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大,有时候也不是坏事。”陈瑾笑起来,她长相寡淡,笑起来却带着春风般的柔和,“诸佛灭度之后,法不久存。佛陀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人呢?”
齐霁真知道陈瑾心中已有定论,便点点头,这才登上马车。马车缓缓前行,齐霁真撩起布帘,看着一众年轻的脸庞自自己面前划过,她的目光在程兰君的脸上稍稍停了一瞬,很快就移开,仿佛什么注视着一棵草,一棵树那样,激不起半分的涟漪。
这个世上,有野心的人,有能力的人都很多,但是站在齐霁真这样的位置上,却只会看见跟自己同样高度的人。若是对方想要做什么,那也得爬到可以让齐霁真看到的高度上,否则一切都不过是蝼蚁而已。这一点,齐霁真虽然没有明说,但她的态度却足以让程兰君想到了。
齐霁真回到家中,家中管事随着齐霁真的步伐轻声说着今天家宅中的事。齐霁真时不时点点头,此前她虽然被禁足,却不是停职,许多公务还需要她做决断,礼部的人就将能搬过来的公文都搬过来,时时来往,倒也不适合萧鸾过来。说起来,齐霁真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萧鸾了。
齐霁真看着廊下的灯烛摇晃,将一行人的身影投在地面上,人数虽多,却无人同行并肩,到底还是有几分寂寞。她正想着,又听到管事道:“成王府上送来了请帖。”
齐霁真听见管事的声音中带着迟疑和犹豫,她停住脚步,问道:“谁发来的。”
管事的身子弯的更低了些,恭敬道:“是成王妃。”管事见齐霁真沉默不语,倒也没有阻止他继续讲话的意思,于是低着头,声音更柔和了点,“成王过继的嫡子满月,王府中广发请帖,宴请四品以上官员及家眷共贺喜事。”
齐霁真这才恍惚想起来,此前萧鸾曾说过,严蓁做主,从宗族中寻了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过继到萧鸾名下,好让她后继有人,永享香火。当时萧鸾说的轻描淡写,齐霁真也没有放在心上,而今时光匆匆,这个孩子,竟已满月了啊。
一时之间,齐霁真心头五味陈杂,站在原地,久久不语。齐霁真向来都知道,这个世界是极其不公的,想要得到什么,必然要失去一点什么,甚至得到的远远也比不上失去的。齐霁真亲手放弃了王妃之位,也就意味着,她放弃百年后与萧鸾同穴的机会,也就意味着,她们之间,甚至连共同领养一个孩子的机会都没有。而自己,百年之后,也是一个孤魂野鬼,后继无人。
齐霁真摇了摇头,她压下心头陡然升起的那点感伤,声音平缓:“从库中挑选几样珍品,成王嫡子,马虎不得。”
管事急忙应是,他悄悄抬头,只见灯烛摇晃,映衬得齐霁真的脸时明时暗,没有一丝情绪泄露。
作者有话要说: 本日小讲:
子贡赎人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小故事,原文是“鲁国之法,鲁人为人臣妾于诸侯,有能赎之者,取其金于府3。子贡赎鲁人于诸侯,来而让,不取其金。孔子曰:“赐失之矣。自今以往,鲁人不赎人矣。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大概的意思就是:
鲁国有一条法律,鲁国人在国外沦为奴隶,如果有人能把他们赎出来,可以到国库报销赎金。有一次,孔子的弟子子贡(端木赐)在国外赎了一个鲁国人,回国后拒绝收下国家赔偿金。孔子知道后说:“子贡做错了。从今以后,鲁国人将不会从别国赎回奴仆了。向国家领取补偿金,不会损伤到你的品行;但不领取补偿金,鲁国就没有人再去赎回自己遇难的同胞了。”
