟来信,说准备和纪裴在药王谷再举行一次大礼,这件事我怕您伤心,就没敢告诉您,可我不知道纪裴会送东西来,是我不好。”
薛夫人大惊,从薛白手中抢过信来,一字不落看了一遍,又重新跌坐在椅子上,痛心疾首,“我儿啊!怎么又和纪长陵搅和到一起去了,他傻不傻!纪家有什么好的!我堂堂定文伯家的嫡子,居然真的要去给纪家做男妻!”
薛夫人说着就哭出来,薛白见母亲伤心,心里也不好受,蹲在薛夫人身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劝道:“阿弟自小就对纪裴青睐有加,他就是一颗心扑在纪裴身上了,咱们即便不同意又能怎么样呢,到时候平白惹得阿弟伤心,母亲,阿弟已经长大了,他会为自己做的选择负责的。”
“可是……那是男妻啊!没个一儿半女的傍身,万一纪长陵以后辜负了他,娶了妾室,生了孩子,咱们的矜儿岂不是要备受冷落?”薛夫人抹着眼泪,哭湿了半条帕子。
薛白道:“不会有这一天的,纪裴是母亲看着长大的,他的人品母亲还信不过吗。若是万一真有这一天,我定然杀到镇北侯府,亲自押了纪裴来给您请罪。无论如何,有我们在,阿弟吃不了亏的。”
薛夫人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哭,自己放在手心捧大的珍珠,一朝被人窃走,那种难受,她说再多,薛白也不会懂。
薛白又安抚了一阵,叫来夫人带着孩子,一起围在薛夫人面前开导她,薛夫人才渐渐止住了眼泪,想了想,又责怪道:“矜儿这孩子也真是,这么大的事就写封信,怎么不回来亲口说,我难道还能绑了他不成。”
薛白见薛夫人松了口,心里的石头这才落地,让夫人细细清点了聘礼单子,琢磨着要不要依着这个分量送一份嫁妆过去,可是心里又不太甘心自己的弟弟是嫁过去的,所以犯了难。
最后是薛夫人拍板决定的,“送什么嫁妆,我又不是嫁儿子,不送!他敢看不起我们矜儿试试。”
薛白哭笑不得,将这些事写在信里,原原本本讲给了薛矜听,薛矜拿着信,在纪裴面前晃了晃,笑着说:“怎么办,我没有嫁妆,你还愿意要我吗?”
“别说没有嫁妆,便是再给你们家送上二百八十抬聘礼,我也愿意。”纪裴道。
“可别。你们镇北侯府本就一落千丈,东西全送我家了,到时候我跟着你吃糠咽菜吗。”
纪裴捏着薛矜的鼻头,“哪里敢让夫人吃糠咽菜,还不得把玉酥斋的点心师傅请到府里供起来才是。”
两人说笑一阵,四喜进来回禀,说是薛府送东西来了,薛矜心下纳闷,拉着纪裴的手出去看,是一个方寸大的木盒子,来人说是奉了薛夫人的命送来的。
薛矜忙接过来,打开一看,木盒子里放了厚厚一叠纸,有房契、地契,还有京城最大的三间绸缎庄,加起来价值万金。
薛矜看着这些东西,抿着嘴,心里暖烘烘的,薛矜认得,这些大多不是薛家的产业,定然是母亲当初的嫁妆,大姐成亲的时候送了一半,余下的这一半本是她的傍身钱,现在全给了薛矜。
母亲口中说着逞强的话,可到底还是怕薛矜在纪裴这里落了下风,这是给他底气。
薛矜忍住想哭的冲动,把盒子牢牢抱在怀里,朝着京城的方向磕了个头,如果可以,他多想回家亲口告诉母亲,他和纪裴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
纪裴陪他一起磕了头,揽着他回房。
婚礼在药王谷办,一切从简,只在外面挂了红绸缎,买了红蜡烛,也没有请什么宾客,所有的一切都是仅有的几个小厮在忙碌,薛矜看着挂在檐下的红灯笼,笑得眉眼弯弯。
大礼在明日,今晚依礼他和纪裴要分开住,纪裴站在对面房间的檐下,薛矜看着灯笼,纪裴看着他。
薛矜被看得不好意思,冲他大叫了一声,“看什么看!再看我后悔了!”说罢跑回房间关上了门。
这一次成亲的感觉和上一次完全不一样,那时候他是抱着绝望的心去的,以为只能陪纪裴几个月,忐忑和难过盖过了喜悦,长长的街道,他一个人坐在马上,仿佛走不到头。
而这一次,没有十里红妆,没有前呼后拥,只有他和纪裴,一生一世一双人。
薛矜抱着被子躺在床上,欢喜的睡不着觉。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纪裴,他错过了一次亲自迎娶薛矜的机会,这一次,他想记下每一个瞬间,包括夜晚的月色。
他跃至屋顶,看着四下的景色,药王谷的夜灯在红绸的衬托下,充满了喜气,这一个小小的山谷,隔绝了外头的喧嚣,让一切变得更加纯粹和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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