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刀尖抬起,眨眼间狠狠没入了少危的肩膀!鲜血喷出,映出沈湛疯狂盛满杀意的眼。
“不要!”郑舀歌恐惧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奔来扑在少危身前,用身体挡在他和刀刃之前,“别杀他!”
他抱着少危,手无措堵在他身体的血口上,一时间手和袖口沾满了血。但血还在往外冒,郑舀歌被冰凉的刀刃抵着脖子,却被少危身上的血吓得发抖,他哆哆嗦嗦按住少危的伤口,转过头乞求沈湛:“你不是要带我走吗?你带我走,放了他吧,求......求你......”
少危霍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不许和他走!”
沈湛垂下眸,仿佛留恋一般看着郑舀歌含泪的双眼和苍白的脸颊。满含杀意的目光渐渐温柔下来,仿佛透过他的脸,在看着别的什么人。
“——好啊。”他竟然就这样收起刀,朝郑舀歌伸出手,声音亲密温和,“来。”
一旁少危忍着剧痛和失血的眩晕死死抓住他,声音嘶哑,“郑舀歌!”
郑舀歌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嗓音含着哭腔,“对不起,对不起,你受了好重的伤,少危,我怕你有事......你千万不能有事。”
他始终以瘦弱的身躯挡在少危面前,再次看向沈湛时已经竭力镇静下来,“把他送去医馆,我就跟你走。”
沈湛丝毫不介意他还敢与自己讨价还价,反倒眯眼笑起来,“好好,都听你的。”
他收刀入鞘,侧头朝院门外唤一声,“桃逐。”
一个浅红色身影闪身进来,那是个看上去与郑舀歌年纪一般大小的少年,五官清秀精致,面若白桃,气质安静独立。名唤桃逐的少年走到沈湛身边,低声说:“老爷,外边来人了。”
沈湛一挑眉,“小雪养的一群狗,鼻子真灵......罢了。”
他扫一眼地上的两人,少危已近昏迷,扣在郑舀歌手腕上的手却用力到青筋暴起。郑舀歌已顾不得其他,已经飞快从腰间药包里取出细布堵在伤口上。
沈湛笑起来。他走到郑舀歌身边,在浑身僵硬的少年面前蹲下,抬手摸摸他冰冷的脸颊。
“若安,我先走了。不过我很快就会来找你,记得不要乱跑,乖乖等我。”
他在郑舀歌耳边柔声道:“你一定要等我,我们一起去找你的哥哥。”
作者有话说:
沈湛:小崽子说话真不中听,砍一刀给爷解解气
第11章 雨连江(十一)
刺鼻的药味与血腥气窜进鼻腔,榻上昏迷的少年猛然开始挣扎。旁边有人慌忙大叫,好几只手一齐过来按住少年,竟是按不住他。
“快快,这小孩怎么回事,被捅了一刀还这么精神!”
“纱布都给挣开了,快把他绑住!”
“少危!”一个焦急的声音出现,伴随着覆上脸颊冰凉的手指,带着镇静的效果,“他们在给你疗伤,你听话,不要乱动。”
少危从昏迷中彻底清醒过来,他喘息着睁开眼睛,手如铁钳般猛地抓住人的手腕,力气大得郑舀歌一声吃痛。
他的胸口才上过药,肩膀骨折的地方用竹片固定好,大半个上身缠满纱布,刚才那一番挣扎挣得纱布松落,伤口又渗出血来。少年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竟然单手撑着床榻就这么坐了起来,哑声道:“这里是哪?”
旁边大夫叫唤起来:“哎哟哎哟,真是不要命了,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快躺下!”
“我的家里人找到了我,我们安全了。”郑舀歌安抚地抱着少危的肩,轻声哄着,“少危,快躺下休息。”
方才还如一头狮子般暴躁惊疑的少年这才缓缓收起爪牙,在郑舀歌温柔的细语中渐渐安定下来,闭上眼睛陷入沉睡。
郑舀歌拿过一旁搭在水盆上的毛巾,擦掉少危额角的汗,这才起身离开床榻。
他们正在城内的琳琅瓷器店二楼的一处房间内,护送两个少年回来的人已各自散去,只留一人随护郑舀歌左右。那人身高腿长,一身普通干练的青白短衫,面容阳光俊朗,浓眉大眼如吊睛白虎,短衫外披一旧袍,掩藏腰间的匕首与暗器包。
此人名唤白龙,来的路上据他自己说是他哥手下得力干将,与朱雀、玄武并作为郑家家主的三头六臂,三人曾数次比试武功,至今未分出高下。
虽然郑舀歌从玄武那听来的说法是,“那家伙就是个跑情报的,窜起来是比谁都快,但要论武功,过不了我十招”。
“沈湛就不是个好东西!”白龙愤愤道,“当年就是他假冒沈家人接近大少爷,意图覆灭郑家。如今这厮又不消停,还想来打小少爷的主意!不过小少爷放心,只要有我们在,必然要他动不了小少爷分毫。”
郑舀歌捧着一杯热茶,却没有心思去喝,问,“玄武有消息了吗?”