这个故事有意思在哪呢?它说明了一个真理就是如果要让大家都去做什么,遵循什么,依靠的不是个人的道德品质,而是制度。再深入的可细思,很有意思,简直对人性诠释得极为到位。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句也是孔老夫子说的,因为古代断句的问题,这句话的争议很大,这里采用的是“在上者指导民众,只可使民众由我所指导而行,不可使民众尽知我所指导之用意所在。”所以陈瑾以利做趋动民众,而不是告知他们这背后的含义。
===
最近会很忙,所以还是隔日更,来自一个周日也要加班的苦逼
下章或者下下章解决严家,话说你们要看老齐看着人家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吗,不喜欢咱们就跳过吧
第十五章 满月宴
齐霁真没有从萧鸾给她的东西里找, 她在四海待了几年, 下面人上供的东西不少, 四海靠着海, 南来北往,稀罕玩意儿也很多。齐霁真选了几样, 又找了金玉,让管事去寻一家好银匠打造了一副长命锁牌。
到了赴宴那日, 齐霁真盛装打扮, 便前往成王府上。如今成王是权臣, 府上的请帖千金难求,尽管如此, 这一日里, 车马如龙,将王府前的大道都堵上了。
“大人,还请静候一段时间。”管事擦着汗, 在外面轻声道。车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嗯声,听着有点懒洋洋的, 好似还没有睡醒那般。管事松了口气, 他有点担心齐霁真生气, 毕竟齐霁真和成王之间的关系……想到这里,管事的心又提了起来。
所幸一行人并没有等太久,很快一行人就转进了府上。齐霁真下了车,小厮立刻递上帖子,另有人拿着礼盒。负责接引的人看到帖子上的名字, 脸色微变,就连笑容也真切了几分,躬身说道:“齐大人,请往这里走。”齐霁真点点头,朝身后看了眼,自然有人去接齐霁真的礼品进行归库存名。
齐霁真换了轿,这才真正进了府。她此前也在成王府上住过,当时成王府并不大,后来随着萧鸾的权势越盛,先帝和圣上也下令赐地,兼并了旁边不少旧有的宅院,到最后,这条胡同几乎都是成王一家独揽。而这宅邸也越扩越大,到如今,齐霁真竟也找不出和记忆中相似的景色了。
齐霁真闭了闭眼,重又睁开。她压下心底那丝遗憾,撩开了一点布帘。通道之中府上的仆役们人来人往,远处传来丝竹的声响。齐霁真细细看过去,只见这些人神色喜悦,显然这个新生儿给这个家中带来了别样的希望和期待。
因为后继有人,因为香火有续。
齐霁真松开手,撩起的布帘颤颤巍巍的落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待到轿停,引客高呼一声,又有人来接引,齐霁真抬首看到多位同僚都在,知道自己并没有划到女眷那边去。齐霁真笑笑,她身为礼部左侍郎,官位不高不低,但在今日的宴席上,位置还是低了些,因此一路走来,她都得执下官之礼。但齐霁真与萧鸾关系匪浅,其他人等也不敢拿乔,大多对她微微一笑,又道几句客套话。当然,也有些自持身份的,厌恶齐霁真这种以色侍人,对她没有什么好脸色。
齐霁真倒不在意,一路走来,她忽的一顿,看到前方那熟悉的样貌,和她几分相似,又带着几分沧桑。一旁人似乎注意到了这一点,有窃窃私语声传来。齐霁真看到自己父亲脸上微微涨红,她想起在她年少时,因为要执意读书,齐怀远在朝堂上被他人取笑了几声,于是羞愤难当,掩面而走的事情。
当年事和而今又如何的相似,不同的,只是当初齐霁真只能听闻,而今她已经一步步来到父亲的眼前。
