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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戒指
林霁的生日是七月十七。
林端意和江月活着的时候，不管之前有多久没着家了，每到这一天林端意都会回家，江月会下厨做一桌丰盛的饭菜。她的手艺不算太好，但她死后，林霁再也没在其他人那里尝到过那种味道。
这一切都是沉默地进行的，三人之间没什么交谈，默不作声地吃完饭，然后切蛋糕，林霁总是在那个时候感到愤怒，或许是因为吃饭还可以视为普通的生理需求，而蛋糕却鲜明地表明着那个日子的特殊性。它所代表的仪式感使得他们各自的行为更为怪异而难堪。
他通常只是象征性地吃上一口就放下，但每一次他都还是吃了。
就像他对林端意和江月的礼物没有丝毫兴趣，每一次他却还是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等着他们拿出来礼物，接过之后再离开。
他不想要他们的任何东西，却又在回了房间之后，挨个地打开。
他也从不使用那些东西，看过一眼之后，就把它们重新扔回盒子里尘封，但那些东西始终被保留着，他从来不扔，跟着他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
夜色已深，房里房外一片安静，在林霁答应搬出去之后，这两天家里的氛围稍稍缓和，宋伶然终于停止了不睡觉的监视，甚至白天里还进厨房做了饭。
向淮很兴奋，觉得宋伶然和向启终于开始松动了，过不几天他们就能彻底想通，同意他和林霁在一起了。
“老子终于他妈的快熬到头了。”再多来几天，向淮觉得自己也快被家里这压抑的气氛给整抑郁了。
林霁不知道该怎么和向淮说搬出去的事情，几天过去了，他仍旧没办法开口。
林霁盯着夜空发了会儿呆，然后打开旁边的抽屉，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向淮送他的十九枚纪念币。
最边上的那枚是今年的，林霁拿起来，指腹抚摸着上面凹凸的花纹，有些愣神。
这一年过去了一半，很多事情并不掌握在他自己手中。
门口传来窸窣的动静，林霁将硬币放回盒子里，合上抽屉，一回头正对上门口向淮探进来的脑袋。
走廊和房间里都是一片昏暗，向淮是那唯一的光源，他手里端着一个小蛋糕，上面插着的蜡烛映亮了他清透漂亮的瞳仁。
他直视着林霁的眼睛，笑得很灿烂，进来之后顺手将门反锁了，轻声地唱起了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他跑调跑得惨不忍睹，全在他自创的调上，却又唱得很认真，温柔的嗓音将一切都掩盖下去，“祝林霁生日快乐……”
他一步步地朝林霁走过来，最后在林霁面前的地板上坐下来，捧着蛋糕仰着脸笑着看他：“祝我男朋友十八岁生日快乐。”
林霁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脸上呈现出一丝茫然。
他没想到向淮竟然会记得。
向淮抓住他的一只手，晃了晃，笑道：“想什么呢？”
林霁这才抿着唇笑了一下，竟显得有些羞涩。他回握住向淮的手，挠了挠他的掌心，轻声道：“谢谢。”
“不行，”向淮突然正色，“虽然我特别想现在就亲你，但还是得先吹蜡烛。”
他笑道：“快许愿！”
“你许吧，”林霁看着他轻声道，“之前不是后悔生日没许愿吗，这次补回来。”
“真让给我？”向淮问。
林霁点头，向淮没多推辞，他顺从地闭上眼睛，表情随即认真起来，声音也很认真：“我希望能和林霁一直在一起，从十八岁，到八十岁，一直在一起。”
愿望要悄悄地说给神听，神才会帮你实现，向淮却大咧咧地说出来了，因为他的愿望不是说给神听的，而是说给林霁听的。
向淮睁开眼，一口气吹灭了蜡烛，房内倏然暗下来，月光才逐渐有了存在感，从窗口泻进来，洒了两人一身。
林霁倾身，捏着向淮的下巴亲上去，他亲得很温柔很珍重，向淮的鼻子竟然一酸。
等亲吻结束，向淮狠狠地擦了一把眼睛，笑道：“想不想要礼物？”
林霁很配合地说道：“想。”
“那你猜猜是什么？”向淮撑着下巴，歪着头问道。
“你送的，路边捡的砖头都可以。”林霁笑道。
这混账！向淮说：“还真是砖头。”
“那我也喜欢。”林霁说。
看看人家这觉悟，向淮想起来当初自己的回答，甘拜下风。
向淮的手举起来，然后松开，一条黑色的绳子垂坠下来，绳子尽头闪着一点银白的光，像是月光。
那是一枚戒指。
“你们老说我只看眼前，没想过未来，不知道会有多少困难，”向淮说，“现在我想了，一直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后。”
