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 设为首页 | 会员中心 | 我要投稿 | RSS
福书网
站内搜索: 高级搜索 如有淫秽信息或侵犯了您的版权请联系邮箱fushuwang@outlook.com删除

 

您当前的位置:首页 > 2021

白城谋杀博览会(近代现代)——方铎

时间:2021-12-04 07:45:36  作者:方铎
  我说过我长得不赖,这就是为什么我能掀开那些中年男人的马车帘子坐上去而不被赶下来。我的学生时代认识很多这样的人,他们也不是个个都有钱。我的要求不高,只要肯为我敞开口袋,我不在乎里面有多少。
  有一个英国来的胖男人,我17岁的时候他大约是我现在的年纪,当时我能记得他的生日,现在只剩下一个模糊的窗户背后的影子。他经常说爱我爱得发狂,却一次也没有吻过我,甚至连抱住我都好像会把他自己给吓一跳。
  我记得有次我说我喜欢喝茶,于是他就带我去了一间茶铺。侍者奉上菜单,我翻了两页就注意到,越往后价钱越贵。我瞥他一眼,像数钱那样哗啦啦往后翻到底,他那副混杂着吃惊和无可奈何的纵容的表情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尽管我一闻到他嘴里的槟榔味就想吐,但那时我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他嘴角边啄了一下。他说他已经做好付任何价格的准备。我说好啊,那我要——我要喝柠檬水。然后我喝了几分钱的柠檬水,吃了双球巧克力冰淇淋,还有炸猪排、奶油香蕉船……都是一些廉价的东西。他后来供我一直读完大学,远不止一杯好茶的价钱。
  他在五十岁出头的时候死了。我听说他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呢喃我的名字,而他家里的人没有一个知道这名字是谁。我听说他的葬礼简朴得寒酸,财产在死后迅速被一干亲戚瓜分殆尽,像蚂蚁合力搬走一块甜蜜的巨物,拆而分之,带着属于自己的那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你意想不到的任何缝隙里。参加葬礼的不过寥寥数人,我不是其中之一。那时候我在公立医院有一份工作,准备要去印度,而在那里我会碰上阿富汗战争。我当然可以出席葬礼,只要我肯承认我的身份是一个从高中时代就睡在他身边的娼妓。我没有这种魄力。
  我不得不装作不认识他。或许正因为这样,他开始恨我,不会再原谅我。未来的日子里,他经常来找我,像生前那样什么也不做,远远地注视着我,用一双忧郁的眼睛。和我睡过觉的女孩儿们总说自己彻夜难眠,好像有双眼睛盯着自己,之后往往患上风寒。我有一次终于受不了了,求他不要扰乱我的生活和我的梦境,他很顺从地答应了,从此只在我醉酒的时候到来,就像现在。
  “你过得好吗?”我问。他没有回答。
  “这是我的小女朋友,佩特拉,”我指着土沟对他说,“她恐怕不怎么聪明,如果能在那边遇见,你千万照顾她一下。”
  沉默。
  “真的拜托你啦,”我说,“我爱她,就像你爱我那样。”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悲伤地看着我,一步一步地倒退着走远了,消失在远处林间的雾气里。
  我没有想到自己从此再也不会见到他。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拖着头重脚轻的身体栽回车里,车里古龙水混合着尸体的余味太恶心了,我的胃翻腾了一路。
  去进购药材的时候,药厂的老板用一种见鬼的眼神看我,咕哝了半天,只说:“你该少喝一点。”我咧嘴一笑。把货物搬进店里,跟伙计一起整理货架,一晃就到了下午。我吃了两个馅饼当作午饭,这时候才想起来考虑布彻尔怎么样了。他放学了吗?大概还没有吧,他下午上几节课?
  我准备开去学校看看。布彻尔的那个班主任苏珊侧对着我,就在门口。她转过头来,看见我的时候表情也有一点尴尬,但还是跟我打了招呼。
  我下车,问她布彻尔还有多久放学。说话的时候发现她总是回避我的视线,她哭过,眼眶还是红红的,像兔子一样。我看见她左手无名指上有一圈白痕,跟周围的皮肤色差还很明显。
  她告诉我大约还有一个半小时。我说哦,感觉这女的真是可怜。苏珊压抑地吸了一下鼻子,礼貌地说如果没什么事她就告辞。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我突然说:“像那些会离你而去的人,婚姻也绑不住他们。”
  苏珊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我,那双无辜的眼睛就像在说“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递上一张手帕,她小声咕哝了一句“谢谢”,默默接过手帕,按在眼睛上,很久,长舒一口气:“谢谢你,赛德斯先生。”
  这没有什么,我说。
  她说:“我想为上次布彻尔的事道歉。那天之后,我想了很久,也许人情世故也和知识一样需要人主动去涉足和挖掘。以后碰上学生之间的纠纷,我会尽力去尝试了解事情的全貌。另外我还买了几本书,现在,如何跟青春期孩子有效沟通是我的必修课。”
  我愣了一下,一时不知作何感想。她的话听上去有点匪夷所思,但似乎并不只是开个玩笑。我几乎为她的诚恳和较真震惊了,一个认真的呆瓜!像她这样的人,如果有志去造超级炸弹,说不定还真能搞出点名堂来,而不是在芝加哥名不见经传的公立高中日复一日教那些毫无希望的废材。
  我突发奇想,问:“你愿意出来跟我喝杯咖啡吗?”
  她说:“我的妆都花了。”
  我笑起来,替她打开副驾位的车门。
 
