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宝。”
可声音我是听清楚了。
像是膝跳反射一样,却比这个更加迅疾,我的本能催使我紧搂住他的脖子,将彼此间的呼吸贴近,去依赖他,仰仗他,可是奇怪,为什么要贴这么近呢?他又为什么喊我宝宝?
宝宝?
有谁在我耳畔轻柔地唤着,一瞬间,有如打开了什么开关,电光火石般的记忆如潮水突然涌入脑海之中,刹那之中我的灵魂在尖叫,在哭嚎,那漫长又刻骨铭心的记忆一朝进入我的脑海,便如同走马灯一样不受控地开始放映。
哪怕我方才还觉得自己是个旁观者,现在却已身临其境了。
爸爸。
我尝试着张口,肌肉记忆一般说着。
“爸爸……”
我看着我的记忆抚摸着他的眉骨,彼此的姿势暧昧却温馨,我看着他们接吻,我尝试开口说话,可无一例外,任何人类已知的表达都滞塞了。
吻是多么轻柔的啊,从那甘甜的触碰里,我回忆起了关于眼前这个男人的全部记忆。
缄默地,我从旧日的岁月中缓缓苏醒,连带着方才洪水般汹涌的记忆逐渐归于平静,我像是在翻一本书一般随意地翻阅它们,逐一读过之后却发现其实这些早已烂熟于心。
这是我的故事,这是我的爱情。
“宝宝……”
我又能听见他在叫我了,可我蓦地转头,却看不见他,刚刚炽热的温度消失不见,亲密的距离犹如一场泡影,一瞬间我几乎觉得后背都是冰凉的,他仿佛只是一个错觉,一个玩笑,上天从未赐予过我任何珍宝,我永远活在那个偏远的山村里,任由辱骂鞭打,永远是被厌弃的那个贱种,活该烂在泥里一辈子,怎么还敢有这样的痴心妄想?
宝宝。
我抬头,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去,这次倒是能看清他的脸了。
可是他站在好远的地方啊,我都碰不到他,四周都是怪物,生啖人肉的,撕咬叫唤的,只有他沉默地静立着,双眸灰暗着望向我。
“……”
我好委屈,下意识的委屈,说不清楚的委屈,也听不见他说话,但好像能看清他的口型,他在反复呢喃着,对着我的方向,说,“宝,宝……”
一字一句,很慢很慢地说着。
……
“宝宝!醒醒,宝宝?”
我迷茫地睁开双眼,还来不及想起什么,大脑都是空白的,只是因为被他摇着肩膀,双目交接,清醒一点之后才发现他神色焦急,不安尤甚。
“……”
我望着他的眼睛,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张了张口也来不及回忆刚刚的梦境,就被他抱下了车。
来不及问睡了多久,来不及问发生了什么,我什么还睡着?只听见见远处尖锐的嚎叫和不断的枪声。
“哥!前面的路都被堵死了!”
“你们先顶着!”
我下意识抱紧他的脖颈,听见他和其他人交谈,很大声,就此才发现眼前的情景几近可怕,站在制高点上,到处都是丧尸,血和腐烂的味道充斥着鼻腔,直到我被他放下,腿依旧还是软的。
“……”
我不清楚为什么突然从昨夜的安稳跳到了今天的地狱,只能暂时将其归结于晕车药的副作用,目光试着向远处眺望,河水,桥梁,日出的熹微和昏暗的丛林,思绪极度混乱,一切都变得那么陌生。
“宝宝,别怕……爸爸在。”
霍诚抚摸着我的脸颊,额头和我相抵,尝试安抚了我一会儿,确认将我放到安全的地方,便不得不抽身离开。
“……”我望着他的背影远去,尝试张了张嘴,却发现一句话都说不出。
如果可以开口,会是挽留,还是哭喊?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此时此刻我的不安不值一提,在庞大的灾难来临时我唯一能做的只有不成为他的负担,枪弹资源到了此时此刻山穷水尽的地步,已然紧缺,我不可能再去前线用着这半吊子水平冒险,况且霍诚也会为我担心而分神。
“小诗。”
我回眸,发现是队伍里负责烧饭的阿姨,她急切地拉着我的手,到人群聚集的地方躲避,背着一块巨石,顺着这方向一路向下,就能到江河之上的那架桥梁。
它的桥身已然有些荒废,不知承受了多少争斗上演,水泥都有些脱落,闸口更是有不少高大的路障,却被从中强势冲开,想来是之前基地的人准备的,可我依旧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
我问阿姨,我们接下来去哪,她顺了顺我的肩膀来安抚我,以为我是怕了,低声说等天亮了丧尸就会减少,队伍会安排突围,我们到时候再上车冲向桥那边。
远方的熹微逐渐破开昏暗的云层,一点金色的辉光倾洒在这荒凉的人世间。
我看着远处战斗的他们,枪械的声音不曾停过,静默了半天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也只能点了点头。
在这话剧般紧凑安排的情景里,我哪里敢再说什么顾虑。
……
因此我不敢再看他,索性专注地望着缓慢东升的太阳,远处的云依旧是黑压压的,这个时候的温度始终有些冷,此时没人会注意这个,我也很乖巧地不想给他们增添麻烦,裹着大概是霍诚早上帮我拢上的厚重羽绒服,双手彼此摩擦取热,还哈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白烟一般的气息逐渐消散,我才发觉如今已是很冷的天气。
再将目光投予日出,我不断地走神又强迫般将意识主动拉回,那暖澄的光芒照不进我心底的交流,耳畔总是潜意识听着枪响的频率,生怕有一刻它突然就不响了。
“哈……”
我再一次给双手取暖,再将其放进口袋,我不清楚一次日出要多少时间,只觉得似乎是极其漫长的,直到耳边的嚎叫少了,四周的枪声歇了,眼前的一轮金日破云而出,我才发觉到了殊死一搏的时刻。
“上车,上车!”
