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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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沈观的秘密
距离暑假还有一个多月,沈观这个转学时间真是前所未见。
周日下午,他们二人就准备启程往学校去。傅羽舒被塞了一手东西,大包背在身上,小包抱在怀里,口袋和书包侧包也被塞得鼓鼓囊囊。
反观沈观,浑身轻松,除了背后背着一块木板一样的东西外,就没拿多少东西。
沈郁青包了一辆车——露天的、可以沿途吹风的……拖拉机。
后山上,发动机的声音轰隆隆响个不停,沈观被吵得头昏脑涨,揉着额头催促:“你到底走不走?”
“小观哥哥不要急嘛。”傅羽舒回头来,嘴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再等一等。”
他并不是故意拖着沈观,但看见沈观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就不爽。要是能有机会让他吃个瘪,他也乐得开心。
这是傅羽舒第一次离家住。临行前,柏英守着正房内的佛像念叨了半小时,清早起来也不放心,托人在市集上买了块玉佛,非要给傅羽舒挂上。
跑腿的人还没回来,只能先等等。
这会人在大路上等着,两人顶着凉风吹了大半个小时,才总算等来了柏英。
她腿脚利落,几步就从路口跑回来。瘦小的身姿在风中摇曳,步伐却很稳。手上是常年干活留下的厚茧,将玉佛递过来时,青色的玉制品与老树皮般的手背形成鲜明对比。
红绳青玉,挂在傅羽舒脖子上,更衬得他唇红齿白。柏英看得心下欢喜,摸了摸傅羽舒的脑袋:“我们小羽就是有福相,在学校要乖乖的,有什么事就找沈观哥哥,知道吗?”
说着说着,声音竟哽咽起来。
老太太疼孙子,性子又多愁善感,一想到四五天瞧不见人,免不了掉几滴眼泪。等柏英缓过来,傅羽舒才抱住她,把下巴搁在奶奶的肩膀上,乖乖道:“知道了奶奶,您放心吧。”
声音软软的,愈发显得招人疼。
沈观却在旁边看得牙酸。
这小崽子,人前一个样人后一个样,这么多年也没翻过车,倒也是一种本事。他百无聊赖,正打算先去后山坐上车再说,就见柏英径直朝这边走过来,摸出了第二块玉佛。
沈观一时有些发愣。
“给你求的。”柏英笑着,“小羽有你也有,沈老头子粗神经,估计也没给你准备什么,我就操操心。”
玉佛摊在手心,看起来像是菩萨,笑得慈眉善目普度众生。
“你这孩子心思重,刚回村里不适应估计也不会说,有什么难处就跟我讲。”柏英把玉佛塞到沈观手心,“拿着。”
沈观面无表情地盯着那枚玉佛。
间隙里,傅羽舒不热不冷地瞥了沈观一眼。
这人生得白净,但看起来却并不会让人想亲近。原是因为平时不爱笑,就算笑也是肌肉扯着皮相微微挣动,假得不行。但此时此刻,眼底竟也生出了些别样的情绪。
半晌,他伸手抓过玉佛,道:“谢谢奶奶。”
“哎。”
应了这声谢意,柏英女士总算放下了心来。眼看后山沈郁青包的那辆“车”叫不动了,才赶着两个孩子往外走。
晴天的义村则又是另一番模样,不再如阴雨天那般云雾缭绕,春夏交替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田野里是早起的秧苗,到了秋日,估计就会变成金色的麦浪。
司机是个戴着草帽的中年男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后面,翘着个二郎腿。离得越近,发动机的“嘚嘚嘚”声就越响,鞭炮似的,轰炸了沈观一脸。
正犹豫着,那头傅羽舒已经熟练地爬了上去,冲人打招呼:“叔叔好!”
司机正仰面躺着晒太阳呢,一睁眼就看见傅羽舒,忙坐起身:“哎,哎,好。你们是去上学的啊?”
废话。
沈观边往“车”上爬,边无语地想,沈郁青包车的时候肯定就讲清楚了,要不您老还会在这等老半天?
虽说住在一个村里,司机也是个生面孔,沈观敢肯定,傅羽舒并不认识他。但人家自来熟,靠着一张抹蜜的小嘴,三两句就把司机哄得心花怒放。
“叔叔谢谢您,要不是您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去学校呢。”
“没事没事,你爷爷是给了钱的。”
“那也要您愿意才行啊,叔叔有孩子吗,叔叔的孩子肯定特别幸福。”
“哈哈哈哈,我家娃娃也在镇中心中学上学哩!”
