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少女们再绕罐而行,边走边念:“石头姑姑起,上天把雨去。三天下,唱灯艺,五天下,莲花大供。”她们念着,台下人人相和,渐渐那声音拧成一股,仿佛真的要直达天际一般。
而后有人高呼一声:“施药!”
前方围观者都是虔诚的信徒,顿时跪下双手捧过祭祀送的丹药,一口吞下。他们表情亢奋,高呼求雨咒文,如痴如狂。
萧鸾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世家子弟于香道十分精通,向来讲究,此刻不止是她,就连其他人都忍不住变了变脸色。萧鸾一眼扫过去,其余人见状,抿紧嘴不说话。而一旁的妙善则话音温和地说道:“莲华静香能使人专心,再施用丹药凝聚人心,诚心传达天际。”萧鸾笑一笑,见台下众人表情如痴如醉,沉浸其中。
萧鸾正在皱眉,她的手突然被一旁齐霁真暗中一碰,皮肤上有着少女微凉的指尖勾画出的痕迹。此刻天气炎热,少女的指尖凉意让萧鸾觉得格外的舒适,勾画时,指尖与肌肤相触,勾出轻微的痒意,似乎是挠在了心里。萧鸾眯着眼,又强迫让自己集中精神,去判断齐霁真的字。
五石散。齐霁真写的就是这三字。
萧鸾顿时一惊,所幸她的表面功夫已经做得很到位了,愣是没有让一旁的妙善发现丝毫不对劲。五石散食后会让服食者自觉身体强健,但长期服用则会致瘫而死。数百年间屡禁不绝,直至二百年前,朝廷下了重令“遇此方,即须焚之”,这才让配方渐渐消失在世间。到了现在,几乎不被人所知了。
萧鸾心思急转,便笑道:“我虽不是奉元人,但大旱日久,身为大夏子民,我也当捐赠财物体,聊表心意。”萧鸾说罢,便端起了架子,吩咐左右,给莲华教数样财物。妙善端着笑意,言道为奉元子民谢过萧鸾的慷慨,接得毫不犹豫。萧鸾便露出世家子的傲慢神色,借故这祭祀也没什么看头,就要离去。
妙善依然带笑道:“东明府乃小小州府,自然比不得其他繁华地方。”
萧鸾扯着笑容借故告辞,妙善刚接了财物,自然不会阻拦。萧鸾便带着人推开了房门。房门刚一打开,一旁的知府观礼处也打开了门。出门的正是忧心忡忡的陈瑾,陈瑾听到响声,下意识地朝萧鸾方向看来。两人一对望,俱是一惊。只是她们二人立刻掩去了惊讶,并没有流露出什么表情。
萧鸾见陈瑾还穿着朝服,于是朝陈瑾拱手为礼,让到了一旁。陈瑾便点头谢过,擦肩而过。离开前,她听到齐霁真的声音传来:“公子,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而后萧鸾带着倨傲的声音不大不小:“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不如就去同福客栈吧,我听闻那里还有些不错的吃食。”
陈瑾没有回头,只是记住了同福客栈的名字,脚步一转,下了楼梯。她回到居所行馆,换了身衣裳,背着手在街面摇晃。因了祭祀,路面上人又多又密,她随手拉住一个路人,问道:“东明府上可有什么吃食?”
那人哈哈一笑,道:“如今大旱,能有什么吃食,不过同福客栈的手撕鸡倒是远近闻名……”陈瑾听他喋喋不休地说了几个,又问了道路,就钻到人群中,很快就不见了。
那路人走了几步,突然有两身着短打的大汉拦住他的去路,凶狠地问道:“那人问了你些什么?”
