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好景难长,商母早产诞下儿子不久,被主母状告她与人偷情,人证物证都摆到面前,一口咬定这孩子并非门主亲骨肉。
这断天门主本是个喜新厌旧的主,比起只有姿色毫无背景的小妾,娘家势大的主母,才是不能得罪的对象。
此类宅院斗争在各大家族屡见不鲜,并不奇怪,结局往往也无悬念。
商应秋四岁时,商母被浸了猪笼,五花大绑的沉下堰塘,从此再没声息。
至于这孩子——
断天门主母是个吃斋念佛的,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杀生很不好,小孩是无辜的,便命仆人将这“来路不明”的孩子放生到后山,自生自灭好了。
所以当时断天门的人,都以为这孩子早死了。
谁也不知道商应秋在被带上不周宫前,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的存在就像一个奇迹……至少对现在的郁衍而言,是奇迹没错。
云散雨过后,月光映着林雾,朦朦胧胧的,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梦境。
虽然这次吵架是比较单方面的行为,但闹过一场后要和解,郁衍觉得还是需要点方式方法的,否则,就好像欠缺了点诚意。
所以他问了个问题。
“应秋,你知道,要断绝师徒关系需要做些什么。”
商应秋眼瞳猛地一缩。
梦境坍塌,空气里温度霎时间降了下来。
原先倒映着月光的积水,面上覆上了白毛一般的冰霜气息,丝丝寒意蔓爬而过,从下弥漫起一股刺骨的寒意。
“这种事,我不太清楚,师尊。”
青年的声音透着凉,每一个字都绷成一坨硬邦邦,没有弧度的寒铁。
郁衍却未察,他告诉青年,武林里要断绝师徒关系,不是口头上简单一过,就能撇清的。
你得上告天地,下告众人,写清原因以理服人。
虽然,拜师傅的礼仪比成亲是要少,但少,不代表就不重要。
贸然抛弃对方,其行为等同陈世美,一样会被唾弃千古。
“你是本尊的弟子,只要一天没做上头的事,就一直都会是,不要以为做了盟主,就能撇清干系——不是,你笑什么笑?”
他说得如此严肃,钢中带柔,有理有据,可商应秋居然在短暂怔忪后,低头浅笑了声。
绷得吓人的神情一下松开,空气里蔓布的寒气也随之消散无影。
郁衍:“……”
可恶,就知道笑,年轻人的反应都那么让人摸不着头脑么。
他说地那么认真,有何可笑。
这里头暗藏的歉意,要讲和的意思,究竟听懂了没?
来不及追问,后头吱呀一声打开的木门,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宁静。
方垣从门缝里头探出大半个头:“那个……”
他期期艾艾的看向门口两人。
“你们站在这做啥,是要去出恭吗?能稍带上我成不?”
**
方堂主委屈,他觉得自己把这辈子能丢的脸,都一次性丢尽了。
可能觉得自己有碍观瞻,盟主在他问出这话时,稍微瞪了他一眼。
方堂主羞愧不已,但没办法,人有三急,他也不想的呀。
谁让盟主讲的故事,是那么的骇人听闻啊!
在盟主与不周宫主的双重陪伴下,方堂主终于踏实地,完整地,了结了目前人生所面临的大小事。
值得庆幸的事,雨停后,外头赶尸道人也要启程了。
方凤凤终于看到了期待已久的画面——
丑道士手持追魂铃,先是吹了声牛角号,接着开始不断摇起手头铃铛,随着那鬼魅的铃铛声起,原本直愣愣站着的尸体,竟齐刷刷,整齐划一的抬起头,起身,转弯。
“真,真的能自己走路!”
一般人遇到赶尸,那是避之不及,生怕看到沾了晦气。
可方凤凤激动不已,这小姑娘是真心把盟的事当自家事在对待,她灵机一动,说这招武林盟若是也能学会,肯定大有益处。
以后晚上巡逻就可用上,即可威慑宵小之徒,还能省不少人力呢。
“哥,你不是愁晚上巡逻灯油钱开支太大么,要有了这个,连饭钱都省了。”
这话说得在理啊,郁衍听后,挺受启发,对方姑娘越发欣赏。
但可惜,不周宫地形不是平地,各宫之间阶梯相连,怕是用不上的。
商应秋说也未必:“您看,他们是跳着走,只是跳的不够高,想想办法,应该还是有改进的余地。”
方垣快哭了:“……你们认真的吗?”