“玄武在二十天前曾在巴蜀边界陈台山下传出过一次消息,后来就再也没有音讯。我已派人往陈台山去寻找,若有消息很快就会回报。”
“玄武不见了?”
“虽是如此,玄武向来有分寸。她的武功可是大少爷亲自教授,一般人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挨不到呢。”
郑舀歌却有些不安。
玄武失踪,师父未归,少危受重伤,以及时隔多年,出现在他面前的沈湛。平静的日子似乎从他离开青山镇那一刻就被打破,一切谜题与杀戮纠缠成线,在沈湛最后留下的那句话中指向一个令人心惊战栗的方向,郑舀歌十三年来想了无数次,念了无数次,最后失望成空的那个幻想——
“他说......”郑舀歌梦呓般喃喃自语,“他说带我去找哥哥。”
白龙愕然看向他,一时间表情复杂,不发一言。郑舀歌敏锐捕捉到这个细节,“白龙,你知道些什么?”
白龙暗叹不愧是大少爷的亲弟弟,虽然看上去一副天然模样,心思却一脉的敏锐细致。
白龙作为郑家忠实的护卫,不会对自家主子隐瞒一丝一毫,即使眼前这位是多年未曾见面的“小”主子。他一思索,将自己目前四处搜集来的消息梳理讲出:“目前已知沈湛正派人四处寻找小少爷的下落。玄武失去消息后,朱雀前往巴蜀找您,想来是与小少爷错过了。之后我又派人从巴蜀沿路去找,直到收到您已抵达青冈的消息,才急忙带人来寻。”
白龙一撩衣袍,规规矩矩往地上一跪,“属下办事不力,请小少爷责罚。”
郑舀歌赶紧把白龙扶起来,让他不要与自己讲这些礼节。他只是不明白一路上郑家暗卫四处找不到自己,为何聂家人就能屡屡紧咬不放,走到哪就跟到哪?
郑舀歌暂时放下这个疑问,转而问起另一件事,“聂家为什么要抓我们?”
白龙答:“因为聂家那边的人......认为大少爷还活着。”
郑舀歌的脑子轰的一声,霎时一片空白。
“恐怕他们认为小少爷是大少爷的亲弟弟,会知道大少爷的踪迹,抑或是想抓您作要挟......小少爷?”
郑舀歌站起身,撞到桌角,桌上茶杯一翻,泼出残茶。白龙忙伸手来扶,“小少爷小心。”
郑舀歌轻声喃喃,“哥哥还活着?”
白龙在一旁严肃道:“小少爷,世人所言皆可听取,唯独这沈湛的话是半个字也不能信。聂家与我们积了血海深仇,无时无刻不想着覆灭郑家,一个人也不放过。他与您说那种话,无非是聂家如今式微,无法与郑家正面较量,因此想把您绑去作要挟......”
郑舀歌安静听着,忽然问:“当年沈湛在我哥身边潜伏十多年,为何没有下过杀手?”
白龙一愣:“大少爷武艺高强,自十七岁始江湖上再无敌手......”
自十七岁始再无敌手,那十七岁以前呢?
郑舀歌知道沈湛是在哥哥十岁不到时就被派到哥哥身边,来的目的也只有一个,杀人。哥哥就是再如何天纵英才,稚童小儿也总有露出破绽的时候,沈湛那时成天与他呆在一起,难道就没有过下手的机会?
郑舀歌无意去猜一个疯子世家的疯子后代的想法。但沈湛这样大费周章从关外进入中原,口口声声说要找他哥,为什么他会觉得他哥还活着?他又是从哪得来的消息?
“砰!”的一声巨响,郑舀歌的思路被硬生生打断,他转头循着声音看去,只见少危不知何时站在二楼楼梯口,背后一扇摇摇欲坠的木门,赤着绑满纱布的劲瘦上身,腹肌精壮结实,修长的手臂肌肉隐含爆发力,只穿一条薄薄的衬裤,一双黑眸扫过一楼,盯着郑舀歌。
他身后追来叫苦不迭的大夫,“哎哟,小兄弟,你就不能乖乖在床上躺个一时片刻?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身上开了个洞啊!”
“我来。”郑舀歌忙跑上楼,伸手去扶他的手臂,“少危,怎么又起来了?”
少危却直接将他肩膀抓过,往自己身前一带,动作饱含捍卫领地的意味,望向白龙的目光带着警觉:“他是谁?”
“这里都是我们郑家的人。”郑舀歌轻轻拍拍他的背,哄小孩似的,“走吧,我陪你回房去休息。”
郑舀歌扶着少危往回走,少危始终紧紧扣着他的肩膀,这下倒是一声不吭跟着他回了房。白龙站在楼下看得乍舌,心想小少爷又是从哪捡来个野小子,性子这么烈?