我以为是要回到我和他的那辆车上,谁知没走两步便被那个阿姨拽回来,她说和我说上后边的另外两辆,我问她那我爸爸呢?她回答他们断后。
断后。
我不太懂,最后却依旧点了点头。
上车,行驶,开道,一路疯狂地加速,车辆驶下山道的角度尤为倾斜陡峭,还很弯折,拐弯非常频繁,我只记得四周都是旁人的气息,我的不安随即而至,于是只能顺其紧紧地扒着前座的靠背,直到刚感受到与地面持平后就听到剧烈的爆炸声响。
是手榴弹。
前挡玻璃上溅了不少暗沉的血迹,不是活人的鲜血,甚至还有些残存的皮肉组织和骨头,我怕自己犯恶心,不敢再看,连续的紧急转弯使我晕车的症状再次发作,只觉得全世界都变得天昏地暗。
好想吐。
可惜一个晚上过去,胃里空空如也,我此时吐不出任何东西,可依旧能感觉到一切都天旋地转般疯狂地折磨着我的意识,将所有碎念都搅成齑粉。
我感受着它越来越快,行驶的阻力好像也越来越多,爆炸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我闭上双眼,不再接收外界的任何信息。
直到风驰电掣般地驶过一趟平面,身边的人也纷纷松了一口气时,我才敢喘息着转过身子,挣扎望向来时的方向。
疾停过后,我的已然身处桥的另一端。
我的目光触及那些破旧的钢筋水泥土时,突然想起和他在城市突围的那段时间,想起走投无路的绝望,又想起那座轰然坍塌的双子塔。
“……”
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我明白了他们所说的断后是究竟什么意思。
炸桥。
第45章
等待的滋味太过难受。
我像是靠饮药续命的濒死之人,捏着鼻子一次又一次灌下满嘴的苦涩,呛咳过也呕吐过,控诉这该死的命运,却也被逼得逆来顺受。
满目尘灰,无尽的恐慌。
路障太重,来不及重新合上,只得将车疾疾横停在正中央,恰好挡住那部分缺口,无数尖嚎被拦在此外,浑水摸鱼进来了几只也被枪声处理。
一车的炸药,足以炸断桥梁。
我隐约看见从这一侧下来了几个人,却因隔得太远,我的目光搜寻不到他的身影。
挺着奇怪的疲惫和不适,尝试再找找他,就被身旁的阿姨拉着,让我休息。
休息?
可我心心念念人还不知道在哪,还没有回到我的身边,我婉言拒绝了之后仍旧固执地站在出口旁,拖着疲惫的身躯眺望着,格外固执,丝毫未注意其他人早已然尽量远离。
“……”
困。
为什么会这么困。
我的大脑开始宕机,身体不断下达强制入眠的命令,可下意识却并不想这样不明不白地睡去,此时此刻这诡异的困意已然足够让我警觉,早已不是先前安慰自己时所想的晕车药的副作用,而更像是……
而更像是谁精心计算过的安眠药效发作时间。
被拉住的手臂越来越沉,我的神智越来越不清,打起精神看着那一个接一个的身影向我的方向跑来,越野车被丧尸不断冲击,可炸药依旧没被引燃。
我紧咬着下唇,找不到他,莫大的恐慌让我保持着难得的清醒,被搀扶的身体却被一直向后拖,目光死死地扫过来人模糊的面孔,努力地辨认,然后失望,再辨认,再失望。
不对……
我的直觉能够辨认他的气息。
没有他,没有……
极端的不安如同阴霾,笼罩在我的正上方,可我还没来得及质问开口,就看见在刚刚跑过来的那些人中,突然有一个笑着摇了摇头,对着大家说了一句对不住,便将枪口对准了太阳穴,扣下了扳机。
“砰!”
