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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他摇摇头，「这题先跳过。还有哪一题不会？」
「还有几个和飞机有关的题目，啊，这个，埃尔温，你一定会。」弗朗克翻过几页，指着题目：「『已知一台轰炸机上可携带200枚炸弹，一颗炸弹重20公斤。现有两台轰炸机，一台轰炸机飞往华沙的犹太人小区进行轰炸任务，另一台前往伦敦执行任务，两台轰炸机在油箱和弹匣都是满的状况下同时起飞，飞往华沙的轰炸机在返航时弹匣已清空，油箱还剩下五分之一的油，轰炸机重3020公斤；飞往伦敦的轰炸机返航时弹匣剩下两枚炸弹，油箱剩下四分之一的油，轰炸机重3065公斤，试问飞机本体有多重？』」
「笔给我，我试试看。」埃尔温在空白处写下计算公式，一会儿他开始解释：「这是个单纯的方程式求解……」
「答案是三公吨。」弗朗克说：「我有列这个式子。」
埃尔温停下笔。「正确，这个题目你会答。」
「可是，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透。」
「什么事？」
「比起到华沙，从我们这里飞往伦敦的距离肯定比较远，为什么回程后，反而是去伦敦的轰炸机剩下的油比较多？」
「……」
第44章 (四十四）《希特勒的骑士》
「你懂我的意思吧，华沙在这，伦敦在那，」弗朗克随随便便画了个英吉利海峡，又对空比手画脚，「为什么去了伦敦，飞机反而耗油比较少？」
「我懂，」埃尔温做了个阻止他的手势，「我懂你的意思。」
「我怎么样也想不透……」
「这样说吧，弗朗克──」埃尔温先一步打断。弗朗克发觉中尉打算跟他解释，立刻竖起耳朵。埃尔温说：「我在课堂上说过，实际驾驶飞机的时候，飞行的速度和时间与气候和风向有关，记得吗？」
「你说过。」弗朗克点头。
「这样假设好了，也许飞到伦敦的飞机遇上的是一个顺风的好天气，」埃尔温边解释边寻找一个理想的解释方式，「也许飞到波兰的飞机运气很坏，不仅遇上了坏天气，还遇上了敌方的战斗机试图破坏任务，因此花了更多时间往返。」
「我明白了，」弗朗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岔题道：「埃尔温，你去过华沙吗？」
「是的，我去过，两年前……」这提醒了他一件事，埃尔温随即意识到刚才的解释有明显漏洞，他当下绕过这个话题，针对数学题目换了一套更没破绽的说法：「也许，去了波兰的飞机在途中遭遇迷航，另一架飞机却一路顺风地到达目的地。」
「埃尔温，你遇过迷航吗？」
「有几次天气不好，差一点，」埃尔温回忆自己的经验，「在轰炸机组里，一个好的导航员至关紧要，身为单座战斗机驾驶员，我们只能自力救济。」
「要是遇上迷航该怎么办？」
「保持冷静，对照指南针，计算自己的飞行时间与距离，确认剩下的燃料，尽可能飞往视线较好的位置，情况许可的话，降低高度，观察有无指标性的地形环境，像是河流、海岸线、城市的方位。虽然导航的任务会落在领头的座机上，其他驾驶也要熟记航线与地图……我们为什么会说到这个？」
「你真了不起，埃尔温，再跟我多说一些吧。」
虽然弗朗克的语气发自真心，埃尔温却没被迷惑。
「那些都是题外话，」他的目光回到作业本上，说：「现在我们回到题目上，这个负责波兰航线的导航员显然是第一次出任务……不过，一般来说没有经验的导航员会摆在队伍后面，让有经验的士官打头阵……」不知不觉间，前战斗机驾驶员埃尔温.阿德勒，完全脱离了纸上谈兵，落入一种「务实」的思考模式。
「还有另一个可能，题目这里没有说他们从同一个机场起飞，也许，他们根本是在不同的地点起飞，去华沙的飞机从科隆出发，去伦敦的飞机从布鲁塞尔起飞。」
「有道理！」弗朗克拍了一下脑袋，「这就说得通了。」
「往伦敦的机组大部分设在比利时或法国，在加莱，这符合现实的状况。」这可能是最好的解释了，暗地松了一口气，弗朗克用笔在题目上的「伦敦」旁标注「比利时」和「法兰西」，又加了一个箭头。
最后他在空白处，写下「轰炸机净重三吨」。
埃尔温突然间停下动作。
弗朗克翻过这一页，说：「还有这一题，上面写──」
「等等，」埃尔温阻止他：「有些不对劲。」
埃尔温指着弗朗克写下的「轰炸机净重三吨」，说：「这不像是轰炸机的重量。」
「嗯？」
「三吨，比较像是战斗机的重量，如果是战斗机……梅赛施密特差不多就是三吨，轰炸机比这重多了。」埃尔温摇头，「如果是战斗机，也不可能挂这么多炸弹。」
「战斗机能挂炸弹？」弗朗克又有疑问了。