“不管想到什么时候，不管设想会发生什么，我的想法都跟现在一样。我爱你，我就想和你在一起。”
向淮并不很经常说“爱”，这个字太书面太郑重了，不像“喜欢”那样随意自在，然而现在，这个字那样自然地说出口，再平常不过，他不觉得羞赧，也不觉得郑重，他心里这样想，嘴上就这样说。
“所以，”戒指微微地摇晃起来，向淮盯着林霁的眼睛，轻声道，“这是我想的未来。”
林霁的视线定在眼前微微晃着的戒指上，上面染了月光，越发银白。他抬起手，将戒指攥进手心，放在唇边亲了亲。
“谢谢。”林霁笑道，“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向淮的脸红了。
先前说那一大堆肉麻的话的时候，他丝毫不觉得羞耻，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林霁将那拴着戒指的黑绳套进脖子里，他连喘气都快忘了。
林霁把向淮拉进自己怀里，一边亲他，一边探进他的衣领里，手指将向淮脖颈里挂着的戒指勾了出来，两枚戒指并在一起，一模一样的大小，一模一样的款式，亲昵得天生一对。
看着看着，林霁的耳朵尖也悄悄地红了。
向淮忍不住笑，伸手要揉他发红的耳朵，被林霁拽下来，锢进怀里。
林霁抱紧他，脸埋在他的脖颈里，轻声道：“你是不是瞎买的大小啊，别到时候只能看不能戴。”
虽然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向淮还是被他套路成功了，但他的关注点在后半句：“到时候？到什么时候？”
“到以后我们能堂堂正正地戴上的时候，”林霁说，“到以后某一天结婚的时候。”
好半天向淮一点动静都没有，林霁抱够了，微微松开他，这才看到向淮红透的脸。
向淮从他怀里跳出来，咋呼着四处翻找空调遥控器：“你屋里空调是不是坏了，怎么这么热！”
林霁只是看着他笑，向淮蹦跶了半天，看到林霁的模样，心里又酸又甜。
他把林霁摁在床上，柔柔地抓着他乌黑的头发。
“记着你说的，”向淮说，“我也、我也……”
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淮宝，”林霁仰头看着他，林霁的眼睛可真好看啊，像是夜空掬在弯月里，他的声音也像是月亮里泄出的呓语，“我也爱你。”
向淮的耳根都发麻了。
他低下头，温柔而珍重地亲吻林霁的嘴唇，月光铺泄在他们身上，只有月光。
七月十七，林霁的十八岁生日，没有喧哗的人声和祝福，没有成堆而贵重的礼物，只有一个蛋糕和一枚戒指，还有向淮。
林霁就这样安静地成年了。
第46章 医院
第二天，宋伶然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她的视线落在屏幕上，表情却很空，像是什么都没看。
林霁站在房间门口看了她很久，才走过去，喊了一声“然姨”。
宋伶然回过神来，问道：“有什么事吗？”
林霁说：“我可以再和您谈一下吗？”
宋伶然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点了点头，起身先回了卧室，林霁跟在她后面走进去。
昨晚向淮睡着后，林霁想了一整夜，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去放低姿态，可是，他攥紧手心里那枚戒指，看着向淮沉睡的模样，那骄傲就一寸寸地矮了下去。
如果是向淮……
“然姨，”林霁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掌，终于开了口，“您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我知道我现在没什么能力，无论做出什么保证都像空谈，没办法让您和向叔安心，但那些未来的事情，不管是好是坏，也不管我们能走多远，我都想和向淮一起试一试。”
“我只想要一个机会，”林霁咬了咬牙，才忍住喉间的哽咽，“我真的很喜欢向淮。”
“你要反悔？”宋伶然也在发抖。
“不，我会搬出去，”林霁说，“我可以不和向淮住在一起，但我不想就这样和他分开。”
“我不会干涉你在哪里上学，”宋伶然说，“你可以继续在这个学校上学，之后我会帮向淮转学。”
“求您……”他在说什么？林霁绝望地想，他的骄傲已经被他自己碾得一干二净了。
“不，”宋伶然摇头，哽咽道，“是我求你。”
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林霁突然问：“您后悔了吗？”
宋伶然一愣：“什么？”
她问完就立即反应过来林霁的意思，紧紧地闭上了嘴。后悔吗？后悔吧？
良久，林霁笑了一下，轻声道：“我知道了。”