这是余地么,分明就是死地吧!
一直响着的铃声兀的停了。
众人只见摇铃的道士一下变了脸色,脸色比死人还难看,像是不可置信的,又从头数到数了一次。
这些尸体,出发前都是做过法事的,可现在那一串里,分明少了一个。
最后一列,倒数第三个尸体不翼而飞了。
地上只剩一圈绳索,还有张写满符咒的破黄纸——
郁衍这看热闹的心一下魂飞魄散了。
倒数第三……
那不就是,早先他看到手指动弹的那个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看完妇联,作者基本已经废了,微笑
身心都很痛
第42章 您觉得我如何
“这位公子, 您说的可当真?那玩意——当真动了?”
那丑道士的脸色,“唰”地一下变了颜色, 斩钉截铁的说。
“肯定是遇着尸变了。”
尸变最容易发生在今天这样雷电交加的时刻, 道士解释说,这尸变分十八种, 僵尸跳尸还是最普通的, 也最容易解决的。今夜雷雨后又月色大亮,想必是激化了那玩意身体里残留的活息——
当时厅里休息着三个赶尸道士, 那玩意却能消失得无声无息, 没惊动到里头的任何一人, 可见行动敏捷, 还不是普通的白僵, 说不定, 还是个有常人思维的醒尸。
听到这, 方堂主忍不住问:“死都死了, 还怎么醒着?”
道士:“公子有所不知,那诈尸的生前是个穷凶极恶的逃犯,生前煞气极重, 若不加以管制, 以后成了飞僵,普通刀枪根本都奈何不了, 非雷击不死,我看各位赶紧走吧,若是遇到就麻烦了!”
道士力劝郁衍几人赶紧离开这, 常人听这一说,肯定屁股尿流的就走了,可偏偏能来这儿借宿的几个都不是一般人——
方大姑娘就对这些三教九流神鬼之事很感兴趣,闻言跃跃欲试的,请缨道。
“盟主,道长说得对,万一真成了祸害伤了人怎么办,咋们可不能走。”
方垣头皮早麻得没有知觉了:“凤凤,术业有专攻,有道长在,我们去掺合不太好吧。”
方凤凤说那不一定,多个人多把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武林盟律条里摆在第一的要旨,总不能就这样离开吧?
方垣:“……”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姑娘是真想弄几只回去看家护院。
商应秋还未发话,郁衍就先一步开口,替人拿主意了。
他嗓音清润,沉稳中又自带几分看破红尘的的世外潇洒。
“方姑娘说的有理,能遇着也是缘分,本尊倒也想看看,这诈醒的尸有何等能耐。”
方垣:“……???”
大哥,您老怎么回事啊?装什么装啊?
刚刚道士说诈尸那会,他分明看到郁衍也跟着颤了好几下啊!
他看着盟主点头默认,以及妹妹如愿以偿喜笑颜开的模样,方堂主顿时警惕起来。
等下……
这魔头那么积极表现,该不会对他妹妹,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吧。
诈尸虽然挺骇人听闻,但现在郁衍跟后辈和好如初,解了疙瘩,他这心情简直如磕了药的嫦娥,不压着点都能直冲云霄上九天,摘星夺月战十万天兵不在话下。
大晚上的,他吃的是难以下口的干粮、睡也没怎么睡好,但浑身一点疲惫的迹象也找不着。
他得要让后辈仔细看看,什么叫宝刀未老,区区白毛诈尸的人干算什么,他一根手指头也能掐死。
话他是放下了,一回头,就见青年薄唇跟着上扬了几分,想必是自己这份好心情感染了对方。
“好,就听您的。”
不仅如此,商应秋还很是熨帖的补充了一句:“您心善,最有担当,我就知道您一定不会置之不理。”
要搁以前,这话听在耳里肯定是骂人的话,说魔头心善,这不是反讽是什么。
但如今,郁衍是一点也没往那方面去想。
路见不平,他愿意拔刀相助,不就是心善么;明知有危险却临危不乱,那不就是有担当么?
毫无水分,正是如此啊。
有了盟主的命令,方垣硬着头皮也得去,但到出发前,他心里有了点计较,故意分他们兄妹为一组。
“盟主,有件事得拜托您。”
“嗯?”商应秋被请到了一边,瞥了他一眼:“你又要去出恭了?”
“……”
不是!