血色再次糊满了我的视线,我看着他的身体应声倒下,目光下意识扫到他手臂一处明显的抓痕,伤口微微发黑,而静脉的颜色也变得有些深。
感染。 群主`三②凌三三五酒四凌②
……感染?
他什么时候开始的不对劲?我想回忆近日的事情,却发觉记忆中发生的事情不是睡着了,就是被他唤醒,不甘如此便用力追忆,我想起他那晚上抱着我肏弄的力度,想起接吻时分他温柔的语气,想起他翻来覆去说的我爱你,想起在方才的日出时分,他眼底若有若无的红血丝,和脖颈上的静脉发青。
我又想起那天晚上做爱的时候,他格外凶猛的索取,想起关上的应急灯,想起他突然被我亲吻那一瞬间,身体似乎有些僵硬。
没人知道接吻和做爱会不会传染病毒。
但伤口可以。
血液可以。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脉搏,干净白皙,没有任何乌青痕迹,视线却逐渐变得如我梦里那般模糊,我的精神已然有些失控,而我自己甚至不清楚,是什么时候被他哄着吞下的药品。
困。
好困。
在被撕裂了般的痛意里,我心怀怨念地对抗着睡意,泪水不知何时冲出眼眶,滴落在地,我努力屏蔽着外界的喧闹,向桥的另一端刚走了一步就被死死拉住,好像我不是要去找他,是要去自杀……可周围的人哪里懂我,更残忍些,他们是在凌迟我。
我会死的。
电光火石间,我想起他那天哄我吃下晕车药时的深情,是那么的温柔爱意,可惜现在却知道了,喂的哪是蜜糖?
是砒霜。
是将安眠药伪装成晕车药的砒霜!
那日我昏睡沉沉了一整日!到现在都有药效反应,意识和步伐对不上怕出事所以找了阿姨陪着,顾虑我看见他身体上的静脉异常所以关了应急灯……而昨晚为什么会看不进去书,大抵是因为药效让我根本集中不了精力。
……
当真相的幕布揭开的时候,一切都是摧枯拉朽的,任何爱与欲望都化作被踏过的荆棘,而唯独走向它的我鲜血流淌,绝望临头。
一切细节都在我的眼中放大,不再任由昏沉的思绪阻挡拆穿的脚步,可越看越觉得满目疮痍,越看越陷入沼泽泥潭。
他怎么能……
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我将一切都想明白了,于是崩溃地跪落在地上,一会儿之后尖锐的哭声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他是什么时候感染的?
是在哪一天?什么时候,为什么我不知道,我甚至不清楚是在哪里发生的战斗,我都不明白是因为什么?他怎么可以这么若无其事地拥抱我,怎么可以还说他爱我?他是依靠什么苦苦拖延着感染的进度,是为什么让他残忍地不将真相告诉我!
好痛……
我的心脏在胸腔中恐慌地跳动,血液加速涌入又加速流通,无数绝望的情绪压垮了我的理智,四处而来的无力甚至让我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我跪在地上,凛冬的冷也没有此时此刻我的心冷,一切都好像就此冻结了,都死了,一切都死了。
“……”
在这一刹那里世界好像都安静了,近乎死亡般的幻觉让我想起了此先的梦境,除去我艰难的心跳声外,幻听一般,我竟又清晰万分地听见以往他说的每一句“我爱你”。
宝宝……
宝宝,我爱你。
宝宝,别怕……爸爸在。
他温柔的目光,他炽热的爱吻,他抱着我的小心翼翼,他吻我额头的眷恋深情,我多想开口问他,这些一切都是假的吗?爸爸,你说你爱我,你说你在,都是假的吗?
我现在好痛啊……
真的好痛啊。
……
无数时光洪流裹挟着记忆和爱恨,在药效的作用下变得迷幻又真实,那一瞬间我仿佛觉得这一切的经历其实就是一场梦,等一会儿就好了,等一会儿梦就会醒了,他不用再说他爱我了,我再也听不见了。
我也不想再听了。
“轰——!”
炸弹被引爆了。
那一瞬间爆炸的光芒突然在眼前铺开,席卷了视觉的每一个角落,在那在璀璨而盛大的死亡里,无数尖锐的嚎叫冲击着我的耳膜,热浪甚至能隔着多远的空间扑到我的身边,无数瓦砾飞溅,混泥土被炸成粉末四散,碎石投入江河,桥梁轰然坍塌,从那一端,到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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