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我不敢再看,默默转过头去,下意识紧紧地牵着霍诚的手,他静静地任我牵着,安抚一般抚摸着我的手背。
“……”
这个队伍成立至今的规矩,为被感染的人留下一颗子弹和一天的物资,再目送他远行。
我不敢面对这么残忍的场景,心脏似乎被针扎了一般细密地疼,我好像记得他的脸庞,好像记得他跟我说过的话,记得他送的生日祝福,记得很多很多。
关于这个临时的队伍,大家的一切我都在心底默默记得。
比如烧饭的那个阿姨,他老公就是队里的小队长,孩子在末日之初就被感染了,比如很多队里的小孩子,其实之前都是孤儿院的孤儿,有个甚至患有自闭症,被照顾他们的姨姨看得很紧,细心照顾得像亲妈妈一样……
我接受了太多的善意,不是因为我值得,只是源自于这群人们本身的善良。
可我太难回报。
后来的我想,幸运本身就难以报答,或许它早已暗中标好价码。
第38章
我们一直赶路,一直到夕阳日落。
夜间的降温很迅猛,几乎是太阳一下山,空气都变得冰冷。
我靠着车座,闭上双眼养神。
想起白日所经历的一切,都好像历历在目,最后只能余下一口叹息,良久后再睁开双眼。
“宝宝。”
我隔着车窗,好像听见了,转头看着外面的男人,用目光认出了他的话语。
他在问我要不要下车透透气。
我点了点头,听话地任由他打开车门,再扶着我下车。
车上坐久了,不仅腿麻,头脑也变得昏沉。
南方的冷总有些莫名其妙,呼吸一口空气,冰得钻入人的心肺,后又不敢再呼吸,可我的脸颊似乎已有些泛红,可能是在车里待久了缺氧的缘故。
“……”
望向半明半睐的夜空,太阳才下山,明月就迫不及待地占据领地。
隐约看着远处的山丘,起伏不定,瑰丽而神秘,我们处在空旷的末日里,显得那么渺小又无力。
车队这次将扎营的据点选在了一个更偏离主干道,甚至有些偏远的山脚。
近处没有农庄,没有旅游景点,只有一片静谧的湖泊。
可我依旧能感受到,这一路上,遇到的袭击越来越多,仿佛我们正靠近什么丧尸的巢穴一般,可霍诚说,这是去C城基地的方向。
似乎越是人群聚集的地方,就越会引来丧尸的侵扰,也如同某种生物的本能,深深地镌刻在他们的脑海里。
……
车队安排了人守夜,轮班制,我被照顾,就这样睡在车里。
我很希望这个夜晚相安无事,疲惫的神经催促着我入睡,昏沉的头脑已经因为降温而感到不适,可一闭上眼,又是白日发生过的一切悲惨光景。
转辗反侧了一会儿,确认左右睡不着,只好裹上衣服,去看在外守夜的他。
这一路上,我们损失了一辆车的物资,和几个被感染的人。
于是大家对守夜更不敢怠慢,远近高处,都安排了守夜。
我依稀靠着记忆,走向附近寻找,爸爸在那里,他俯视着整个营地,一处亭台似的小山,眺望着被黑夜笼罩的远处。
“爸爸。”
一连几步的小跑,我扑进他怀里,被他责备似的揉了揉头发,再问我冷不冷?
“不冷。”
也不算骗他,只是在他身边,我自然是不冷的。
甜腻的情话说一万句仍不够,只要看到他,我心尖就有温度,就能感受到北国都夺不走的一整个馥郁而汹涌的春天。
“爸爸,你要守到几点呀?”