聊天声中,发动机终于再次咆哮着,让车轮碾过这片石子路。天边的日光早已西斜,沈观坐在角落里,随着车身的颠簸而不由自主地上下晃动。
另一边,司机和傅羽舒正聊得热火朝天。
他把玉佛拿在手心,刚看了一会,傅羽舒就凑过来一个脑袋:“怎么不戴上?”
沈观手心一翻:“关你屁事。”
“我奶奶送你的,应该和我的是一对吧。”傅羽舒把挂在胸口的玉佛掏出来,“看看。”
“谁要和你一对。”
玉佛被沈观收进口袋,傅羽舒想看看不成,只好撇着嘴坐了回去。
两人都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小时候懵懂不知,大了明白过来就懒得装了,现在更是都不想握手言和。
方形的车框里,一人坐一边,像隔开一道楚河汉界。
拖拉机边跑边冒着黑烟,“嘚嘚嘚”声中,司机的声音飘了过来:“小羽,旁边的这娃娃叫啥啊?”
几分钟的功夫,司机就和傅羽舒混熟了。但旁边这个更高更帅一点的男孩,他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傅羽舒:“叔叔,他叫沈观。”
“沈观?”司机语气露出一分古怪,“是……沈郁青家的那孩子啊……”
傅羽舒心念一动。
他坐在最边缘,往前看正好可以看见司机的侧脸。方才还喜笑颜开,黑黄色的脸上透出几分红润的中年男人,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不,或许冷静还不足以形容他的表情。
沈郁青三个字,在义村是响当当的。
卫生所里的彭医生,也是家家户户都知道他的名号,但那是因为他是村里唯一可以治病的医生。而沈郁青家喻户晓的原因,是在于他的身份。
听说以前沈郁青是跟着政府做事的,干的是文娱工作,早些年还有艺术大师的称号。傅羽舒对这些不懂,但他知道,沈郁青会书法、国画、戏剧,是个有文化的人,跟村里那些老头老太太一点都不一样。
就连傅羽舒的名字,都是沈郁青取的,好像取自什么……九苞有灵允,还见羽仪舒。
可以说,沈郁青在村里极具威望。
但如果是这样,听到沈观和沈郁青的关系后,司机不该是这种反应。傅羽舒看得分明,那明明是一种厌恶,如果表情能说话,此时的司机脸上,便已赤裸裸地写着“晦气”这两个字。
傅羽舒脸色一变,勾着唇角笑:“原来叔叔也认识沈爷爷啊!沈爷爷人特别好。”
“是啊,人好。”司机也笑着,可这一回,笑意并未到达眼底,说的话也仿佛一语双关,“人好得太过了。”
沈观自始至终都没变换过表情。
傅羽舒敏锐地察觉到,司机的反应或许和沈观的那个秘密有关。
他明明可以趁机跟司机说话,从中套出秘密的某个角来,比如……沈观的爸爸妈妈是不是都死了,沈观是个克星;亦或者是这对夫妇做了什么坏事,招来全村人的厌恶等等……
可最终他还是没问。
真相或许就在手边,但沈观的表情,傅羽舒第一次见。
像快哭了似的。
奇怪,这人明明拽得不行,脸大得能罩住整个天井,怎么现在看起来眉眼低垂,怪可怜的呢?
傅羽舒想,算了,他大发善心,就饶过沈观这一回。
作者有话说:
九苞有灵允,还见羽仪舒。——张居正《书罗医师凤冈卷》
第7章 小女生
拖拉机“轰轰烈烈”地开到了镇中心的中学。
到目的地时太阳已经落山,整个镇唯一的一座中学就在两边集市的交汇处。墙是白瓷贴的,但约摸着常年不修缮的缘故,墙皮翻飞露出里面的水泥。
大门双开,许多歪七扭八的铁丝网缠绕在一起,太阳西沉后,学校就被抛弃在阴影面里,像极了某处不为人知的荒废之地。
但人烟驱散了萧条。
正是周末,学生不多,走动的大多是居住在学校里的教职工。有的在食堂自己做起了饭,炊烟朝着将落未落的日光而去。
傅羽舒办好入住手续,回头打算等等落后一步的沈观。
来的路上,司机在表露出那种轻蔑又嫌弃的态度后,沈观就没说过话。沉默的时间一长,傅羽舒心底的恻隐之心就偷偷又冒上了头。
关于沈观的父母,傅羽舒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没有哪一种是好的。
说来也是,哪家父母能十几年对孩子不闻不问,别人聊起来还以为他是父母双亡的孤儿。想到自己同样在外打工,好几年才回来一次的母亲,傅羽舒不合时宜地升起一丝同病相怜的感觉。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恻隐之心压根不能放在沈观这人的身上。
宿舍门口值班的是个肥胖的中年女人,端着个碗在喝粥。通往宿舍的楼梯旁摆着一张桌子,四个脚断了一个,虚弱地靠在斑驳的墙上。
她飞快地喝完粥,把碗一下扽在桌上,抬头就看见杵在入口的傅羽舒。
“你哪来的?杵这儿干什么?快走快走。”女人挥了挥手,手势像赶苍蝇似的往傅羽舒身上招呼。
傅羽舒眨了眨眼,用自以为的天使面孔对着女人乖乖道:“老师,我是刚搬来的。”
他觉得自己装得还行,不管心里边儿有多大的不情愿,但面子上过得去,还能以最快的速度解决麻烦,他也乐得如此。
这是他十几年来自学到的人际法则。
可显然,此时这个法则失去了它的效果。
“你?”女人鼻孔嗤了口气,“快放暑假心情浮躁了,就把我当傻子了是吧?”
