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他还招揽了整个州府的能人志士作为幕僚,把他们当成普通仆从偷偷藏在自己宫外一处别院中。
这事儿连施淮安也不曾知晓。
掌权之后,姜煜想让自己的力量能见得了光,在一众幕僚帮助下想办法填平了往年税收亏空,又颁布了一系列开放边境通商的法例……牢牢坐稳了这个位置。
他压根不需要施淮安提醒,因为早在那之前,他就已经开始行动。
那天真纯直、不屈不折的乖张形象何止是为了糊弄别人?分明也是为了蒙蔽施淮安。
不论施淮安做什么、说什么,姜煜都没有完全信任过。
自从生母去世,他就完全失去了信任这种能力。
但姜煜并不为此悲哀——成王之路哪有不孤独的呢?
高处之寒,他受得住。
因为没有软肋,所以无坚不摧。
拍完这段权谋戏,仲钦和季舒远开始准备那场象征着诀别的床戏。
这晚是施淮安主动约姜煜到他们初次相识的地方。
两人还没见面时,心里已经隐隐有了预感。
姜煜处理完朝政,夜深人静时过去,施淮安已经等待多时。
他今日打扮十分与众不同——是一副文士的模样。
自从老皇帝难以起身,施淮安整日懒散,着装尤其不上心,天气暖和时从来只随便穿几件薄衫,天气冷起来也仅在外面披件皮裘。
头发更是,因为太长难以打理,除非重要场合,他都懒得用心束。
今日……
他把头发剪了。
剪得只有普通男子头发那般长度,仔仔细细梳理整齐,在头顶束了个发髻。
见到姜煜,施淮安从椅子上起身,熨烫整齐的洁白长衫将他修长身量衬得如同挺立的雪松。
“殿下。”施淮安朝姜煜行了一个文士之间互拜的礼,“奴婢自少时入宫,算来已十年有余,如今将近而立,却还未曾行过及冠礼。”
施淮安抬起身,掸了掸衣衫:“我无颜面见长辈,也自知此生不能圆满,只是……当初见同窗戴冠,煞是好看,一直心生向往……殿下虽并非长辈,但身份尊贵——所以,我想请殿下为我加冠,不知可否?”
姜煜闻言朝他旁边一瞥,这才看见小几上放着一个托盘,盘中盛了只青玉冠。
这种玉冠是时兴于文人之间的一种小冠,虽然风雅,但并不正式。
“即便是寻常百姓,及冠时也不会用这种冠。”姜煜道,“你若是想,我差人去取一个……”
“不必了。”施淮安唇角微弯,“这就够了,殿下。残破之身,恐有辱先祖,不敢全礼。”
姜煜无言。
“殿下。”施淮安主动端起托盘行至他面前,躬身道,“求您成全。”
姜煜看着他,半晌道:“好。”
随后他双手执冠,戴在施淮安束好的发髻上,将冠笄缓缓插.入。
施淮安抬起头,笑着问他:“殿下,我这样好看么?”
“好看。”姜煜道,“应是这世间最为风流倜傥的文士。”
施淮安笑意愈深:“如此,我没有遗憾了。”
他回身又取来一个盒子:“我还有个礼物想赠与殿下。”
“哦?”姜煜想起他上次送的那件大礼,十分感兴趣地打开盒子,看见里面装着几本装订整齐的书,“……这是?”
“我虽与仕途无缘,到底也算有些才名。”施淮安缓缓道,“起初几年,我心未死,不甘荒废学业,夜里偷偷读书,写过一些心得体会……或许过于青涩,但我前些日重整旧物,翻看时觉得有些对于国策的见解不无道理,便整理好请殿下看看,若真能有益,也算为我攒下功德,助我来世投个好胎。”
姜煜颔首,未曾轻视他年少的见解,翻开书挨着浏览。
到最底下一本,刚翻页,书中掉出什么碧绿的东西。
姜煜一惊,头一个想法是施淮安要害自己,可待他俯身去看,那竟然只是一片柳叶。
“……咦?”施淮安惊呼一声,捡起那片柳叶,笑道,“原来在这儿。”
姜煜皱眉:“这是什么?”
施淮安指着他手中那本书道:“殿下手里拿的是我入宫之前写的文章,少年狂傲,用词多有激荡之处,您若是看了,可千万别怪罪。”
顿了顿,他捏着柳叶,露出无比怀念的表情,轻声道:“至于这个……是我离开故乡时,所折的一片杨柳叶——便也一并送给殿下罢。”
姜煜接过柳叶,问:“你故乡何处?”
