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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蔓草(近代现代)——来风至

时间:2022-01-14 19:33:53  作者:来风至
  许许多多现在想来觉得幼稚可笑的话,竟是再无机会开口。
  年少荒唐,以为那一瞬间就是一生。
 
 
第54章 “相思之苦”
  这次文化节很热闹。
  村子里的干部请了许多有名望的人过来驻场,甚至有闲钱去请常在电视上出现的明星。义村植被繁茂,钟灵毓秀,为了尽早让村子步入小康,上头决定大力发展旅游业,银杏观赏就是其中之一。
  村长给傅羽舒他们准备的二层阁楼,就在一棵百年古树边。
  树荫蔽日,银杏沙沙作响。迎着风声,傅羽舒睡眼惺忪地从阁楼走到露台开始刷牙。
  刷着刷着,思绪就不知道飘去了何方。
  昨天见到沈观着实在傅羽舒的意料之外,以至于他现在压根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件事。
  当年说等的是他,做了缩头乌龟一声不吭地溜走的也是他。说到底是他失约了,但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个约定还作数么?
  傅羽舒悠悠地叹了口气。
  胸口处还贴着一块用红线穿起来的石块,沾染上傅羽舒的体温,略带温热。群青色,色泽因常年摩擦而变得十分有光泽,它从傅羽舒领口的衣服里滑落出来,正随着傅羽舒刷牙的动作一晃一晃。
  一只小巧的手从背后露出,神不知鬼不觉地伸过来。
  然而指尖还没动,就被傅羽舒“啪”一下抓个正着。
  “干什么呢?”傅羽舒面无表情地将牙膏沫吐掉,回头看去。
  那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皮肤黝黑黝黑的,身上瘦得皮包骨,深秋时间,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袖,踩着个赤脚出现在傅羽舒身后。分明不是一个正常小孩儿的模样,眼睛却亮得像夏夜晴空的星星。
  他被傅羽舒逮个正着,也不尴尬,熟稔地就地一坐,跟流氓地痞似的:“看看嘛,我又不偷你的。”
  傅羽舒笑眯眯道:“真的?”
  虽是笑着,小男孩却觉得浑身发毛。他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傅羽舒两眼,为了自己的安全,还是决定退后几步离他远点。
  傅羽舒漱完最后一次口,把石块塞回衣领里面,问他:“你奶奶呢?”
  “在家呗。”小男孩撇撇嘴,“一个瞎子还能去哪,天天在家唉声叹气,听着就烦。”
  “小六。”傅羽舒放缓声音,笑得春风拂面,“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许这么说你奶奶?”
  被称作小六的男孩瑟缩了一下,不敢说话了。
  这小孩是几年前傅羽舒来义村帮忙扶贫时认识的。那时是冬天,小六才六七岁的样子,脸上皴得像只脱离族群的猴儿。据说家人死的死走的走,亲戚也能避则避,半大点的孩子和家里双盲失明的奶奶作伴。
  这种事在这里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傅羽舒见到了,就没法说服自己不管。他自己也并不富裕,只能偶尔回义村给小六带点东西。
  一晃就是三年多。
  当年躲在奶奶背后瑟瑟发抖的小孩长大了,性子却越来越野,天天在外面跑,死活不愿意回家。
  傅羽舒当然知道这孩子心里的小九九。
  这么大的孩子都要面子,他把小六送到学校读书,他就要试图融入人群。可人群的基底就是乌合之众,容不下作为“异类”的小六。一来一回,小六就直接辍学不读了。
  也就几个月的时间,再回到义村时,傅羽舒发现这孩子养成了些小偷小摸的习惯。
  他将漱口的杯子随手搁在阁楼的栏杆上,转身从桌边拿起一杯茶杯往嘴里送。边喝着茶边想着,怎么好好敲打敲打这个破小孩。
  哪知他这边还没开口,小六已经凑过来,频频往他胸口的石块上瞄,恨不得把眼珠子扔进去。
  “叔叔,你这石头值钱吗?”
  “怎么?”傅羽舒看了他一眼,“值钱的话你就要偷走?”
  小六嘿嘿一笑:“叔叔你这说的什么话嘛!好看的东西谁都想多欣赏欣赏,我刚才在外面都就看见了,可闪了!给我看两眼呗!”
  傅羽舒将手伸到领口处,笑道:“想看啊?”
  小六疯狂点头,眼神期盼:“嗯嗯。”
  傅羽舒慢悠悠地收回手:“不给。”
  小六:“……”
  见傅羽舒这般藏着掖着,小六的好奇心更加像只手在他心里挠上挠下。他心思一转,视线落到那根挂着石块的红绳上,突然说道:“这么宝贝,叔叔,不会是什么定情信物吧?”