路人见状,知道自己怕是惹了麻烦,结结巴巴地把话说了。那两人对望一眼,为首者道:“派人跟着,莫要打草惊蛇。”
另一人急忙应是,匆匆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山西晋中一带,习俗中有所谓“七女祈雨法”。在祁县一带,天旱时,由村里挑选出七个聪明伶俐、品性兼优、家门兴旺的年轻少女进行求雨。其办法是:先把这七个少女家中所用的蜡烛搓配在一起,再以这七家的蜡和七家的炉灰用水调成稀泥,抹在村中一块光亮的方块石头上,上面放一大罐,盛满清水。之后,由七个少女扶着罐子的边沿,一边扶着一边转圈行走,嘴中念着类似于诅咒的求雨辞:“石头姑姑起,上天把雨去。三天下,唱灯艺,五天下,莲花大供。”
- -………………集齐七个少女就可以召唤神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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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商议
陈瑾拐进了一个小巷中, 一道黑影闪过, 钱多尔落在了陈瑾面前。钱多尔见陈瑾镇定自若, 心中也暗自佩服, 朝陈瑾拱手道:“陈翰林,我是成王殿下手下人。”
陈瑾此前在那观礼台处曾匆匆看过一眼钱多尔, 留有印象,于是点了点头。钱多尔则道:“翰林已被人尾随, 还请随我来。”他见陈瑾点头不语, 于是道了声得罪, 将陈瑾一把抱起,跳入了另一端的墙内。陈瑾没有拒绝, 钱多尔看了眼怀中的女人, 她的目光沉静,也不显慌乱,就算此刻在一个陌生男人怀中, 依然端正而沉稳。
钱多尔几个起落,落入一处院中, 便立时将陈瑾放下。陈瑾拍拍身上的衣物, 把褶皱抚平, 冲钱多尔拱手道:“多谢。”
“职责所在。”钱多尔点点头,侧身比了个请。陈瑾便跟在他的身后,也不忘打量四周。这里是个独门小院落,虽然安静,但是能看得出来里面也并没有费心打扫, 大概是掩人耳目所用。院中还站着几个侍从,他们在见到陈瑾后,朝她看过来,目光警惕,显然是萧鸾麾下的人。
堂前房门大开,齐霁真已经在门口相迎了。陈瑾看到齐霁真,一直绷着的脸色,这才微微变化。陈瑾官位低微,原是不应知晓齐霁真的事的,只是她拜在长公主萧韶处,两人相处时,从萧韶那里如说笑话般的,说起了齐霁真失踪的秘闻。此刻见到齐霁真穿着男装,笑意盈盈,也难免地会升起两人莫不是私奔这样的想法来。
若是真的私奔,那成王萧鸾的人品就有些问题,陈瑾对之后的即将的会话也有些踌躇起来。
齐霁真察觉到陈瑾的迟疑,便笑道:“陈传胪,殿下已经在等你了。”
陈瑾这才收回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朝齐霁真点点头,踏步往里走。萧鸾坐在上首,似是正在发呆,陈瑾入内行礼后,这才回过神来笑着说道:“陈传胪许久不见,想不到他乡遇故知,真是幸事。”
两人交谈几句,萧鸾年轻气盛,也就不说那些官面话了,只道:“陈传胪从京中一路行来,可有什么样的想法。”
陈瑾肃然回道:“我们走的是官道,沿途自然有各省派出卫队驱赶行人避让,自求赶路,将粮食早日送达。而后,见这东明府中热闹欢腾,想来旱灾也没有那么严重。”
