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理希转过头,「谁说的?」
「雷尼说的,」雷尼是京特的哥哥,去年从NAPOLA毕业。「绅士风度可能对这些女孩不管用,把她们揍个半死她们就会爱死你。」
「雷尼揍过多少女孩?」
「蠢货!那是一种比喻。」京特朝韩德尔吼。
「那,雷尼有女朋友吗?」
「他在前线,哪里有什么女朋友?」京特不耐烦地说。这时不远处的人群又发出一阵哄笑,几个人又扭头去看他们,那里发生了一起小规模的混战,有个女孩对着一个青年队员捶打,挨揍的男孩像是被搔到痒处,笑嘻嘻的,可能他浑身都是痒处。他们同时安静下来。爱娃注意到他们的目光,扭过头和身旁的女孩说了几句悄悄话,忽然间同时大笑,睡得正熟弗朗克被惊醒。
他挣扎着坐起,左顾右盼。
「……埃尔温?」
「嘿,总算醒了。」韩德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在这。」
弗朗克还没完全清醒过来,过了一阵子,他摇头。
「我以为……不,没什么,」他揉眼,「你们刚刚在做什么?」
「没事,」韩德尔说,「我们在聊埃理希和他喜欢的女孩。」
「埃尔温你少胡说八道!」
几个人的谈话因为这个小插曲中断。埃理希给了韩德尔一拳,韩德尔觉得自己很无辜,两个人扭打起来。
京特被晾在一旁,嚷嚷着:「话说回来,玛塔为什么一直和哈迪说话?」
第41章 (四十一《希特勒的骑士》
这一日,课程和劳动持续了一整天,NAPOLA的教育员却没有放过学生们的意思。晚餐前,他们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化妆舞会」,所有人疯狂换穿泳帽衬衫冬季长裤和滑雪鞋。一天下来,他们的体力被消耗殆尽,八点左右,大部分的人已经早早上床休息,整条走廊都空荡荡的。
图书室只剩下两个人,哈迪准备离开的时候,喊了弗朗克一声。
「我在写信,」弗朗克说:「我的信还没写完。」
「给你姊姊的?」
「是,我已经好几个礼拜没给她写信了。」
「我先去睡,晚安。」
「晚安。」话才说完,他又回过头喊,「哈迪。」
哈迪停下脚步。
「我听说你上周末参加了罗特魏尔青年队飞行组的活动?」
哈迪僵了一下。
「……你听谁说的?」
「他们的飞行课程如何?」弗朗克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说:「他们的教练和埃尔……中尉比起来呢?」
「完全不一样──」哈迪抿着嘴,似乎在寻找适当的措辞,「不能这样比,中尉是个空战王牌,他们的教练只比我大一岁。」
「噢。」弗朗克立即失去了兴趣。
哈迪离开后,弗朗克在信末写下「我会在下次的假期返家。爱你的弗朗克,2.10.1941」,然后收拾信件和纸笔,离开图书室。
他没有直接回寝室,而是去了中尉的房间。
「请进。」
时间是九点,埃尔温刚洗过澡,正在擦拭头发。他看了弗朗克一眼。
「室友今天比较早睡。」弗朗克先一步解释。
埃尔温回浴室继续盥洗,弗朗克自己固定的位子上坐下,越过敞开的浴室打量他。
夜晚的例行拜访已经成为弗朗克生活中的一部份,一周当中的某几天,在十点半到十一点之间,他会利用作业完成后剩余的时间,在中尉的房间待上二十分钟。一开始他待在这里的原因是「劳动服务」,很快的,过去两人在相处间产生的尴尬早已不复见,他们足够年轻,使得他们更轻易挣脱原先的偏见与对立。
拜访期间,有几次弗朗克进行了真正的「劳动服务」──替中尉擦皮鞋──他坚持这样做。过程中,他有个新发现。
「埃尔温,我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
「你的脚很大。」他端详着修长宛如小船的皮鞋这样说。
「……真是个大发现。」
「我比你高,可是你的鞋子和我一样大。」他比了比自己的脚和皮鞋。
后来弗朗克转而注意埃尔温其他的身体部位,惊讶地发现不只是脚,他还有一双比例修长、强健、和外表不大相衬的手,当时中尉发现了他的目光,不自在地握拳收起修长的手指,这个动作同时刺激了两个人。
「你的手也很大,」弗朗克说:「我们比比看。」
「无聊。」埃尔温后来很少向他发脾气了,只有在他做了「无聊」的事的时候会给他白眼。
最后一次「劳动服务」结束后,弗朗克说:「埃尔温,我以后能再过来吗?」
中尉愣住。
「你要做什么?」
「这里很好啊,这么大的房间,又很安静,我可以做很多事,发呆也不会有人打扰,」弗朗克以放松的姿势靠着椅背,「五个人的房间好挤,这里大多了。」
埃尔温蹙着眉。
「你会被其他人发现。」