「有的可以。」
「所以，战斗机也会执行轰炸任务吗？」
「不是为了轰炸任务，那一次……等等，」埃尔温忽然觉得不对，瞪着弗朗克：「我们不是在解数学题吗？为什么你老是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因为我真的是太好奇啦，你也知道我喜欢飞行，关于飞机的所有事我都想知道，更何况你还是个王牌飞行员！这是多难得的机会啊，」他看着埃尔温，笑嘻嘻的，「跟我说吧，亲爱的埃尔温，战斗机上的炸弹是用来做什么的？」
面对弗朗克无赖式的纠缠与闪烁着期待的瞳孔，埃尔温简直哭笑不得。「亲爱的埃尔温……」
「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埃尔温笑出声，里头没有一点高兴的情绪。「你应该知道，去年八月，我们对英国人发动的那一场愚……欠缺考虑和准备的远距离作战，」他顿了下，决定长话短说。「轰炸机针对地面目标，我们战斗机组对付的是那些喷火，消耗及瓦解英国佬空中战力，换句话说，地面目标我们动不了。」（注）
「那些英国佬看准了这点，干脆就不理睬我们，只针对『军马』和『斯图卡』攻击。到最后，我们只能在飞机上挂炸弹，逼他们出来。当然，只能挂一两枚──这有什么好笑的？」（注）
「……我没笑！」
「你有！」
这整件事听起来充满黑色的喜感，弗朗克拼命憋笑，似乎不怎么成功。
埃尔温看着题目，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不定是斯图卡。」他敲着桌子，「是，斯图卡差不多就是三吨，这也说得通，只不过斯图卡──」
「埃尔温，你驾驶过斯图卡吗？」弗朗克再度岔题。
埃尔温瞬间露出一种微妙的表情，揉合了困窘与尴尬，踌躇不决，显然回答这个问题让他感到难为情，却又不愿意说谎，这种表情在弗朗克看起来有趣地要命，他一方面盯着中尉移不开眼，一方面又要克制想笑的冲动以免对方恼羞成怒。
「我一直待在战斗机组，」埃尔温避重就轻，「出任务的时候一向是驾驶战斗机。」
「没出任务的时候呢？」抓住了对方话里透露的讯息，弗朗克锲而不舍。
「……有过一次，不是出任务的时候。」埃尔温还是据实以告，「我刚从飞行训练学校出来，第一次去机组报到，当时部队的长官要我们这一批新兵两人驾驶一台斯图卡，把飞机运往波茨坦，那次我担任驾驶，另一个军官担任导航，后来……」埃尔温停顿，「起飞失败了，飞机在半空中就开始冒烟，一个引擎失去动力，我必须迫降，最糟的是，剎车在这个时候失灵了，飞机在地上拖行，差点毁了一个仓库。这是我第一台飞坏的飞机，我记得很清楚。」
「第一台？」意思是还有第二台？
「第三台，还有第……等等，为什么会聊到这个，」埃尔温再一次发觉不对，「我们不是在写作业吗？」
「不能再多讲一些吗？我想多听一些你的事。」
「现在都十点半了。」
「十点半！」弗朗克看了手表一眼。「噢，老天！我得回去了。」
「我也要睡了。」埃尔温松了一口气。
离开前，弗朗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埃尔温，你明天回斯图加特吗？」
「不，我明天轮值，留在学校。」
「噢，那我是不是，呃，可以……」
「你最好早一点过来，」埃尔温猜到他想说的话，在心里叹气，「照这样的进度，我们可能会花上一整天。」
「谢谢你，埃尔温！」弗朗克跳起来，兴高采烈地做了一个象征「万岁」的动作（非纳粹式的）。他一脚踏出门口，关门前，又回过头补了一句。「我喜欢待在你这里，埃尔温，你的房间特别温暖。晚安。」埃尔温挥手，算是道过晚安。
隔天，准备返家度假学生们陆续离校，没有返家的学生也不想留在学校，纷纷外出活动，弗朗克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埃尔温房里写作业。对埃尔温而言，与其说是在指导算数，不如说是在应付弗朗克突如其来发想和各式各样离奇的问题，还有时不时的岔题。
他偶尔会想起迈尔和海因斯，发自内心地理解他们，同情他们。相反的，弗朗克一点也没想过他的好朋友，托比总是直接告诉他答案（「你抄完再还我。」），哈迪则时不时就发脾气要他停止那些笨问题（「题目这样写你就这样算！」）；在他看来，埃尔温比他们可爱多啦，有问必答，就算偶尔被问得不耐烦，皱着眉头不说话的样子也不像是真的生气，比较像是在和他赌气。两个人就这样绕着一个又一个的圈子解一道题，不知不觉就过了好几个小时。
到了隔天，星期天早上，他们讨论到一个段落，弗朗克在本子上写下只有自己看得懂的鬼画符注记，回过头的时候，埃尔温一手撑着下巴，靠着桌子打盹。