 
第15章 
  我是家里第七个孩子,不是最后一个。 我妈一共生了多少个可能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到我17岁的时候家里一共有五个人,我的那些兄弟姐妹——他们哭着出生,最后像一颗石子掉进水里一样销声匿迹。我相信他们都死了,否则,为什么我有这么庞大的一个家族,当我走在街上,无数次放眼望去,会感觉那么孤独?
  我的父亲是一个小职员,英国佬的做派,竭力维持体面,但他的那些钱一带回家来就像投进无底洞一样被吃掉了。家里的孩子仿佛无穷无尽,屋子里尽是啼哭声,相反地,他格外沉默,不过后来我也觉得可能是他羞于展示自己结巴的口癖。
  在我印象里他是一个闷不做声的方块儿,在家里挪来挪去,惯于向我妈发号施令:做饭!去补衣服!把老幺的嘴堵——堵——堵上!他一结巴就开始生气,相应的,我妈和我们几个大孩子就会倒霉。
  妈妈大概像奶牛一样有三对乳头,不然怎么堵得住那么多张嘴?照这样推理,她还得有四双手,一双煮饭,一双洗尿布,一双缝补衣服,一双应付她的丈夫,否则恐怕又要弄出一个新孩子来。
  她叫什么,我已经忘记了,只知道那大约是个很可爱以至于可笑的名字,梅宝?或者——
  “婊子!”
  我父亲经常一边打她一边骂。有一次他打聋了她的一只耳朵,有一次他把她的头按进金鱼缸,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她抬起头的时候吃下一只金鱼,我看见一条抖动的鱼尾露在她的嘴唇外面,过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有一次,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我一把甩开她,说:“你懂什么,婊子?”她狠狠给了我一耳光,我今年四十二岁,至今还能想起那种脑袋嗡嗡的感觉。过了一会儿,抢在我的眼泪流下来之前,她抱住我哭着说:“苏伊,你不可以这样叫我,只有你不能……这么多的小杂种里我只爱你,你绝不能——你怎么敢?”
  第二天她出门买菜后再也没有回来。我爸不得不开始洗尿布、照顾孩子,一度精神崩溃。
  最开始他说这婊子一定是跟人跑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妈妈已经不见了大半天,我说也可能是出事了,他不信。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我不想再看见第二次,我看着他那张方脸,猛然升起一种想把他的眼珠抠出来的冲动,我想抓住他的脑袋往墙上砸,我想象他从怒吼到求饶到不再发出任何声音。我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先是恼怒,在这漫长的对视中败下阵来,最终移开了视线。我看着他,看着他把手伸向口袋,在口袋里握住了枪把。
  “你必须他妈的去找她,”我说,“否则我们今晚注定一个人死,一个人进监狱。”
  他没能找到她,但也没有死人,没有人进监狱,就好像我说了一句笑话。