房间里,郑舀歌给少危牵好被角,语气有些责怪,“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不知道好好躺在床上休养。”
少危看着他,“沈湛呢。”
郑舀歌一顿,“你认识他?”
少危偏过头,沉默。郑舀歌想起他与聂家有仇,认识沈湛也不奇怪,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他走了。”郑舀歌如实道,“白龙来得很及时。之前他一直在找我。”
“沈湛说要带你走。”
郑舀歌没想到他昏迷时还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只得点头“嗯”一声。
“你要跟他走吗?”
郑舀歌被问得茫然,抬眼见少危一眨不眨盯着自己。
“我不会和他走的。”郑舀歌低下头,“他说的话,我都不会信。”
他心绪纷乱,从听到沈湛最后那句话起就一直心神不宁。但此时此刻他更在意少危的伤,万幸那一刀没有伤及要害,血口被及时堵住,郑舀歌和请来的大夫忙着给他止血、上药、缝针,熬了大药和人参掰开嘴灌下去,才稳住伤情。
他坐在床边看着少危没有血色的脸,叹一口气,摸摸他的额发,“真是小孩子,刚醒来就这么生龙活虎。”
少危不耐偏过头:“我不是小孩。”
“好好。睡一会儿好吗,晚上我会来叫你吃饭的。”
少年在温声软语的哄睡中慢慢陷入沉睡,郑舀歌又检查了一遍他的伤势,确认都处理好后,这才轻手轻脚起身,离开房间。
“白龙。”
郑舀歌唤来白龙,两人站在窗前屋檐下,窗外绿叶飞花,生机盎然。
“玄武究竟接了什么任务离开巴蜀?”
“我们收到消息,有不明人马出现在巴蜀地界,以免意外,便让最近的玄武前去侦察清理。原本只是个小任务,却不知为何拖住了她行程。”白龙取出一纸简信打开给他看,“玄武告诉我们来者有聂家的人,以及一群看不出来路的人,交手时的风格不像聂家,且十分厉害,让我们小心。”
白龙见郑舀歌脸色不好,安慰道:“玄武从不逞能,若是真打不过,自然就躲起来了。”
郑舀歌低声问:“可听闻我师父的消息?”
“不曾。”
郑舀歌垂眸沉思良久,白龙便安安静静在一旁守着。他家小少爷似乎在思考什么很艰难的事,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沈湛还在城内。他是来抓我的,不抓到我,他不会罢休。”
“属下已召集其他人速速回青冈,定护小少爷周全。”
“我们可以抓到沈湛吗?”
白龙傻眼了。他望着郑舀歌,见小少爷还挺认真看着自己,只得硬着头皮答:“若是......朱雀和玄武都在,我们一同下手,全力以赴或可拿下。”
那便是抓不到了。郑舀歌又问:“那聂家其他人呢?”
白龙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他回答:“抓了一个。”
郑舀歌眼前一亮,“在哪里?”
白龙挠挠头,“我们郑家有个地方专门用来关审抓来的人,但是那地方阴冷潮湿,味道也不好闻,不是小少爷去的地方。”
郑舀歌问,“我不能去看看吗?”
白龙忙答:“自然可以,一切全听小少爷的。”
于是郑舀歌换了身衣服,套上厚靴,跟着白龙下楼。白龙特地取来披风为他披上,下楼时坐在楼下的两人也起身跟上来,如此一前一后护着郑舀歌离开前厅往后院走。
瓷器店铺子用屏风隔开前后,后铺通向厨房,白龙带郑舀歌走进厨房,从角落柜子后面摸出一扇暗门,推开,门里赫然是一道向下的长长楼梯。
白龙回头道,“少爷跟在我后面,小心楼梯。”
郑舀歌有些紧张,跟着他慢慢往下走。底下黑洞洞的看不见,他扶着墙慢慢下台阶,越往下,就如白龙所说,气味就越是令人不适,像是有死物堆积在地底下散发出的味道。墙壁阴湿,无端让人心生寒意。
“此人是聂家下属暗卫的一名首领,我们已与他交过几次手,搭上几个兄弟的性命才将他捉回来。”白龙一边走一边与郑舀歌低声交谈,“我们方法用尽,但他半个字都未透露,极为难缠。”
到得底下,身后二人将墙上烛火点燃,白龙打开铁制的大门往里走。黑暗深处,浓郁的血腥味飘来,一道铁门立于众人面前,透过栅栏可以隐约看到里面吊着一个人。
白龙拉开门,周围灯火点亮,只见一健壮男子被铁链牢牢束缚,经过无数酷刑后,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他的脚下血液已经干涸凝结成黑色,胸膛嗬嗬起伏,像肺漏了一大块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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