萧鸾沉默,陈瑾这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萧鸾自然不信陈瑾没有看到昨日人们吞食五石散的模样,而若是京中来官都这般认为,传达天听,之后如何便可想象。任由旱灾下去,国本动摇,萧鸾也不可能原谅自己。萧鸾主意已定,面色坚毅,说道:“陈传胪既然肯找过来,那明人不说暗话,这是我们一路见闻,还望陈传胪知晓。”
萧鸾说罢,便招来了齐霁真等人。这一路的卖儿吃人,这一路的人命如草芥,莲华教借机扩大,在东明知府的眼皮底下发放五石散,这一桩桩一件件细细道来,简直骇人听闻。
陈瑾安静地听着,为了节省时间,齐霁真等人已经是简略说来,但陈瑾也能想象得到。她幼时吃了许多的苦头,不是不知道贫穷与饥饿的滋味,可就算如此,萧鸾等人的见闻还是让她在这炎热夏季里,平白地升起了一股寒意。她回想起接风宴上,房中四角放置的,用来降温的寒冰,只觉得那冰中都是一股股的血腥气味。
见闻说完,陈瑾沉默许久,萧鸾也不说话,只等陈瑾细细思索。过了一会儿,陈瑾这才抬头,吐出长长一口浊气,说道:“此事兹事体大,殿下见谅,我还需要禀告司长,再上传天听。”
“一来一回,就算走的是官道,也需要花费月余。”齐霁真说道,陈瑾看了齐霁真一眼,见她目色认真,这一路的游历,比起陈瑾在京中看到她的时候,齐霁真很明显的瘦了。但这个少女却显得精神奕奕,此前眉间的郁结都如冰雪消融,找不到丝毫痕迹。陈瑾心中微微一动,又下意识地看了眼萧鸾,萧鸾并没有怪罪齐霁真突然插进来的话,反而优哉游哉的喝着茶,一副随齐霁真的模样。
齐霁真则续道:“敢问陈传胪,此行运送的粮草,可以用多久?”
“粮草是分拨来的。”陈瑾顿时明白了齐霁真的意思,答道,“若是要一次赠灾,恐怕还得另寻他法。”
“此事暂缓”萧鸾面色严肃,看向陈瑾,“陈传胪觉得,知府有几成把握能帮我们?”说到此节,她又冷笑一声,道,“大旱只要米粮,隐瞒京官,对五石散视而不见……前几日本王可眼见着知府献了金人一座以做供奉。”
王献这样的做派,哪一件不是要杀头的大事?更重要的是……
“小小的东明府敢如此做,那奉元省呢?”萧鸾啪的一声,把茶盏落在桌上,面色铁青。
“东明府旱灾最重,若有意外,也会先从东明而起。”陈瑾则道。
萧鸾默不作声,正如此前萧鸾曾作出的判断那般,莲华教在此地盘踞许久,但既然需要以米粮相诱,自然还算不上根深蒂固,顶多算是盘根错节。处理东明府的难度就在于,在调遣的卫队来之前,不引起莲华教的反弹,造成最坏的那个局面。
萧鸾不做声,旁人也不做声,陈瑾整整衣裳,便道:“殿下有何打算。”
萧鸾敲了敲桌面,她的目光过处,将房中诸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侍从们垂眸闭嘴,宛若未闻,霍庆山目光坚定,钱多尔抱剑而立,陈瑾带着几分打量,沈引玉面露兴奋,齐霁真隐带担忧,但目光又沉稳冷静。萧鸾深吸了口气,在这房间之中,除了她自身之外,还有其他的势力,她做出的一举一动,都会传出去,到那位高高在上的父亲耳中,到她的兄弟耳中,也会到达那些举棋不定或已落子无悔的大臣耳中。
可除此以外,路上食人惨状,跪地哭泣的百姓,家破人亡,器具尽卖的空空房间,也在她的脑海中闪现。
不成功,便成仁。
萧鸾沉下心来,看着陈瑾道:“烦劳陈传胪为我引荐司长。东明府中消息,需得尽快传入京中……”她一一道来,其中如何实施自然是不必她来操心的,但她需要提出解决的方向,才能让麾下的众人都动起来。
几人在房中商议定了,天色渐晚,门外传来了侍从声道:“禀殿下,同福客栈外有可疑的人在盯梢。”