  傅羽舒回过头,饶有兴致地问:“嗯?怎么突然这么问?”
  “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啊,相爱的人因为种种原因分隔两地,为了解除相思之苦,双方互相留下信物,约定多少年之后再见。”
  傅羽舒:“……好想象力。”
  “是吧。”小六眨眨眼,“如果不是定情信物,那你给我摸摸也无所谓吧。”
  一大早的,小六就好像跟这块石头杠上了,软磨硬泡非要看上一眼——其实这也怪傅羽舒,他明知道这臭小孩好奇心旺盛,却还是故意那么逗他,现在好了,骑虎难下。
  但是,让他乖乖妥协,也不合傅羽舒的性子。
  于是他继续老神在在的坐着,一手端起村长安排的紫砂茶杯,淡定道:“你说对了,它就是定情信物。”
  小六张大了嘴巴:“哦——”
  傅羽舒张口就来:“我和我的爱人经历种种磨难,最后却不能在一起。我只好借物思人,天天将它挂在胸口,以解我的相思之苦。”
  小六:“哦哦——”
  傅羽舒本来就有着一个唱戏的好嗓子,这段似是而非的胡话,像极了他无聊时和师弟师妹们对着话本唱的台词。小六年纪小,好奇心被另一件事勾走,自然就忘了上一个他所执着的事了。
  看着小六亮晶晶的眼睛,傅羽舒表示很满意,笑眯眯地端起茶水又喝了一口。
  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阁楼连接的另一个露天平台上,沈观半靠着栏杆,俨然一幅刚晨练回来的样子。
  隔着一片空的平台,沈观的话一字一顿地传递过来。
  “经历种种磨难?”
  “借物思人?”
  “相思之苦?”
  傅羽舒:“……”
  “可昨天某人好像跟我说,都过去了?”沈观眯眼道,“我这耳朵难道出什么问题了?”
  小六左看看右看看,忽见自己这位常年行事四平八稳,凡事都能端的不动如山的叔叔,蓦地喷出一口茶水来。
  作者有话说:
  不要慌
  抬头看看我标的tag:温馨治愈
  破镜最虐的地方已经过去了!光明温馨的未来在等着我们!
 
 
第55章 爱人和朋友的区别
  傅羽舒跑了,喝茶时端着的那股优雅和从容感全无。小六也特有劲地跟在后面,边跑还边回头看沈观,心想是什么样的洪水猛兽能把他傅叔叔吓成这样。
  直到走到视线尽头,等沈观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傅羽舒才缓缓舒了一口气。他拍了拍袖口沾到的枯叶重新抬头挺胸,像个神游世间的仙人,踏上后方蜿蜒的山路。
  “走,看你奶奶去。”
  “……”小六无言了一瞬,还是耐不住好奇,“他是谁啊?”
  傅羽舒回过头,眯着眼打量他。那目光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宛如激光似的扫射一遍,直把小六看得浑身汗毛直立。
  “叔、叔……?”
  “他就是我的那个爱人。”傅羽舒平静地丢出一颗地雷。
  “哦……啊?”
  小六傻了。
  他下意识以为自己的听力出了什么毛病,反复回想刚才傅羽舒发出的音节,才确切地认定他并没有听错。
  “可……”
  可你们都是男的啊!
  小六生长了十几年还不算强大的心灵受到了伤害。
  “嗯。”傅羽舒点点头,“我们青梅……不是,我们竹马竹马,从小一块长大,感情很好。”
  兴许是被傅羽舒这幅天崩地裂也自岿然不动的态度感染,小六恍惚间觉得自己的一惊一乍有点大题小做。他挠了挠头,疑惑地发出几声:“哦……哦。”
  紧接着傅羽舒叹了口气:“你还记得我们刚才说过的话吗?”
  小六更迷惑了:“……哪句?”
  傅羽舒无奈地看着他。
  “哦!”小六一拍手,“你和你的爱人经历了很多事但是最后却不能在一起。”末了,他凑过去问道,“为什么?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眼见小六眼中的探寻欲将疑惑与震惊覆盖,傅羽舒弯了弯嘴角,复而在小六看不见的视角调整了下表情,道:“因为我做错了些事。”
  虽然明知眼下是在故意逗小六,但记忆却仍旧丝毫不受控制,那些画面从压抑的记忆之海中翻涌而出。
  漫天的大火将偌大的庭院烧成灰烬,天亮之后才有青烟冒起,耳边充斥着妇人诵经唱哭的声音。
  有人说:“小雀年纪小,别让他看。”
  有人接话:“对!赶紧把他拉走!窗户关上!”