“再等等宝宝,还有两个小时。”
我并非催促,吻了吻他的脸颊,乖巧地坐着也不打扰他,就这样静静地陪着。
哪怕期间他想让我回车上再睡一会儿,都被我摇了摇头拒绝了,只因那时心中想的全是——没有他的地方,哪里我都睡不安稳。
他奉献了他的所有拥抱我,同样的,我也用了我全部的身心,回抱他。
嗅着熟悉的味道,我依偎他怀里,迷迷糊糊地感受时间流逝,兴许是他的存在太过让人安心,令我在白日里紧绷的身心得以舒缓,最终头一歪,就这样沉入了永无乡。
“……”
睡过去之前我想,也许始终被黑夜笼罩的命运,也无法阻挠此刻的温情。
此刻的一切都是寂静的,唯有彼此的温度是那样的清晰而固执,他单手将身上的外衣解下,以防弄醒我,再小心翼翼地盖到了我的身上。
“宝宝……”
我没听清他开口说了什么,只模糊地感受到额上蜻蜓点水一般落下了一个吻。
仿佛我是他不顾性命也要守护的珍宝。
第39章
遗憾的是,我没有自然醒来。
耳边响起嘈杂,好像是下方的营地突然起了乱子,在这黎明将近的时候,我被动静吵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后被他告知有事发生。
不是丧尸的奇袭。
我被霍诚牵着从高处下来,目光有些茫然,后总算在众人的劝慰和争吵中找到了事件的原委。
白天被丧尸感染的人,不止那几个。
这次中招,源于伤口感染了丧尸碰过的医药物资,由于当时统计匆忙,没有好好检查就被一起带上,车队赶路,时间匆忙,谁成想,酿造了如今的悲剧。
我望着事件的主人公相互拉扯,被感染的是一对夫妻中的丈夫,正是先前军队中的小队长,他的妻子接受不了这个悲惨的事实,正要求被一起流放。
“我不要留下,我要跟你走……!”
“盈盈,你听我说……”
病毒在人体内的潜伏期大概是十二到二十四个小时,具体情况因人而异,此时的男人体表已经有不正常的静脉曲张,距离失去理智,已然不远。
争吵得不到平歇,也无人可开口劝慰,惨痛的哭声萦绕耳边,光听着就是一种折磨。
人间的惨剧大都触类旁通,我并非铁石心肠,看到了也会感同身受,会难过,会痛苦,只是这种时候,霍诚都会捂住我的眼睛,遮挡我看向它们的目光。
他牵着我的手,攥得稍紧了些,轻声安慰:“爸爸在,宝宝。”
那样撕裂般的痛彻心扉过后,挣扎,扭打,哀求……没有人可以上前分开他们,更没有人可以出声阻止,哪怕最终的结局也异常惨烈。
男人出手将她打昏,送到车座,对众人笑了笑,迎着所有不舍和哀伤的目光,站立军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后,开口道,“原特种陆战队第一分队小队长,简子昂,今因感染病毒,不适宜继续执行保护人民群众财产及其生命安全任务,特申请流放。”
万籁俱寂。
过了很久,才看见老首长动了动颤抖的嘴唇,哑着嗓子挤出两个字,却掷地有声,“批准。”
“……”
一把枪,没有带走任何物资,他就这样消失在了我们的视野之中。
其实那个时候距离日出已然不远,在望着他的背影远走的时候,我除了感受这无言的悲壮,更能体会到格外的残忍。
或许他可以那样轻松地走了,将遗孀的性命托付给信任的弟兄,可对于他的妻子而言呢,无异于亲眼目睹了他的自杀,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人间事多半身不由己,身处于危机重重的末日,个人的悲欢往往可以忽略不计,抹杀一切我们生而为人的尊严愿景,代替做出选择的时候何其之多,尽管大都不得已而为之。
思绪飘远,只见天边的光近了,昏沉却依旧盘踞在上空,接连不断的惨痛过后,我们即将迎来此行的第一个黎明。
而我无法安宁。
最害怕的事就这样真切地出现在眼前,致使我无法再安然地接受现状,被传染了痛意一般,不安萦绕在心头久久。
“……”
他牵着我回到之前守夜的地方,我才发觉那件大衣依旧披在我的身上,我抬眸望向他的侧脸,没有任何不适,好像他永远不怕冷似的。
那一刻我几乎感受到一种荒谬的难过,哪怕有朝一日他快冻死了,是不是都能把唯一的火源拱手让给我。
我突然有些想笑。
压抑了一路的情绪就在这样的一个小小细节下彻底爆发,刚刚真切发生在眼前的悲剧,一幕幕,都好像换成了我们彼此的脸,走马灯一般深切得似乎能刻进脑海里。
如果刚刚是霍诚被感染了,他会不会也将我打晕,然后独自远走?
他会。
他会那么,那么……
残忍。
一路的安稳彻底崩塌,情绪骤然失控,我突然止步,疯了一般走上前抓着霍诚的衣领,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疑问,“他为什么,为什么可以……”
为什么可以那么残忍?
