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被提起扔到一旁,郑舀歌被整个人从地上拽起来,帽子滑落,冰冷的雨落上他的头发和脸颊。聂隐像拎起一只小猫,盯着脸色苍白瑟瑟发抖的郑舀歌,嘴角慢慢牵起一个奇异的笑容。
“郑听雪的弟弟。”他发出无法遏制的大笑,模样放肆疯狂,“我看你还往哪里躲?!”
郑舀歌被雨淋得浑身水汽潮湿,发丝贴在他湿 腻冰冷的额角。他听到男人的声音响起,“聂少危,这么多年,你总算成了件事。”
他的心脏下坠,发疼,只希望这一切都是场噩梦,雨幕散去梦就会惊醒。
戴面具的男人发出沉沉笑声:“徒儿,见了师父和兄长,怎么不见你开心?”
少危像一座凝固的雕像,伫立在烟雨蒙蒙的码头上。他的手指在发抖,连刀都握不稳。雨同样将他淋湿,湿透的衣料贴在皮肤上,寒意生出。
“绑起来,带走。”
郑舀歌被蛮横按跪在地上,双手被扯到背后用绳索绑住,一双脚来到他面前,缓缓蹲下。戴着面具的男人饶有兴趣盯着他,捏起他的下巴,“半点没有你哥哥的样子。”
一旁聂隐抬脚就要踹,被男人轻巧挡住,“聂兄,何必对一个孩子这样。”
他又朝少危招手,“徒儿,不与你的好友说说话?”
郑舀歌跪在地上被压得动弹不得,听到这话却睫毛一颤,下意识想往旁边看去。他还没来得及转头,就被掰过下巴。戴面具的男人嘴角勾着笑,松开手起身。紧接着有人过来拿布封住他的眼睛和嘴。世界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有小剧场,那就感谢看文的小可爱!特别鸣谢玖拾捌!ヽ( ̄ω ̄( ̄ω ̄〃)ゝ
第14章 梦回还(十四)
江北边界一座小县城郊外,一处农舍。
朱雀神情凝重读完手中信,将信鸽放飞,信扔进灶火。
他转身走进里屋。房间昏暗,唯窗口投进阳光。玄武躺在床上沉睡,肩膀与手臂缠满纱布。
朱雀找到她时,她躺在一个陈台山山脚下的小医馆里奄奄一息。好在过了这些日子,她还是挺了过来。
玄武听到动静,睁眼起身,“有消息了?”
朱雀沉默半晌,实话实说:“小少爷被聂家人带走了。”
玄武一愣,接着不顾自己伤势掀被就要下床。朱雀预料到她反应这么大,伸手将她一按,“玄武,冷静听我说。”
“白龙那个废物!”
“听着。”朱雀强迫玄武坐下来,他极为冷静,言简意赅,“白龙已出发去寻人,小少爷身边那小子有问题,且白龙提到小少爷在青冈见过沈湛。那小孩极有可能是聂家的,他们里应外合,或许早已盯上小少爷。”
玄武喘着粗气,双手紧握成拳爆起青筋,怒火和愤恨将她的双眼染得通红,“都怪我......我竟然会相信他!”
朱雀始终稳稳按住她,“我现在送你进城找一家医馆养伤,我去找白龙,追查小少爷的踪迹。你必须养到伤好,否则贸然追来只会拖我们后腿,明白吗?”
玄武苦忍许久,最后狠狠一点头,起身慢慢套外衣,穿鞋。朱雀提来她的剑递过去,沉声道:“信中还说,露心和燕萧死了。”
玄武穿衣的动作一顿。朱雀继续道,“白龙的队里遭人混进,少了两个兄弟,他也不好受。等找到了小少爷,你再想揍他也不迟,事分轻重缓急,绝不可意气用事,听到没有?”
玄武穿戴好衣服,接过剑时面色已恢复往常冰冷,带着肃肃杀意,“知道了。”
伏山下,林木掩映间坐落一座深深的庭院。
聂隐与阿勒真走过长廊,守在房前的暗卫对他们行过礼,拉开门。
房间冷而暗,里面空无一物,只有墙上两条长长的铁链,像一方阴冷的牢狱。
郑舀歌听到动静,睁开眼。眼睛和嘴上的布已经被取走,只有双手被锁链牢牢束缚,沉重地将他压得难以动弹。他面色苍白,染着异常的红,显然是病了。
聂隐走到他面前,“郑舀歌,这滋味还不错吧?当年你哥把我抓起来折磨的时候,可没我现在对你这般温柔。”
他一说起郑听雪就有些疯疯癫癫的,粗鲁扯起郑舀歌的头发强迫他抬头,“现在你落在我手里了,我看他还敢不敢继续躲起来快活!”
郑舀歌被迫仰起头,看到聂隐那张狰狞的脸,还有他身后站立不动的、戴着面具的男人。
他的声音低哑干涩,气息微弱,“......我哥已经死了。”
“哦?你们家暗卫难道没告诉你?”聂隐笑起来,“郑听雪怎么可能死得了?哈哈!谁都知道他在装死,以为杀了这么多我们的人还能在这世上逍遥自在,做梦!”