不过,方垣觉得盟主现在还挺和颜悦色的,就大胆把心里所想给说了:“那谁——肯定是看上我妹了。”
商应秋眉头动了动:“……谁。”
还能有谁,就那不周宫主啊!
不怪方垣忧心仲仲,谁让武林里魔头大多貌美,常引江湖女侠竞折腰,不得不提前提防。虽然自家妹妹虽爱好古怪,但好歹正当妙龄,不得不防啊。
商应秋目光往门口一看。
这会,方凤凤正同男人说着什么,小姑娘个头正好到对方肩头的位置,她说得眉飞色舞,脸蛋红扑扑的,仰头看去的眼里像闪着光。而一旁的男人面色虽冷,看似敷衍,但偶尔听到某处,也会展颜一笑。
这对俊男美女的组合,让这破烂阴森地,都绽放出春暖花开的滋味。
方垣赶紧摇头,打断自己可怕的幻想。
“那不成的,我妹青春年少,他都孩子的爹了,年龄上不匹配的,总不能让她去做续弦吧,而且,如果他做了我妹夫,那我们这辈分可怎么算?”
商应秋:“……”
“若看辈分,我就成了他大舅子,但现在名义上,他又是您师尊……”
方垣只是想盟主稍微旁推测敲下,但老大未免也太与自己同仇敌忾了吧?
商应秋原本尚带柔和的眉目,一下静肃了起来。
“方堂主,你想多了。”
冷冷放下这句,商应秋转身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复又回来。
“两个人能不能在一起,重要的不是年龄、身份、门第——”
商应秋说这话时,异常认真,认真到方垣都有种莫名说错话,但又不知自己究竟哪儿说错话的心虚感。
“世上白头偕老的眷属里,年纪有差的比比皆是,重要的彼此喜欢对方,就足够了。”
说罢,他大步流星跟上魔头脚步,消失在夜色里,留下被莫名教训一顿的方堂主:“……?”
这,这话究竟啥意思啊?
*
将圆未圆的明月挂在林叶上,雨后夜雾缭绕,让这本就深沉的夜色不断加浓,多了几分鬼魅之气。
两人施展轻功在山上来去查了一遍,都不见有什么异常。
路上阴森森的,荒草又高,得自己辟路而行,半空还不时地传来怪鸟嘶鸣的声音,怪渗人的。
……僵尸与一般鬼魅不一样,可能童子身也起不到太大作用。
所以方才出发前,郁衍临时抱佛脚的向方凤凤探讨了一下关于如何对付十八类僵尸的法子,小姑娘看得野史多,道理说起来一套套的,郁衍虚心纳之,一一记在心里。
没办法,跟后辈出去,自己就得多担着点。
所以责任心,有时未必是件坏事。
它能为你找到必须强大的理由,虽然,这份理由,同时也会成为你的软肋。
“你就跟在本尊后头,就算来了什么也不怕——”
他叮嘱着商应秋要跟紧在他后头,正说着,一股窸窣从杂草深处传出。
谁!!!
郁衍厉声一斥,这身体快于意识,先一步挡在青年前头,接着草丛一分,窜出只受到惊吓的野兔子。
郁衍:“……”
他听商应秋在后清咳了声:“嗯,有师尊您在,我不会怕的。”
大概是为了缓解尴尬,路上商应秋主动找话,以从蛊毒、药理等几个方面分析了赶尸的可能性,在彼此近到走路都会肩碰肩的距离时,忽的开口:“师尊,您觉得方家兄妹如何?”
这两人都是商应秋的属下,夸一夸,也不少块肉,郁衍一点也不想知道赶尸的玄机,便打蛇随棍上的挨个点评了几句:“胆色上,方姑娘那可比她哥大多了,还不错,怎么了?”
泥地湿滑,枝叶上挂满了暴雨后积下的雨珠,随时都会沾染到身上,商应秋压下一树繁枝,好像在自然不过的又接道。
“那您觉得我呢?”
雨珠哗啦啦从枝叶里滚落地,让郁衍以为自己听错了,有点莫名起来:“……嗯?”
青年的嗓音还是和往常一样,但仔细听,又比往常多了点拧着的劲。商应秋再问了一次,吐字清晰地盖过了周围此起彼伏的虫鸣。
“您觉得我如何呢?”
“你——”
你当然是好的,最好不过的,胜过千万万人。
可这话,也未免太让人骄傲了。
话太满,郁衍是说不出的,对方眼里的执拗像要钉扎进他心里头,让他半身发麻,周身都很不得劲,真要形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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