  过了三天,芝加哥警方从河里捞上来一具女尸,我坐在尸体旁边,切实地闻到潮湿的尸臭,突然冲出门外呕吐,以至于脱水昏迷。我醒来,坐在警察局的长凳上,肩膀上披着布满牲口骚味的毛毯。
  他们说:“节哀。”
  我说:“这不是我妈。”
  我妈没有这么胖。她的手指很长,而不是这样,又白又肿,像萝卜一样,不知道她是谁,反正绝不是我妈妈。
  后来我去学外科,解剖过无数尸体,街头横死的妓女和流浪汉们,从坟墓里挖出来的,有名或无名的,不分场合,我总是会突然想起那具被水泡涨的尸体。我再也不能回到十七岁,不能亲手把她拆解,不能得知她到底是不是我的母亲,有二分之一的概率我会在得知真相后彻底发疯,我也可以选择永远不去探究。我今年四十二岁。
  “你看不出来有这么大,”苏珊说,“哦!……不过布彻尔也17岁了。”
  我回过神来,朝她笑了一下,在路边停下车,附近有个咖啡店。她一下车就深吸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我说:“怪味儿,哈?”
  “有一点点。”她说。
  “何止!不过没办法,我家在联合牲口中心附近,这车跟马一样像个活的东西,发臭。”
  苏珊皱了皱眉:“奇怪,好像不太像牲口的气味。”
  “也许经过蒸馏呢。”
  她笑起来。
  喝咖啡的时候,相对而坐,我发现苏珊今天穿的领子很高,没意思。
  我跟她不同,学的不是理工科,但往大的范围看,好歹都算要学数学的专业。我真没想到和一个女人单独约会的时候会聊到sine和co-sine,不过看她笑时的样子,我们俩也可以说是相谈甚欢。
  “不容易啊,”我说,“女老师。其实我很支持把妇女从厨房里解放出来。”我的确支持解放妇女,更希望把她们从没必要的衣服里解放出来,漂亮女人穿少点对全人类都有益处。
  我开始谈起我觉得她可以去造炸弹的事,内容恐怕没什么意思,不过我一贯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话方式大概是很可笑的。苏珊笑的时候,我看着她,那副厚重的圆框眼睛让她看起来很老实。我觉得像这样就感觉很好,除了我的屁股还有一点痛之外。
  紧接着,苏珊就谈起布彻尔的事。她说布彻尔在学校里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好像有什么心事,总之看上去很是孤僻,她很担心他。
  我问:“他完全没有朋友吗?”
  苏珊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突然说:“哦!有一个低年级的女孩儿来找过他。”
  我的心紧缩了一下:“是谁?”
  “佩特拉……?”苏珊费劲儿地回忆着,“很早的事了。她只来过一次,眼睛哭得红红的,把布彻尔叫出去,不知道为什么事。后来再也没来过。她的老师斯威夫特先生和我很熟,今天还抱怨说她逃学了,家里人也联系不上。”
  我听了这话,小瓷匙“叮”地敲在杯沿。
  “这真是太——”我竭力控制自己维持在一个漠不关心的表情,“太遗憾了。孩子们总是让大人烦心。”
 