“下官见过侯爷。”齐霁真躬身一拜,语音平淡自然。
齐怀远哼了一声,拂袖就走。齐家再如何家道中落,也是挂着爵位的,自然不必给齐霁真颜面。在齐怀远身后,齐道济欲言又止,而齐霁真也慢慢直起身,面无表情,垂手立在那里。
“阿姐……”齐道济轻声道。
齐霁真看了眼齐道济,他们姐弟两人相处时间不长,而今看来,齐道济身子拔高,肩膀宽厚,也已经成长成为一个可顶天立地的男儿了。齐霁真想了想,想起齐道济成婚已久,想来如今也是有儿有女了,而今看来,他也没有了以前记忆中的跳脱,显得稳重许多。时光这把刻刀,总是在不经意间雕琢着世间众人,让他们渐渐改变。
“去吧。”齐霁真说道,她神情柔加**和,齐道济的脸色也顿时跟着一松,他朝齐霁真行了一礼,随即匆匆去寻找自己的父亲了。
只是这一出也落在旁人的眼中。齐怀远不喜齐霁真又如何,镇国公府的后继者还是挂记着这份姐弟之情的。镇国公府是落没了,但世家着眼看的,又岂在一朝一夕?再说了,齐霁真的身后还有一个庞然大物呢。
齐霁真步步前行,萧鸾在内堂,她所在的地方,能有资格站在她的身旁,和她把酒言欢的,自然也非常人。萧鸾早早的就听到了引客的唱词,她等得有些焦躁难安,却又不得不忍耐,只是端起茶水,垂下眼去,以掩饰自己心中的向往。
“臣礼部左侍郎齐霁真拜见殿下。”
到底还是来了,听到齐霁真声音的那一瞬间,萧鸾垂下的眼中柔和,只是再抬起时,生生的掩饰了。
“快快请起。”萧鸾笑道,她和齐霁真交好,是从小的交情,自然也不必掩人耳目,只是表现亲近可以,但是亲密就不行了。
齐霁真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又道了几句恭贺的话语。萧鸾暗自打量着齐霁真的神情,见她表情自然,心中又是放松,又是难过。萧鸾打小男装,生长的环境也是按男子来培养的,很多事情,她甚至不知道女孩儿是如何思考。只是她看到李安歌因为这个孩子而欢喜高兴,仿佛多年的苦处都有了出路。而其余的人,无论是李安歌的侍女还是旁人,都十分的高兴,甚至有那多年的老仆跪拜佛祖,喜不自禁。萧鸾便又疑惑。一个孩子,对一个女人来说,到底有多重要呢?
萧鸾自觉自己并不是一个“正常”的女子,她对于女性很多的认识和切身的体会,都来自齐霁真和李安歌。因此她也担心,齐霁真会这个孩子怎么看呢?齐霁真也想要一个孩子吗?就好像李安歌那样,心心念念的。
但齐霁真并没有展露出这一点。萧鸾就觉得自己既开心,又有点那么不开心。
萧鸾还未想明白自己到底怎么想的,就接到了另一个不速之客的贺喜。是镇守边关的沈引玉派人送来了贺礼。好友千里送喜,不仅萧鸾开心,齐霁真也展露出了开心的神情,倒是冲淡了萧鸾心头那一点复杂。
齐霁真毕竟只有四品,再多留也不好,很快就退回了她该在的位置。倒是不久后王妃来请齐霁真和陈瑾到内院去。如今朝中女性官员,考科举的女性也渐渐增加,但毕竟人数少,晋升慢。四品以上,除了靠出身的长公主,也就齐霁真和陈瑾两人了。一众官员之中,这两人太过显眼,后宅的夫人们也是好奇得很。
“可不要让我们来几句诗词,做足了观猴一样的姿态。”陈瑾行走若闲庭信步,但在齐霁真耳边的低语却不怎么友好。
齐霁真低低一笑:“权当拍上官马屁好了。”
前方引路的侍从不敢多言,低头带路,亦是不敢回头。后宅内欢声笑语,女子清越的声音响起来,似乎无忧无虑的模样。陈瑾叹了一声,她看一眼身边的齐霁真,齐霁真面容不变,镇定自若。
后宅女眷,落座也是有讲究的,按照丈夫的官位,错落有致。齐霁真和陈瑾齐齐行礼,众人也不是很在意的模样,这时有一个勋贵叫上陈瑾,一副熟识的模样,牵着陈瑾的手,又对一旁的李安歌笑:“右侍郎大人才学好,给我们家孩子做了启蒙。如今孩子还挂记着右侍郎大人呢。”