  窗户关上,因为门早就被烧垮了,唯一一块完好的墙壁,就是他们所站的位置。透过窗看见屋内焦黑的尸体,即使只是一眼,也再也忘不掉。
  “叔叔。”小六敏锐地察觉到傅羽舒的情绪不对,轻声喊他。
  傅羽舒回过神,应了一声:“嗯。”
  再次抬眼时,那些汹涌的负面情绪便皆掩盖在眉睫之下。他微微攥紧胸口的群青石,笑道:“但错误是可以弥补的,对吧?”
  小六连连点头。
  傅羽舒:“当一件事发生,你当下做出的决定,会不会在多年以后回想起来时,觉得后悔和自责?”
  “有!”小六一下举起手,瞳孔亮亮的,显然分享欲爆棚,“我小学的时候有个好朋友,有段时间我们形影不离,后来因为一件小事闹翻,他转学我辍学,一下子就再也见不到了。如果有机会再见到他,我一定会跟他说对不起……”
  小六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话,说到最后,情绪也沮丧起来。傅羽舒只是温柔地看着他,静静地等待他倾诉完。
  片刻后,这小孩止住话头,看着傅羽舒恍然道:“我明白了!”
  傅羽舒转过头:“嗯?”
  “叔叔你也是想和你爱人和好的吧!”小六手舞足蹈,像发现了傅羽舒藏得最深的秘密似的,瞬间忘却了刚才的沮丧,“跟我和我那个朋友一样,你们当初也因为一些事吵了架分开了,但现在你们不是又碰到了吗!这不是证明你们有缘分?”
  小六拉起傅羽舒的手就往回走:“走吧走吧,当年有什么误会说出来就好了,实在不行叔叔你就给他道个歉嘛!又没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你们还能再……”
  “小六。”傅羽舒按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你知道爱人和朋友的区别吗?”
  “区别?”
  “朋友有很多个,爱人却只能有一个。”傅羽舒说,“你想啊,他现在三十三岁,万一在我们分开之后他有了新的爱人,组建了新家庭,或者多了些别的亲情羁绊怎么办?”
  “不能直接问吗?”
  傅羽舒不答,只微笑着看着小六。
  “不能吗……”小六挠了挠头,嘟囔道,“你们大人的世界可真麻烦……”
  山林空寂,细语都有回声。傅羽舒微微仰头,没看见太阳,只看见遮天蔽日的树荫。小六絮叨完,开始替傅羽舒苦恼起来:“那怎么办?难道叔叔就这样躲着他吗?不太好吧,万一他没有你说的那些情况呢……”
  傅羽舒清了清嗓子:“所以,我需要小六帮我一个忙。”
  小六蓦然抬头:“诶?我?做什么?”
  “不用做什么。”傅羽舒笑道,“做你自己就好。”
  说罢,他不等小六有什么反应,兀自往山坡尽头的那件水泥屋走去——那是小六和他奶奶两人相依为命的家。
  身后的小六半是疑惑半是欣喜,稚嫩的脸纠结成一条即将落蒂的苦瓜。他跟着傅羽舒的步伐走了几步,眉头突然一松。
  “不对啊。”小六自言自语道,“他还是没告诉我为什么他的爱人是个男的啊!”
  *
  小六的家不大。在旁人都盖起连绵的小洋楼时,他和他奶奶的家四处还是冰冷的砖墙。屋内很阴冷,大门直通后院,穿堂风贯满傅羽舒的风衣,又顺着每个缝隙钻进骨子里。
  他裹紧了衣服,快步将后院的门关好,汹涌的风声才止息。
  他在堂厅站了一会,发现早就该到了的小六依旧不见踪影,一回头,就看见人在门口来回踱步,一脸的抗拒。
  倒是屋子里原来的主人听见动静,摸索着走出来:“是小羽来了吧……”
  “哎,阿姨。”傅羽舒连忙上前将人扶住。
  来人是个垂垂老矣的妇人,看年纪,说是傅羽舒的奶奶也不算夸张。老年人皴裂的手掌与皮肤在她身上尤为明显,就像一棵寿命走到尽头的老树。
  其中最为扎眼的,是妇人那双外观奇异的眼。
  那是一双,属于天生盲人的眼。
  傅羽舒看了一会,一边将妇人扶着坐下,一边从风衣口袋里掏出现金来。最近一段时间,他不再有精力常回义村,这一回便想着多资助一些。
  但老人眼盲心不盲,听觉尤为敏锐,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抬手就把傅羽舒的手腕按住:“别给了,我们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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