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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不出话，被他们强拽着后退躲避爆炸的余波。
痛苦的余韵折磨着我，达摩克里斯之剑终于落下，在最后的清醒中，我的目光都涣散了，极度的悲伤让我的大脑近乎休克，什么都一片空白，只有凄惨的泪水接二连三地滴落入尘埃。
在朦胧的余光里，我看到了远方岿然不动的太阳，正冉冉升起。
日出的光辉照耀在我的身上，像是天主的手安慰着他的信徒，仿佛苦难即将结束，我即将升入天堂，光辉会洒满惨痛的人间。
我终于闭上双眼，最后在心底默念道。
可我的太阳已经死了，我的白昼也不会再来临了。
第46章
我倒在日出和黎明之后，昏迷了半日。
……
再次睁眼的时候，他们还在赶路。
我拖着莫名疲惫的身子，在夕阳的眷顾下清醒了过来。
一片昏暗的红与金交错着，远方的山脊参差起伏，黑与青浮现，如同兽的背影，在暗中窥探着我们。
“小诗……”
我被人搀着从车的后座上起身，车速很平稳，睡眠的还残存着余韵，我头昏得厉害。
“……”
我没有大哭，也没有大闹。
在失去一些刻骨铭心的事物之后，人们往往会以为自己的举措会疯狂而不可控，可事实上，除了心如死灰和无可打动之外，你再也不会拥有第三种表情了。
在日出前后，在日落时分，我该流的那些不可控的眼泪已经该流尽了，我再也不想为他哭，再也不想被他引动情绪了。
回顾着自己过往近二十年的生涯，我觉得这不过是一场太好笑的笑话。
爱是假的，恨却是真的。
在风声簌簌里我裹着他留下的厚重外衣，嗅着他留下的残存气息，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大脑一片空白，直到之后我将它放下，再小心叠好，手指不受控制地抚摸着它心口位置的那层布料，一段陌生却熟悉的话语此时此刻浮上心头。
我说，我没有心吗？难道我不懂爱吗？
一切都破碎了，抱着他在末日来临时候嚎啕大哭的岁月渐行渐远，从双子塔的坍塌开始，这份见不得光的爱也许就不敢存于世，无数杂乱的念头裹挟着彼时和此刻的我，折磨着，让我日夜深切恐惧着，不安着，又伪装坚强着，根源都是一个可笑的“爱”字。
爱。
他说他爱我。
可是他甚至不敢对我留下只言片语，甚至不敢在那个时候再亲吻我的额头，他会不清楚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吗？他会不知道之后我会心痛得要死吗？
他说的黎明我等到了，再过不久就能见到C城基地的大门，我走在一切光芒所及的方向，享受着他用命堆上去的果实。
可是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这份黎明了。
没有他的地方，哪里都是我的坟场。
“……”
在夕阳的余晖下，我注视着无名指上的钻戒，身旁的人也不再劝慰什么，我依旧保持着缄默，依旧无声地注视着它，璀璨的光华不朽而明亮，被多数人赞颂为伟大的爱情。
我却觉得它只是一个残忍的诅咒。
等到生命终结，意外来临，爱人离去，这戒指就会于刹那之间化作荆棘钩织的囚笼，笼罩住未亡人的命运，吸干他的热爱，诅咒他的余生。
想明白这点之后，我就把戒指摘了下来。
我不想再听他说爱我了。
我也不想再被他哄骗了。
他在霜降的那个月夜下的礼物，到最后都因一个未尽的诺言而面目全非，怪那该死的命运吗，还是怪他不该对我太过痴情？可是我们追根究底到最后，最该被责怪的，难道不应该是生而贱种的我吗？
要是没有我，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听见谁在我心底说，“你看，到头来谁都会被你拖累死。”
我不受控地笑着，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被呛出来，旁人觉得我是失去来赖以生存的亲人而心痛不已，可只有我知道，这该死的惨痛故事总算快要落幕了，霍诗终于失去他的全世界了。
他快要痛疯了，想着死了算了，别留我一个人面对这惨痛的人间，可越痛越清醒，越痛越不甘心，到最后他再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了。
于是他带着他的大衣，从旁数了不知道够撑几天的物资，装在双肩包里，收了那封旁人递来的信，看了一眼，没有拆，抬眸望着旁边的所有人说。
“让我走吧。”
我可视的生命已经到终点了，从此以后，不过是我行尸走肉的躯体，渴望给自己的灵魂找一个安息之地。
第47章
行尸走肉是什么样子呢？
以前的我很难想象，只是此时此刻一个人的旅途让我有充分的时间可以胡思乱想，我的爱情随着死亡湮灭，一切都化为泡影，真切地随着时间翻涌而上。
“……”
我离开车队之后，一个人背着生存所需的物资，带着一个旅行箱，学着他当时带着我在城市流浪的样子，缓慢地往回走。