傅羽舒:“啊?”
他是真的很茫然,宿管不会无缘无故地针对一个新入住的学生,除非是那些班级里的刺儿头。
学校即便有初高中部,但学生基数小,学校自然就大不到哪里去。哪个年级哪个班有难搞的学生,不出一天就能在所有教职工口里传遍。
但显然这些名单和傅羽舒这种乖乖学生毫不相干。
“你们这些小女生我见多了。小小年纪不学好,去学电视剧里那些不三不四的方法,现在竟然还想摸进男生宿舍……”
傅羽舒张了张嘴:“小……女生?”
宿管还在嚷嚷:“被我识破了吧?一看你长相我就知道你是个女生,别以为剪个短发就可以装作男生混进去了!”
傅羽舒还没什么反应呢,沈观就从身侧走上前来,眼角一吊:“就是,女生跑来男生宿舍是想干什么?”
他和宿管阿姨一唱一和,当场就拉起了一个相声台子。
宿管:“我之前就抓到过好几个,趁着放假学校松懈的时候,想溜进宿舍送情书。”
沈观:“啊?是吗?怎么会这样?”
宿管言之凿凿义愤填膺:“你们这个年纪就应该好好学习!不要总想些有的没的,以后考上大学有你们谈的!”
沈观装模作样地点头:“是啊是啊。”
傅羽舒:“……”
“那阿姨,我可以先上去吗?”沈观问。
他长得高,和宿管站在一起,直接比人高上一个头还多。进入狭窄的楼梯估计还要弯着腰,看着不像学生倒像老师。
但好在人家脸还是一张少年气未脱的脸,谈笑间肆意飞扬,看得宿管心情愉悦,连连点头。
在傅羽舒平静的目光里,沈观慢吞吞地走上了台阶,身影消失在拐角。
傅羽舒深吸一口,觉得自己拳头硬了。
不是对宿管,而是对沈观。
对这个……平日里说话三句里两句能气死人的、为了让自己吃瘪,转而和一个陌生人谈笑风生的沈观。
最后傅羽舒花了好长时间才让宿管相信他是个男生。
放行前,宿管感叹道:“怎么还有长得这么像女孩子的男生呢……”
许是怕傅羽舒心里不舒服,她连忙补救道:“但是很好看!”
傅羽舒:“……”
傅羽舒:“谢谢您的夸奖。”
他并不觉得自己这张脸有什么不好的,父母生的,除非整容谁也没法改,就算偶尔有些麻烦找上来,他也没打算改。
到宿舍时,沈观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宿舍是六人间,靠近山间,仔细听还能听见不间断的鸟鸣声。
原本宿舍是学校随机分配的,但沈郁青托了点关系,让傅羽舒和沈观分到一间。一路上傅羽舒都祈祷着床铺能和沈观离远点,结果刚进屋梦想就破灭了。
可能此时时间还早,宿舍基本没人,只有靠近窗的一个下铺睡着一个身影。其余的几个床虽然没人,但东西还在,唯二的两个床铺在中间,还是上下床。
沈观虽然不见人影,但东西已经堆到下铺,明摆着已经率先占了窝。
傅羽舒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认命似地拖着东西往自己的床铺走去。
结果脚还没抬起来,门外忽然地震似的咚咚咚跑来俩人。一个宛如炮弹,啪一下推开门,闭着眼就往宿舍里面冲。另一个跟在后面,脚步声虽然也有点急,但比前一个人稳重得多。
炮弹嘛,当然不长眼,再加上宿舍里没开灯,前一个人横冲直撞冲进来,直接一下把傅羽舒撞得一歪。
后一人眼珠一动,飞快止住脚步就往墙边退,他看见傅羽舒要倒了,但压根没打算扶,反而像生怕招惹上什么麻烦似的犹恐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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