 
第16章 
  苏珊准备回家了。她不愿意坐车,我只好陪她走了一段,有无数个时刻我庆幸我原本就是个跛子,否则很难解释我为什么要这样走路,好像两腿之间卡了个什么东西似的。冷汗完全打湿了后背的衣服,我感觉越来越糟糕,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恨布彻尔。我开始觉得之前打算去接他的主意很荒谬,一想到回家还要面对他,不由得感到绝望。
  很快,夜幕落下,环线以内还是非常热闹。我饿了,身上没有剩什么钱,看见那些炫目的霓虹灯,街上那些胆怯又兴奋的乡下女人……有一些人的肤色很深,我怀疑他们中的哪个会不会就是佩特拉的爸爸妈妈或者兄弟姐妹。芝加哥好像一个活物,它心跳的震颤从脚底下的地面传来。
  我在人群里,心里一阵一阵发慌,最后竟然在这条不知道走过多少遍的路上落荒而逃。我狼狈地钻进车里,低下头避开所有好奇的视线,胃部痉挛起来。
  我不得不回家。
  家里灯火通明,布彻尔做好了晚饭,在等着我。见我回来,他抬头看了一眼挂钟,好像想问我去了哪里——他对这种问题总是刨根问底,但今天没有。他放好餐具,开了一瓶啤酒放在我的位置上,等我坐下了他才坐下,这种殷勤让我浑身发毛。他是在为昨天的事道歉吗,还是根本就已经把我当作他的女人?我毫无头绪,也没法开口问他,只好摆出冷硬的态度作为抵抗。尽管在桌子底下,当他的腿碰到我,我的皮肤上就炸起一阵鸡皮疙瘩。
  他说:“今天什么也没发生。”
  我不置可否。
  他说:“她在学校风评不好。有人说她是跟别的男人跑了,有人说亲眼看见她往火车站的方向走。”
  哦,我说。
  他说:“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为什么?”
  “为什么?”我说,“杀人的又不是我。”
  布彻尔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气氛变得很是压抑。我切开牛排,混着油的血丝冒出来,我的手一顿,喝了一口酒来压住呕吐的欲望。我大倒胃口,把肉倒进垃圾桶,碟子随手推到一边,提上酒瓶,准备回客厅去。
  布彻尔在背后问:“这次又是哪个女人?”
  “什么?”我转头看着布彻尔,他板着脸,没有说话。我想起我和佩特拉搞在一起之后布彻尔和我之间的冷战。
  我想起佩特拉的尸体,她的头滚落在我的脚边。我想起苏珊的圆框眼睛,她那张小脸上一本正经的表情。最后我想起布彻尔握着刀时的样子。
  你在威胁我吗?我把酒瓶咣地搁在桌上,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把他从椅子上拽起来,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将他掼在墙上:“你还想要谁的命,布彻尔·赛德斯?”
  布彻尔皱着眉,低头看我。
  “你痛吗,爸爸?”他突然没头没尾地说。
  我揍了他一拳。他盯着我,用舌头把腮帮子顶起来一个小鼓包,若有所思的模样。过了一会儿,他很诚恳地说:“对不起。”
  他无论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我一脚踢开椅子,挥起拳头把他打倒在地。他一点也不反抗,任由我把从陆兵那里学来的打脏架的手段招呼在他身上。布彻尔好像一个木偶一样无动于衷,唯一像人的地方就是鼻腔里哼出来的痛呼。突然,他抬手接住我的拳头,扳着我的肩膀反身把我按倒在地,我的后脑勺重重砸在地板上,整个人恍惚了一瞬间,紧接着,剧痛完全点燃了我的暴怒,我毫不犹豫挥拳砸向他的脸,把他狠狠向后推。布彻尔撞在桌脚,桌上的酒瓶跌在地上摔得粉碎,砰!那一声巨响好像按下了暂停键,酒精味顷刻间弥漫开来。

返回首页
返回首页
来顶一下
加入收藏
加入收藏
推荐资讯
栏目更新
栏目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