旁人渴望至极的庇护所永无乡，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冰冷的钢铁巨兽。
我没有想象过它的模样，确切来说，我的爱人在世时，我有过多少梦幻般的憧憬，现在就有多少泡影。
已经走了两天了。
我抬眸看着眼前的一切，依旧只有砂石，山地，荒废的公路，和寂静无人的远方。
负重步行让我的腿脚有些酸涩，背脊有些疼痛，倘若那个男人还在的话，这个时候已经要心疼地背我，然后让我在他宽厚的背上睡去。
可惜他不在了。
所有重量都要由我一个人承担。
这些日子里我做过最多的，就是经历一次又一次新鲜的旧事，以往的我光想到了离开他我会死，却没来得及想到会这么快。
一个人生火，一个人吃罐头，一个人躲避危险，一个人忍受寒风。
这些都还好。只是我常在午夜时分无法入眠，面对着冰冷的被褥和他的大衣躺着发呆，想将手臂搂得再紧一点，但是再紧，那空荡的感觉就会提醒我，我抱的只是一个死人的旧衣。
每当此时，我的思绪看起来依旧沉稳，像一摊静水池沼，就算有秋叶红枫偶尔飘落，激起一点涟漪，过后也会再次重归平静。
有人说，遇到那些轰轰烈烈的场景时，人们往往不会存在什么寻死之心，反而是遇到什么安静美好的地方，一池秋水，红枫静坠，垂眸注视过了，然后就会跳下去。
我尚且没有那么做，不是因为我多伟大，多坚强，能够背负着他残忍的爱意活下去，而是我还有所谓没有做完的事。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知道这个时候有人要笑我了，别逗了，一车的炸药，再怎么钢筋铁骨这时候都会化为齑粉，你连他的骨灰都捞不到，还能去做什么？
那些声音是从脑海里响起，我控制不住，索性不去控制，甚至无聊的时候，也会和他们对话。
于是我说，“那我活着就没意义了。”
然后他们又说，“不如还是殉情吧，找一块你喜欢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谈论死这件事，语气竟是有些轻快的，仿佛不是什么惨烈的大事，而是和下班后去菜市场挑点虾回家一样。
大抵是我潜意识里很向往死亡吧。
我摇了摇头，不想再惹惊扰自己的情绪，裹紧了身上的睡袋，闭上眼想笑，出声了却发现是哭。
“哈……”
我的哭声很微弱，和笑声参杂在一起，旁人听起来会觉得像个疯子，眼泪却是多的，多到打湿了不少布料。
哭吧，在寂静到只有一个人的时间里，我有足够的时间消化很多事情。
……
北风越来越冷，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发现又降温了。
我抬头望向天边，乌云密布，说不定傍晚还要下起雨，虽然帐篷防水，我却还是担心会不会风大，毕竟一个人总是没有经验，这种时候总会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以前的事，想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他是什么解决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想着想着心情又变得沉郁，连带着看天边的乌云也没那么在意了。
……
我尝试寻找，一个可以避风，又不会被水淹到的地方，最好是附近的房屋。
可惜走了很久，都还是山路。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我从早上开始边找边往回走，没有，于是中午修整了一下，换了个思路，往山上走，依旧没有发现。
山上的路不太好走，都是陈旧的砖石，有些甚至构造松散，容易滑倒，我毕竟娇生惯养，很少一个人面对这么难堪的境地，只好继续扛着，摔了两次，竟也找到了诀窍，之后再没摔过。
等到一个下午的时间悄然流逝，目所及的太阳愈发西落，我依旧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住所。
这种天气，帐篷实在是有些难以为继。
我望着天边的乌云，愈发黑也愈发密，连带着鲜红的晚霞，在视觉中留下一种不详的预言，仿佛预示着怎样恶劣的苦难。
“……”
接下来继续找是不可能了，只好寻找一处合适的地方搭帐篷，我来的时候路过了一个山洞，有些漆黑幽深，本想不合适，换个地方驻扎，此时此刻却是别无选择。
等我再次赶到山洞的时候，天色已然有些昏暗。
冬令时的夜晚来得比平时早太多，我打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搜寻着内里，怕有什么危险，左右查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只是有些陈旧的血迹和虫子蝙蝠。
夜色渐深，已然容不得我犹豫，只好搭起帐篷，生火休整。
“……”
忙了许久过后，时间缓慢地流逝着，直到我注视着面前的火源，一动不动，格外认真。