宋伶然强逼着自己不去看林霁，狠心问道：“你什么时候搬出去？”
她的语速很快，慢一点她就害怕自己说不出来了。
“周末之前。”林霁说。
“好。”宋伶然说。
两人之间已经没什么可说的，林霁转身打开房门准备出去，然而门打开，林霁却猛地愣住了。
向淮正站在门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向淮……”林霁愣道。
向淮看了他一眼，没吭声，从他身边擦过去，走进了房间，宋伶然看着他沉着脸的模样，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这样的向淮让宋伶然觉得有些陌生。
向淮盯着宋伶然，沉声开口：“你要赶林霁走？”
他一个直白的“赶”字刺激了宋伶然，宋伶然尖声喊道：“难道我愿意这样做吗！是谁逼的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到最后几个字时嗓子已经哑了。
“我怎么逼你了？”向淮的手在身侧用力地攥成拳，怒色再也无法遏制，在他的脸上张牙舞爪，“明明是你们一个个都来逼我！我真想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我就是喜欢林霁，我才不管你们怎么想，谁他妈爱怎么想怎么想！”向淮气得两手不知道往哪放，在空中狠狠地乱晃了两下，“林霁就要在这住着，谁都不能让他走！”
他看向宋伶然的眼神陌生而疑惑，像是宋伶然突然变成了一个奇怪的物种：“你到底是谁啊？你还是不是我妈？”
宋伶然的嘴唇都在颤抖，她站立不住地踉跄了一下，靠在了墙上。
“向淮！”林霁上前两步抓住他的手臂，“这件事我来跟你说！”
宋伶然说：“别管他，让他说。”
“我他妈哪说错了，”向淮眼都气红了，“你们老是说别人怎么怎么样，以后怎么怎么样，哼你们说实话吧，就是你俩接受不了，你们觉得丢人，才说那些有的没的！”
“说什么以后的路难走，难走不他妈都是你们的功劳？别拿什么为我好当幌子了，你们明明只是为你们自己想！”
“向淮！”林霁低声喝道，不顾他的反抗，强硬地剪了他的手，要把他拽出房间。
向淮是不疯则已，疯起来就是大的，说话根本不过脑子，火气越说越大，直想蹦起来，把天花板都顶穿。
他红着眼恶狠狠地瞪林霁：“你他妈别碰我！我还没找你这孙子算账呢！”
“你闭嘴！”
“你他妈冲谁喊呢！”向淮气坏了，双臂疯扭要挣开林霁跟他干一仗，林霁的脸色却猛地变了，松开他朝宋伶然跑过去。
“然姨！”
向淮回过头，惊恐地睁大眼，他看到宋伶然意识不清地倒在地上，而林霁冲他吼道：“打120！”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向淮都有些模糊，他的耳朵里像是蒙了一层纱，所有的声音都显得遥远而不清晰，瓮瓮的，他听不清，只能茫然地被林霁扯着走。
等到了医院，宋伶然进了急救室，向淮盯着被紧紧合上的门，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
“向淮，淮宝……”林霁的声音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过了很久才逐渐清晰起来，那层纱终于被刺破了。
“没事的，”林霁看他的神情正常了，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别怕。”
向淮抿着嘴唇一声不吭，眼睛通红，他的手无意识地抓着林霁的衣角，那一块布料已经被他攥得皱巴巴的。
林霁蹭了蹭他额头上的汗，语气是尚未散尽的惊惶，重复道：“没事的。”
向淮和林霁并肩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等了半个多小时，这段时间里向淮一声不吭，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扇门。
直到宋伶然从急救室里出来，被送进普通病房，向淮跟进去。
宋伶然闭着眼睛，脸色在病床白色被褥的映衬下更是没有一丝血色，显得无比憔悴。
向淮只在病床边站了一下，目光就迅速地移开，甩下一句“我去给我爸打电话”，快步走了出去。
楼梯间里没有人，向淮直接坐在了楼梯上，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他的怒火还未落下，就被恐惧取代，跟做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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