一旁人也顿时附和起来。陈瑾看了齐霁真一眼,齐霁真还维持着行礼的样子。在座中的人,没有一个才学比得上齐霁真,也没有一个有官身。只是因为她们的丈夫,她们的儿子,所以她们就可以这样轻贱一个朝廷官员。陈瑾的脸色微沉,她先谢过诸人,说了几句谬赞的话,又道:“说到才学,当年齐大人以十三岁幼龄连挫数位士子,那才当真是才学过人。”
既然说到了齐霁真,其他人也不好再当做没有看见齐霁真,李安歌道:“齐姐姐,快快请起。”
这一声齐姐姐倒是极为微妙,其他人脸色都是意味深长起来,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谢王妃。”齐霁真道,便站起身。她方才受人轻忽,但脸色不变,甚至还挂着一抹浅笑,在看向这一众女眷时,也是有礼有节。她穿着的是礼服,却又和女眷们不同,一看就知是用朝服的样式改的,在官员中倒不明显,但一落在花枝招展的女眷里,就显出了别样的严肃来。似乎在告诉众人,眼前的这个女人和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一样。
陈瑾也注意到了这份差异,她眼中划过一丝笑意,也悄悄的松了口气。
李安歌听到齐霁真叫她王妃,也是笑笑,却也不纠正,只是说道:“你们两个女子,在外面也不自在,在女眷中要好一些。”她声音柔和,引得旁人的符和。
“可不是么,那群臭男人,聊得无非是什么政事,谈的也是风月,有什么好的。”
陈瑾和齐霁真皆是笑而不语。但说起这话,气氛倒是活络了些,有人便将话头引向了孩子。
“王妃喜获麟儿,可让我们看看小世子是什么样吗?”
“他每日里尽是睡觉,谁也不理,眼下小,也看不出什么样子。”李安歌的声音更柔和了些,又招手叫来了乳娘来询问。乳娘答如今气候好,把孩子抱出来透透风也没什么问题。李安歌放了心,让人抱小世子出来,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初为人母,什么也不懂。”
“这女人啊,总是要当娘的,这是天性。”有人笑道。她话一出,又似乎惊觉了什么,急忙拍拍自己的嘴。其余人也悄悄的看向了齐霁真和陈瑾。
齐霁真和陈瑾年纪在当朝都算很大了,像陈瑾这样的年龄,有的甚至已经当上了祖母。陈瑾笑笑,低声在齐霁真耳边道了句:“无聊。”
齐霁真没有答话,她倒是有几分好奇小世子的样子。待到世子抱出来,果然是粉雕玉琢,玲珑可爱。齐霁真细细打量,这是从宗室中抱来的,和萧鸾也有几分血脉关系,眉眼虽然还是稚嫩,但却也依稀能看出来有几分和萧鸾相似。
齐霁真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个柔软的笑容。她抬起头,见李安歌正看着自己。李安歌搂着孩子,轻拍着孩子的背,但看着齐霁真的笑,却是胜利又得意的。
齐霁真看看孩子,又陡然笑了笑。她站直身,朝众人一拱手,说道:“本官想到还有些公务要与上官说明,就先告退了,真是不好意思。”
众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讪讪的看着李安歌。李安歌哄着孩子,又看着齐霁真,说道:“齐姐姐,你不再看看孩子吗?”
齐霁真笑一笑,回道:“不了。这孩子是殿下嫡子,日后定会成为美玉良才。”她重新朝诸人一礼,转身便走。陈瑾也笑眯眯的朝诸人拱手,跟着齐霁真走了。陈瑾悄悄回头,见李安歌怀中抱着孩子,仿佛抱着全世界。
137/175 首页 上一页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