弗朗克没有喊他，伸手轻轻戳他脸颊，发现埃尔温没醒，又戳了好几下。埃尔温倏地惊醒，弗朗克立刻抽回手，装作若无其事。
「……刚才讲到哪里了？」埃尔温浑然不觉，揉揉眼睛。
「埃尔温，我肚子饿了。」弗朗克没头没脑说了句。
埃尔温没反应过来。
「我回房间拿饼干过来，不然你睡一下？你看起来有点累。」弗朗克说：「你睡一下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嗯。」埃尔温趴在桌上。
「欸，不是回床上睡么？」
弗朗克离开后，发生了一段小插曲。他回房间拿饼干的时候，意外发现自己的室友提早回来了。
「弗朗克，」哈迪向他打了声招呼，「你留在学校吗？还是刚回来？」
「我这两天都在。」
「你的作业怎么样了？」
「噢，满顺利的。」弗朗克咧嘴笑，「很多之前不懂的地方都想通了。」
「那就好。」哈迪扣上外套，对着穿衣镜整理仪容。弗朗克说：「你要出去了？」他人才刚回来不是吗？
「嗯。」哈迪没有解释，匆匆披上围巾，回头说：「晚上见。」
「晚上见。」哈迪离开后，弗朗克松了一口气，又偷偷摸摸溜回埃尔温的房间，继续和作业奋战。
注：：这里指的1940年八月的不列颠空战，德国损失惨重，喷火是英国战斗机，梅赛施密特是德国战斗机。这两款战机是欧陆战场早期的主力，这种事知道就好。
当时的飞行员只要还有命在，飞坏几十台飞机是常有的事，迫降或者跳伞还能够得到休假
梅赛施密特本身是制造战机的公司，战后被禁止制造飞机，
大家可以查查看他们后来的发展，也是满有趣的
军马是德国某个轰炸机机种，斯图卡是俯冲轰炸机，非常有名喔，对付地面移动目标非常有用，俯冲时有个惊悚的声音（网络上有影片），叫盟军听了心胆寒，甚至一听见这声音地面部队就一哄而散，就地寻求掩护
第45章 (四十五）《希特勒的骑士》
十一月，罗特魏尔的气温已经来到十度。宿舍管理员克劳斯每周在固定的时间领取信件和包裹。十一月的最后一周，弗朗克收到了入学以来最大的一迭包裹，里头有三条巧克力，两颗苹果，他的围巾，羊毛长袜，冬季睡衣，和两件新的保暖内衣，里头附上一封信。每个人的包裹里都少不了御寒的衣物，克劳斯也收到一条围巾，尴尬万分的是上面织着他的名字，京特正在挥舞它。托比收到了不只一封信，他总是收起信件，没人的时候再读。
弗朗克的巧克力很快就被分食殆尽，苹果则被他留了下来。
他拆开梅兰妮的信，信的内容很简短，上面写着：
亲爱的弗朗克：
希望你一切安好，家里没什么事，除了总是有些东西不够用之外。
啊，不用担心，我们得到的配给足以支撑我还有母亲的生活，但是你知道的，那些配给券只够你拿刚刚好的份，再多就没有了，今天有了马铃薯，明天就没有面包，没有多的东西剩下；再这样下去，我都要怀疑自己是否能弄到足够的鸡蛋过圣诞节。
我收到了你在二十号寄来的信，很显然，你那里没有任何比埃尔温.阿德勒今天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更有趣的事了，不是吗？你总是提到他，这让我很对他很好奇。他今年几岁？你说过他是个军官，他英俊吗？可以的话，寄张他的照片给我吧。
期待收到你的回信 梅兰妮
信的尾巴又加了一句话：苹果是弗朗西斯卡送的，你得写封信向她道谢。
包裹里的围巾历史悠久，有股衣柜底层的气味，他收起包裹，想着该怎么给梅兰妮回信。他有一张埃尔温的照片，是飞行集训时候的团体照，他们交错列队，弗朗克在最后排的中间，埃尔温在最前排的角落。
他取出照片，盯着埃尔温看了一会儿，又回过头看梅兰妮的信，笑了出来。
他写下回信：
亲爱的梅兰妮：
收到你的来信，我不得不为齐格飞抱不平，此时此刻你的丈夫在非洲为大德意志奋战，你却惦记着另一个男人的美貌。唉，我说，好吧、好吧，无论如何，我永远是站在你这一边的，谁叫我是你的弟弟呢。
话说回来，埃尔温今年二十二岁，至于样貌，说实话，我一时间找不到那么多「英俊非凡」的同义词……
「弗朗克。」有人喊他。他停下笔，回头说：「什么事，哈迪？」
「这个星期天的电影放映会，你会去吗？」
「不确定，」他说：「为什么这么问？」
哈迪的表情有些困扰，支吾了一会儿，才别扭地说：「玛塔要我替她问的。」不等弗朗克说话，又补了一句：「她有个朋友想认识你，想知道你会不会去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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