“江南抚镇,桃花村。”施淮安道,“那里远离帝都,或许至今还无人知晓,当初惊才绝艳的施淮安,如今只是深宫里一太监。”
姜煜将柳叶仔细夹在书页中,没看他的脸:“你父母是……如何安置的?”
沉默良久,施淮安方开口道:“我没能安置他们……待我有权力派人出宫时,才得知……他们早已病死在我入京后的第三年。”
“殿下。”他轻笑一声,“我同你一样,早已少年尽、亲友绝了。”
姜煜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施淮安从他手中取过书,重新在盒子里收好,盖上盖子。
随后他对着镜子看了自己一眼,缓慢地摘下发冠,松掉发髻,褪去衣衫。
他取出炭盆,将衣衫扔进去,一把火烧了。
忽明忽暗的火光映在他脸上,显出死灰般的平静。
待灰烬彻底没了温度,施淮安撑着椅子起身,踉跄到姜煜怀里,勾着他的脖子主动将唇凑上去。
姜煜抬手掐住他后颈,手指往上探入他发间,顺着发丝滑下去,很快就到了底。
——像个真正的男人了。
念头只闪过一瞬,姜煜几乎没有犹豫地将人抱了起来。
天气太冷,仲钦一脱衣服就起鸡皮疙瘩,被梁成叫停。
“这不行,赶紧暖暖。”梁成在对讲机里抱怨,“破地方也没个空调——只能靠小仲你自己克服一下了。”
小仲也不知道怎么克服。
这是生理反应,他真控制不了。
“只是因为刚脱了衣服,有点不适应。”季舒远安慰道,“缓一会儿就好了。”
仲钦抬眼看他:“羡慕季老师,演床戏都不用脱衣服。”
“我拍出来没你好看。”
“这不能安慰我。”仲钦搓了搓肩膀,“导演之前还说喜欢我们俩拍出来的体型差距呢。”
“毕竟这场戏是转折点,施淮安要赤条条地离开人世,姜煜却会穿着世上最尊贵的服饰登上宝座。”季舒远说,“有隐喻,我想自请脱衣也不行。”
“哎呀我就是开个玩笑。”仲钦抬起两只手臂,“你手热,帮我搓一下,赶紧,早拍完早收工。”
“好。”
于是季舒远也没顾及周围还站着一圈摄影师,旁若无人地替仲钦暖身。
他握着仲钦的手将他手臂提起来,掌心刚挨到仲钦的肩,就听这娇气的小东西“嘶”了一声笑起来:“季老师手好烫。”
季舒远瞳孔里搅着漩涡似的,垂眸看他一眼,用目光示意:“别浪。”
*
作者有话要说:
季老师:再浪吃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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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名士施淮安,卒于景明一十三年。
大庭广众之下,仲钦羞耻底线比季舒远高,受到警告立即收敛,生怕他会做出什么让自己无地自容的事情。
几分钟后鸡皮疙瘩消下去,梁成让继续拍摄。
这场床戏营造的氛围和之前完全不同。
以前的床戏主要追求一种颓靡的唯美,而今天这场床戏则仿佛一种祭祀,带着濒死的肃穆。
即便施淮安的吟叫声与以往没什么差别,他的眼神也依旧沉迷,但通过两位演员的复杂神态和肢体语言,仍然能够表现出欲海之下、诀别前不同寻常的平静。
这段拍完,梁成非常激动地鼓起了掌,连对讲机都没用,亲自过来夸赞两人:“我觉得这段要封神!太完美了!小仲简直就是施淮安本人!当初选你真是选对了!好小子!”
他在仲钦肩上重重一拍,随后又拍了拍季舒远:“小季这场表现也出乎我意料!那滴汗掉得可太是时候了!非常棒!这要是不给我发个奖都对不起你俩这演技!”
仲钦笑起来:“导演,您这听着像自夸自卖。”
“……嗐。”梁成平静下来,也觉得自己有点夸张,抚了抚胸口说,“太激动了,哎,让我喘口气……不过你俩确实比我想象中发挥得还要好,因为这段真的太难演了,写的时候我和几个编剧都怕拍不出那效果,我还提前考虑好了,后期可能是要靠剪辑来完善才行,没想到直接被你俩演出来了,不错不错,晚上收工一块儿吃饭!”