「不会的,大家都知道我要写数学作业,常常晚一个小时睡。我可以趁那个时候过来──啊,那些书我没看完呢。」
后来,弗朗克的拜访已经变成一个惯例,托比的书是一个好借口,即使大部分的时间他都把书搁在一旁,只顾着和中尉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这时埃尔温在浴室里,正对着镜子处理嘴角的胡须,弗朗克托腮看着他,一手的指甲习惯性地搔过鬓角的青春痘。埃尔温赤脚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弗朗克快速地朝地上投去一瞥。那双脚果真和自己差不多大小。
「不要注意这种无聊的事。」埃尔温的样子有些困窘。
被发现了。弗朗克搔着脸颊尴尬笑着。
「不要抓青春痘,会留下疤痕。」埃尔温皱眉。
「会吗?」弗朗克漫不在乎。
「你该听取前人的教训,不要跟我一样。」
「意思是你有疤痕?我看不出来。」他盯着中尉看了一会儿,在他一侧的额角果真有两三个痘疤,在经年累月日益黝黑的肤色遮掩下变得十分不明显,弗朗克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埃尔温转过脸。
他绕过弗朗克,披着浴巾坐上床,弗朗克跟着跳上去,埃尔温又跳下来。
「欸,怎么跑掉了?」
「你跳到我的床上做什么?」
「和你聊天阿,不必担心,我洗过澡了。」
「谁跟你说这个。」埃尔温一把甩开毛巾,洒了弗朗克脸一脸水。弗朗克识相地在他发怒前跳下床。
「怎么了?我和室友也常常在床上聊天,那样比较舒服。」
「谁要和你在床上聊天了?」
「那我们坐在椅子上聊。」
埃尔温彻底被打败了。
「你想聊天是吗?这样吧,」埃尔温看着他,「不如我们聊聊,今天上午,是谁让那堆火药爆炸的。」
弗朗克噎住了,吞了口唾沫,难得地尴尬起来。
至于他尴尬的理由,得从今天早上的化学实验课开始说起。
在这一堂实验课开始之前,他们已经在讲堂上学习了许多关于火药的知识,包括火药使用的简要的历史,内含成分、爆破原理和制造方式,另外,他们也已经藉由实弹射击和手榴弹投掷训练中领教过它的威力。实验课上,化学教师向他们展示黑火药,滔滔不绝地陈述它的恐怖威力,告诫他们这堆黑色粉末是多么危险,与他激动的语气相悖的是那堆危险事物离学生们不过一公尺远。显然地,课程开始后,他们将会对这些火药做些什么,化学教师意在警告他们:千万小心,别做傻事。
十分钟后,化学教师突然间宣布自己要离开教室一下子(京特耳语:「他一定是吃坏肚子了。」),离去前他再次交代了:不准碰这些火药。
然而,这样的警告听在青少年耳里会有什么效果,再明显不过了──
「所以,」埃尔温说:「是谁让那堆火药爆炸的?」
「埃理希和京特是想过对火药做些什么,」弗朗克说:「但我想,点火的不是他们。」
「那是谁?」
「这个……」
还原现场,当时他们围成一圈。
埃理希说,这团粉末会爆炸?
京特说,他们看起来真危险不是吗?就像一团芝麻似的。
埃理希后退了一步,京特说,你害怕了?
谁害怕了?
不害怕你为什么站得那么远?我敢打赌你等会儿不敢点火。
谁说的!
「后来,」弗朗克说:「克劳斯跳出来阻止他们,所以我想,火不是他们点的。事实上我也没看见是谁点的火,我在教室最后面,负责把风。」
「把风?」埃尔温哭笑不得,「所以你也没看见?」
「没看见。」
「很好,」埃尔温点头,「校长已经决定要罚你们全体劳动服务了。」
「全体!他不能这样做!」弗朗克哀号。
「他可以,除非你说服那位点火的同学勇于承担。」
「我真的不知道是谁!」
「那我也没办法。」埃尔温嘴角上扬,他难得地在私人谈话中让弗朗克哑口无言,这让他感到高兴,高兴的缘由纯粹是拌嘴占了上风;在这个时间点,他们往后相处的基调逐渐成形,弗朗克慢慢发现,只要埃尔温高兴了,自己的日子就会很好过。
道晚安前,埃尔温说:「你的新衣服做好了,明天裁缝会送过来。」
「噢,谢谢你,埃尔温,你真好。」弗朗克笑。
「最好你的仪容从此整齐端正,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袖口脱线,领子少一颗扣子。」
「不会了,我不会再犯。」
「记住你的话。」
「如果我再犯错,你就罚我吧。」
「我不想罚你,」埃尔温瞪着他,「一点都不想。」
第42章 (四十二一九四六 纽伦堡
灯光下,雅可布将托比的日记摊在桌上,那些信件被按照日期顺序一一夹入日记里,他的动作缓慢而谨慎,日记上优雅流畅的字迹使这一幕景象徐徐然富有诗意,一落一落的日记、信件、残缺的碎纸、破损的笔记,堆栈成一座记忆博物馆,建材是四散的断简残篇,一连几日,他困在这座由零碎的时空片段层层筑起的建物,女男爵猫一般的步伐自空荡荡的长廊,穿过软垂及地的布幔,灰渍斑驳的玻璃窗,冰冷沁骨的石地,隔着深沉厚重的橡木门搔刮着他的知觉,使他不至于连身体的感知都不存在于这个时空。