“宝宝……”
霍诚无措地搂着我,任由我抓着,下意识温柔地俯身,在我的额头上吻了好几下,却见都没能安抚我,只好再次低头将我的唇堵住……在霸道而激烈的吻中,迫使我遗忘刚才发生的一切。
那一瞬间我的泪水落了下来,几乎感受到了同等的暴行。
舌尖交缠,扫荡津液,本能催使大脑诚实地分泌多巴胺,我被迫勾引起往日再熟悉不过的欢愉,在暗处同他共享下等的情欲。
本能欺骗我说,那样颤抖的滋味,那样甜美的触碰,我的理智却第一次觉得恶心得想吐,想去破口辱骂他的不公,想扇他一巴掌再警告他永远别想,永远别想离开我。
于是我剧烈地挣扎,甚至想打他,可越挣扎他就越禁锢,他又不想伤到我,于是只能扣住我的后脑,制住我的四肢,让我不得动弹外,将我压在附近的柱子上,舌吻越发情色纠缠,那动作几乎是训诫般迫使我向他低头。
爱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窒息式的死亡。
“呜……”
我从没见过他这么凶的模样,难过更多转为了委屈,继而悲愤,我狠狠地咬了他一口,可也不过是换得这场侵略下的些许停顿,后又变本加厉。
鲜血的滋味在舌尖弥漫开,我开始怕了,泪水盈在眼眶里,看什么都模糊,距离又太近,瞧不清他的表情。
吻了很久之后,我被他欺负得连气都喘不过来,松开后都没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瘫软地倒在他的怀里,感觉到眼中的酸涩,还颤抖着开口,哭腔浓重,太过固执。
“……你也会这样,对吗?”
“……”
“我不许……我不许你这样,呜,霍诚,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你,你不能……你不能这么残忍……”
我流着泪,死死地抓着他的衣领,用目光看向他的眼底深处,渴望刀一般剜进他的心底,绝望又委屈,我大抵骨子里就疯了,多少灵丹妙药都救不回,爱意填不满心中的沟壑。
可我得到的依旧是他的沉默,于是只能嘶哑着嗓子说,“你要是敢,我死给你看。”
我对他从不说假话。
“……”
也许是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看不清,只觉得他的目光一如往日深沉,饱含对我的爱情,却又好像什么都是虚假的,他不爱我,他从来都不爱我,一切都是为了折磨我。
“我爱你,宝宝。”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到他渐渐松开怀里的力度,确认我没再挣扎后,沉默着低头在我的红肿的唇上又落下了一个吻,带着不详的血腥味,像个否定的承诺。
日出的晖光慢慢倾倒在这荒凉的人间,远方可见的灿烂并没有带来任何温暖。
我都看不见,只觉得我的心好冷。
从未有过的冷。
第40章
接下来的三天里,我再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话。
“宝宝……”
车队里的人一开始以为我们只是普通的闹矛盾,后来随着我表情的愈发冷淡,态度的愈发坚定,傻子都能看出问题不小。
我静静地看向远方的云霞,那样绚烂而静谧的色彩渲染在一起,是我一天之中唯一能喘息的浪漫时刻。
“……宝宝?”
我没理他,继而自顾自地收拾着手上的事物,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给他。
这并不是普通情侣之间最寻常不过的冷战,想来我这一辈子也没什么冷战的经验,唯一能深切体会的居然还是在高中历史必修课本里,有关美苏冷战这一知识点。
当然,此冷战并非彼冷战。
吃饭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他觍着脸跟着我就视若无物,坐在车里赶路的时候更是一言不发,一门心思查看地图和计划物资。
到了晚上他想抱着我睡,被我轻轻且不容拒绝地推开了,不管他怎么示弱,如何祈求,我的心都坚如磐石般不予理会,这种日子就这样一连过了三天,尽管谁都心知肚明为什么。
云霞渐渐消散,落日余晖也终将重新归于沉静,转眸看向另一边,新月独上,而太阳要被夜晚溺死了。
“喝点热的好不好,宝宝,不要用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他倒是了解我。
我曾经说过,从小到大我几乎是被这个男人娇宠养大着的,衣食住行间我的忌讳他比我还清楚。
降温的天气要提前吃感冒药,避免第二天起来就发烧,凉水不能喝多,不然会胃疼,剧烈运动更是要适可而止,天生的体质太差,说难听点跟个废物没两样。
过往的日子里我从没拿过这些跟他置气,往往他的一个眼神,一声祈求,我便心软得不得了,被抛弃过的小孩假若遇到爱便更能掏出一颗真心对待,而在这份日益加深的习惯里,我不清楚是否是因为我对他的太过纵容,让他得寸进尺,欺瞒我还不够,还想这么残忍地对待我。
在失眠的夜里我控制不住地回忆起曾经的点点滴滴,从陌生到依赖,从暗恋到同心,无数日夜里我唯一渴求的只有他一个,我的心好像被绑在悬崖上,只有他的爱才能让我放弃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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