说完他摆摆手,打算回监视器那边把刚才的片段多看几次。
人一走,仲钦立刻安静下来,慢吞吞地穿着衣服。
季舒远坐在旁边看他,提醒道:“越到后面悲剧色彩越浓重,注意调节好心态。”
“嗯。”仲钦埋着头点了点。
他近来出戏所需时间越来越多了,有时候演完一场戏好几个小时都还在原来的情绪里。
临近结局,施淮安表现出来的行为神态会越来越平静,但内心的悲怆却是越来越深。
他内心被两股力量拉扯,一边是绝望,一边是对未来的希冀。如何在一派平静的表面下展示出这种心境,着实非常考验演员的功力。
季舒远已经连着十多天没折腾过他,两人晚上回去除了洗漱睡觉啥也没干,连偶尔的睡前聊天也省略了。
从戏内到戏外都沉静得令人不安。
虽然以前经常听田杰提起,季舒远本人也有所猜测,但直到现在亲眼看见才切实地感受到,仲钦演戏确实有点疯魔——即便没在片场,他也会经常走神,洗脸洗着洗着就望着镜子发呆,吃饭吃着吃着就不记得自己在做什么。
更严重的时候,他坐在那儿看天都能突然流眼泪,半夜梦回,哭起来上气不接下气,问他梦见什么,他就说他自己也不记得,只是在梦里觉得难受。
季舒远忧心他的状态,又怕影响他发挥,只能多放些注意力在他身上,看见他走神就轻声提醒。
对于这种演员而言,每演一部戏都是在消磨他的精神意志,季舒远偶尔甚至觉得,仲钦之前没能接到好剧本其实也不算坏事,要真是每部戏都这么折腾人,他怕不是要英年早逝。
……然而仲钦生下来就在演戏,演技被大家否定,或许对他而言比无法出戏更加痛苦。
更何况他的现实生活也一团乱麻,即便不去演戏,也实在够煎熬的。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所以他这些年总在摇摆不定。
最后决定尝试这部戏,他所需要克服的心理困难别人一定无法想象。
好在他发挥很好,结果证明他的选择没错。
虽然过程磨人,但距离结束已经不远了。
最后一场床戏之后,剧情到达整部戏最高.潮的部分。
老皇帝弥留之际,原本已经几乎彻底瘫痪,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谁知最后阶段忽然能开口说话了。
众人都知道皇帝这是回光返照,一群大臣堵在殿门口请求面圣,姜煜和施淮安都无法阻拦,只好让他们入内。
臣子嫔妾们在皇帝床前跪了一地。
施淮安难得穿戴整齐,一副大总管的装扮和气势,连跪处也比其他人高,在龙塌近前,回首便能俯视众人。
皇帝嘴唇蠕动,发出的声音微若游丝,只有附在嘴巴跟前才能依稀听清。
宫内论与皇帝亲近谁也不如施淮安,再加上皇后逝世多年,其余宫妃没人敢跟他争,这工作自然应该落到施淮安头上。
但大臣们之所以一定要面圣,就是不想让施淮安得逞,于是纷纷叩地请姜煜上前。
姜煜装作十分为难的模样,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施淮安突然起身。
“陛下,”他躬身给皇帝整理锦被,柔声请示道,“太子殿下前来恭听。”
因这个动作,皇帝视线内全是施淮安的脖子,轻易就能看见他藏在衣领内的斑驳红痕。
再往上,那张脸依然俊美无双,躯体依然年轻白皙,自己却垂垂老矣……
甚至,能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的,竟变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他们日日在跟前挑衅!抢他的美人!还要抢他的江山!
于是老皇帝好不容易清明些许的神志又糊涂了,当即抓住施淮安的手腕,奋力抬身想要去揪他的领口。
施淮安毫不反抗,弯着腰任由他抓,低眉顺眼地问:“陛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你……”皇帝嗓子里发出沙哑的嘶吼,“我……要……你……”
当着众臣的面,施淮安将身子压得更低,做出一个几乎亲昵的姿势,说话也撒娇似的:“陛下别急,慢点说,奴婢听不清呢。”
众臣子面面相觑,随后看向姜煜。
太子殿下冷眼旁观,心道,要不是当着皇帝,估计这群人想跳起来指着施淮安的鼻子骂他不要脸。
真有意思,更不要脸的事他也和施淮安做过,可惜唯一知道的那个此刻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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