仆役也知晓,他们的主人总在长夜难眠时候徘徊于空荡的宅院,而雅可布直到第一次在午夜时分返回住处才知晓。
当时替他开门的是屋主──法尔茨女男爵本人。「夫人,」他立刻说:「我很抱歉打扰到您的休息……」
「不必道歉,」她的声音也如同猫一般细微。「我一向睡得不多。」
她的话显然不是事实,当时雅可布这么认为。如今他已不再感到惊讶。
上一次会面,雅可布从托比手中接过了重重一落的日记和信件,其后几天他便埋首于此。
书信中可以和故事对照的部分太多了。信件的一部份来自弗朗克.鲍尔,对照日期,他可以猜想里面的内容,这是整个故事当中最重要的部分;另一部分的信大多来自托比的哥哥,鲁道夫.迈尔。自开战以来,大半时光停留在前线和驻扎地的鲁道夫,和托比有有频繁的信件往来;这对兄弟的关系紧密,鲁道夫有什么好消息、坏消息,托比似乎都是第一个知道的。同时,托比收到信以后,会在日记上写下回信的草稿,这是个聪明的方法,忠实地记录了他们之间的信件往来。早期的信件来自波兰,有一段时期大部分的信从法国寄来,有几封则来自苏联。
鲁道夫没有在东方前线待太久,他在其中一封信里这样写着:
给我的弟弟、亲爱的托比亚斯:
我还活着!小托比,答应我,不管我等下说了什么,首先你得记住这件事
聪明的托比,这时你该猜到我遇到一些麻烦了,是的,我受了伤,现在人在医院。我们的部队在交战时,俄国佬的子弹打穿我的右肺,同时──该说是时运不济吗──对面飞来的炮弹落在附近,炸伤我的脚,手术之后,我少了两根脚趾。但是我的恢复情况不错,上礼拜我还坐在轮椅上,现在已经可以拄着拐杖走路了。答应我,先别把这件事告诉爸妈和莫妮卡,我不希望他们多担心,等我扔掉拐杖后我会自己告诉他们。你也不用担心我,我现在满好,受到妥善的照顾。
另外,我得到了一个消息,我的身体状况被断定为部分伤残,可能会被调离俄国前线。这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当初收到上级的攻击指示时,部队里的士兵和军官都傻啦,没有人欢呼,所有人第一个反应就是:『苏联不是我们的盟友吗?(注)』无论如何,我希望调离前线这个消息是真的,如果德意志再一次碰上两面作战,我宁愿去靠近大海的那一边。还有,这件事也别告诉爸妈,等事情确定了我再告诉他们。
鲁道夫.迈尔,这个仍在丹麦海湾捞水雷的战俘,是早期西线战场的一部活历史,他见证了德意志军队横扫西欧,最春风得意的时期,他的士兵证上记载着十七次的近战和五次的负伤纪录,最后一次的负伤记录在巴巴洛萨行动的最开始的那几天。该次负伤对他来说是福祸相倚,鲁道夫在不知情的时候就此远离东方前线,远离那一场空前绝后、绵延数年的残酷浩劫。
日记在七月底的篇幅记录了鲁道夫回纽伦堡结婚的经过。雅可布翻阅婚礼前后几天的日记,一行字赫然映入眼帘。
昨晚,我第一次看见尸体。
他顿了顿。
隔天的日记写着:
我得到第一枚勋章。
接下来好几天的日记都只有寥寥数句,没头没尾,回纽伦堡的前一天,托比在日记上写下「我想和鲁道夫谈谈」。但是到了纽伦堡后这件事就不再被提起。原来鲁道夫对家人隐匿了提早出院的事,他的伤口还在复原,只有托比知道他在婚礼当天不得不吞服止痛药出席,大部分的时候他都在关心鲁道夫的伤势,此外没有托比和鲁道夫的谈话内容。
意外的是,婚礼结束的有一封来自莫妮卡的信。
亲爱的托比亚斯:
就让我开诚布公地说吧,婚礼上发生的事令我十分不开心,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鲁道夫受伤的事,你想必早已知道,你们却瞒着我,当自己的丈夫在仪式上忍受疼痛的时候,身为妻子我却一无所知。后来,事后我自责不已,接着我开始生气,气你和鲁道夫,你们怎么能如此自私,眼睁睁的看着我成为罪人!托比,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是鲁道夫的妻子,我有权利知道他的一切,如果真的有意外,无论是好是坏,我都能承受,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不希望自己再被瞒在鼓里,成为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19/59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