萧鸾冷哼一声,掉头看向陈瑾,陈瑾也知到了自己该离去的时候,她朝萧鸾一拜,道:“臣定会将殿下的话带到。”萧鸾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交给陈瑾,道,“此乃信物。”
陈瑾小心收好,萧鸾便吩咐钱多尔将陈瑾带出。等到一切办妥,萧鸾这才暗自松了口气,说道:“都散了吧。今日庆典,也是可以看看的。”其他人闻言都是一笑,霍庆山又安排了几人去休息,他是不敢擅离左右的。萧鸾见状,便不再说什么,只是招呼了齐霁真与沈引玉一起,出门游玩了。
回到客栈,萧鸾与齐霁真又到房中,沈引玉被打发出去端茶递水。沈引玉哼了几声,抱怨几句,跑得却比谁都快。他从小二那接过茶水糕点,听到小二哥笑着说道:“法师祈雨过后,想来不久就能下雨了。”
沈引玉笑笑,也没乱说话,只道:“希望老天保佑。”他端着茶水来到萧鸾房前,门口守卫的侍从为他开了门,想来是得了吩咐。刚一进入,就听到萧鸾的声音。
“我观今日庆典,效果尚未可知,但民众欢欣鼓舞,若是再旱灾不严重的地方,倒不失一个好法子。”
“沿路行来,水位退减,但江河沿岸,却未完全断绝,只是良田侵占,山村僻远,运水不便。若再加上蝗灾,食无可食,方成大患。”这是齐霁真的声音,“可见这旱灾最为关键的,是食物。”
“所以我一定要如此?”这是萧鸾的声音。
“六郎可是后悔了?”齐霁真的话中已经带了笑意。
沈引玉十分好奇,凑了个脑袋过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呢?”
萧鸾见到沈引玉过来,顿时大喜,一把将沈引玉抓了过来,说道:“蛮奴来得正好,这可是千古留名的好事,你自然也要有一份的!”
沈引玉乐得一哼,挽着袖子就凑上来,等看清萧鸾和齐霁真围着的那小碟中的事物后,顿时脸色大变,连连摇头就要后退,道:“你们想要做什么?先说好!我可不吃这玩意儿!”
齐霁真见沈引玉吓得脸色都白了白,笑道:“想不到平日里蛮奴一副心大的样子,还是挺聪颖的,一猜就猜到了。”
沈引玉急忙摇头:“我不要,我不吃。”他说到这里,看看齐霁真又看看萧鸾,大喊起来,“你们两个不会要自己吃吧!”
“安静些。”萧鸾急忙拍了沈引玉的额头一下,扶额道,“这可是我与三娘好不容易才搞到的,若你这么大声,引来了霍百户,他定不会让我们试的。”
“可是这……?”沈引玉指着那碟小东西,这是一盘炒过的蝗虫,只是炒的实在不怎么样,上面还有些焦炭。沈引玉认真地打量着这碟虫子,然后看着齐霁真,有些迟疑的问,“这是你做的?”
齐霁真脸上微红,点头说道:“本地人说蝗虫是旱神使者,吃之不详,会让大旱再延续,所以没人帮我。我只好自己……”她一个娇养长大的世家贵女,能勉强做出一盘像菜的东西,已经是十分不易了。沈引玉闻言,又看一眼萧鸾,只觉得自己这位成王殿下,在他来前,竟然想要自己吃下去,简直就是勇气可嘉,何止可嘉,那真是大无畏了。
沈引玉深吸口气,拍拍这个自己一直视若亲弟的成王肩膀,露出了一往无前的眼神,说道:“我为你出生入死,可千万要记我一功!”
萧鸾看着沈引玉的模样,又见一旁的齐霁真臊得脸色通红,她突然就有些不乐意沈引玉的玩笑,既不高兴他的话,看着那盘虫子,又觉得齐霁真第一次下厨,竟让这大大咧咧的家伙得了第一口,实在是让人不快。
沈引玉刚要伸手,萧鸾却快他一步,拈起一只,扔入嘴中,嚼吧嚼吧就咽下去,面不改色的说道:“有些脆,味道……还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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