我并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在想什么，因为做什么其实都是一种行尸走肉，我甚至有时候觉得，自从他离开以后，再也不是我的灵魂控制我的肉体，而是我的肉体支撑我的灵魂。
那些饱满的爱让我的一生充斥着脆弱的浪漫，他们构造着我的生命，却一朝全部死去，如摧枯拉朽般，刹那间大厦将倾。
要不然还是不挣扎了。
我又听见他说话了，瞳孔涣散地看着那团火，身体感受到温度，可心依旧是冷的。
不。
我回复了他，可我分明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的行为在他眼里是挣扎，挣扎是活人才有的举动，我吗，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而行尸走肉该做的，就是在无数时间的分秒里，尝试让自己的灵魂醒来，让他自己来做决定，可到头来发现我根本找不到他，仿佛是躲在了哪里。
山洞里很阴冷，火光也驱不散的阴冷。
过了一会，外面突然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我起身收拾了一番，确定周身热量充足后，又像昨夜那样，抱着他的大衣进入冰冷的睡袋里。
明明是个负担，明明背包和旅行箱已经够重，我却依旧锲而不舍地带着它，大抵是因为它是我身边唯一一个能证明他存在的证据了，除了那枚戒指。
我不舍得丢弃它，却也不想再戴上它。
注视着那冰冷而璀璨的晖光时，我就会想起那个月夜，那时的美好悉数变为现在的痛苦，开始分明是祝福，现在也成了诅咒。
……
太冷了。
我只好转而裹着大衣，继续在黑暗中睁着眼睛难以睡去，想着明天的路途，听着外面的雨声愈发凌厉，不知疲倦地冲刷着尘世间的一切。
而我就如同一株浮萍，栖息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还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湖泥，一个人濒临死去。
有时候我会想，这些日子走过的路有意义吗，拒绝车队的随行有意义吗，背弃一切去走向他的尸骨，有意义吗？
人死了，骨灰的成分就和磷灰石差不多，也是没意义，可这人间到头来哪里那么多意义，不过是贪嗔痴的赋予，不可求也不可脱罢了。
可惜此时此刻的我陷在里面，太深了，已经要被缠绕窒息而死了。
轰鸣的雷声交杂在雨夜里，单薄的棉花无法阻挡低温入侵，我一边紧裹着他的大衣，小心地感受着他的气息，一边将自己的身体尽力蜷缩，假装还在他的怀抱里。
我说啊……
他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冰冷地在我脑海中回旋，在一片漆黑的静谧中，我闭上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还爱他吗？
第48章
饥饿，疼痛，无力，疲惫……
等我走到那座被炸掉的断桥前，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天。
包里的食物快吃完了，只剩下几包压缩饼干和两瓶水，精神上长时间的内耗让我的大脑浑浑噩噩，白天行走，夜里蜷缩，他的大衣就像吊着性命的参汤，唯有汲取些许他存在过的痕迹，我才有一点力气继续走下去。
手枪浪费掉了两颗子弹，这并不是我平白无故耗掉的，只是在那晚的山洞里，藏着两只不知为何盘踞于此的丧尸。
他们的身体残缺，疑似被人为驱逐过，可那时的我已然不想去计较是谁的手笔，只叹自己的运气可能真的很差。
因为他们的那句话，我心绪不平，从而没有睡得很稳，当帐篷旁有奇怪的声响引起我的警觉时，应激反应就已然给手枪上了保险，感受着危机的方位。
我强迫自己静下心对抗这场莫名其妙的危机。
“砰！砰！”
直到结束后，我剧烈地喘息着，确信子弹真的洞穿他们的大脑后，才惊魂未定地任由身体在睡袋上倒了下去。
还活着。
我手指蜷缩，紧紧握着手枪，另一只手缓缓摸上自己的胸口，感受心脏还在跳动……就这样过了一会儿，我再也抑制不住眼眶强烈地酸楚，只好捂住口鼻小声地抽泣着，像是身体本身的记忆，我太熟悉这种感觉了。
空落落。
像是终于摸着了一个清晰的概念似的，以往恐惧的一切都成了真……饥饿，害怕，思念，连同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恐惧杂糅在一起，浑浑噩噩地杀上我的意识，摧毁一切安详的现状，在无数嘈杂和记忆的回想中，我下意识地屏息，紧捂口鼻，控制喘息频率，渴望恢复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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