他抬脚就要踹人,被旁边男人出声拦住:“聂兄,若是把人踹死了,咱们做的一切可都白费了。”
聂隐冷哼一声,鄙夷扫一眼郑舀歌,扔下一句“留你几天活头罢了”,转身离开。
郑舀歌间或咳嗽,喃喃自语,“你们能如何证明哥哥还活着?”
“我们大费周折将你从山里找出来,自然有我们的线索。”男人开口,“你就安心呆在这里,等你兄长上门。”
戴面具的男人没有与聂隐一同离开,反而走到郑舀歌面前,撩起衣袍蹲下,拉近两人的距离。
“郑小少爷。”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笑,“杏仁碎可还好吃?”
郑舀歌霍然抬起头。面具……他就是那天戴花脸面具扮神仙的男人!
冷汗浸透郑舀歌的后背。阿勒真似乎被他惊愕不安的表情所取悦,笑着站起身。
“我猜你到现在还对少危的身份有所怀疑。”阿勒真悠悠道,“可惜,少危的确是聂隐的亲弟弟。聂家如今剩下的三个兄弟,老大聂隐,老二沈湛,老三,便是聂少危。我们千里迢迢从伏山将他送到绵州青山,在你面前演一场好戏,目的无他,就是要将你引出巴蜀离开江北,这样我们才能确保将你拿下。”
“郑家的暗卫委实难缠,沈湛也要来参上一脚,呵……也不看看他自己还能活几年。好在少危争气,总算办成了这件事。”
郑舀歌的脸色眼见着愈发苍白透明。阿勒真很有兴趣端详他半晌,才转身踱步出门。
房门合上,没有光的房间便更加阴暗。郑舀歌深深地呼吸,汗从他的脸颊落下。
他病了。江边的那场冰雨和冷风轻易击垮了他,药也断了不知多少天。锁链将他的手腕磨出血痕,他浑身都疼,烧得昏昏沉沉却难以入眠,不过几日的功夫,人便瘦了一圈。
郑舀歌五岁那年生了场大病,整个人烧得神志不清,最后只剩有进气没出气的份。他哥连夜从江北赶来,那时郑舀歌已经连药都灌不进去,喝什么吐什么,只蜷缩在床上哭,把周围一群人急得团团转。
他烧得意识昏昏暗暗之时,恍惚感到自己被一人抱起,接着一股沉稳安定的内劲缓慢而不容抗拒地流入他的筋脉,仿佛一股带着冷意的水流流淌进身体,逐渐熄灭四肢百骸中熊熊燃烧的大火,令身体异常的体温渐渐平息下来。
“若安。”
清清冷冷的声音穿过蒙蒙大雾,打进郑舀歌昏沉的大脑。额头覆上清爽的触感,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没事了,别哭。”
五岁的郑舀歌最终醒了过来。之后才知道他哥抱着他三天没合眼,靠纯厚的内力将他从鬼门关给抢了回来。
郑舀歌混乱想着从前的事情,想起他哥。
哥哥如果还在,为什么十三年都不来见我?
没关系,如果哥哥真的还活着,来不来见我,都没关系……
天色暗下来。守在门外的暗卫见不远处走来一人,低头行礼。
少危一身黑袍,手上端着饭,还有一碗药,面色冰冷,“开门。”
暗卫抬手要接,少危不耐烦打开他的手,“师父让我亲自来送饭,还有药,免得那小子病死在这里。”
暗卫犹豫片刻,还是让开了。少危面无表情拉开门,进屋时反手关上。
他进门就看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郑舀歌。他飞快过去,跪在地上把人抱起来。
郑舀歌看起来非常糟糕。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后背摸上去全是冷汗,有人来也没有反应,只下艰难地喘息,眉头紧皱,眼角挂着点点泪珠。
少危拿起药碗的时候差点把药洒出去。他没见过郑舀歌这副模样,之前在青山上郑舀歌发烧的时候也没有这般痛苦的样子,那时的他至少还能与自己开口说话。
“郑舀歌。”少危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抖,“喝药。”
郑舀歌却像是被梦魇住了,无论如何都叫不醒,只是不断落着眼泪,深深喘息。少危再顾不得别的,把人抱在怀里撬开嘴硬把药往下灌,可郑舀歌却不断咳嗽,把药全吐了出来。
药碗落在一边,郑舀歌短暂地清醒过来,望向少危。
少危浑身一僵,避开他的目光。他把人放在地上,捡起药碗就要起身,“赶紧把饭吃了,我再去煎一副……”
一只瘦削的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袖子。少危便像被定在原地,僵硬不动。
郑舀歌看着他,眼中蕴满水雾。他难受咳嗽几声,轻轻唤他,“少危……”
少危停住呼吸,沉默。
“没关系……”郑舀歌的声音低弱而微小,“我的命……不值钱,就当是你的了……好吗?”
少危咬牙恨道:“你说什么胡话!”
郑舀歌却固执抓着他的袖子,一双清亮的眸子充满疼痛,却定定望着他,“如果......我死了,你就当报了仇,不要再恨任何人……好不好?”
少危猛地甩开郑舀歌的手,站起身急促喘息。他不断后退,退到门边,最后连再看一眼郑舀歌都没有勇气,推开门逃出了房间。
黑夜幢幢,山林如鬼魅。少危飞快穿过长廊,往厨房的方向去。
他手中只剩郑舀歌带下山的几副药,如果药都喝完,他不知道之后该如何是好。
“危儿。”
聂隐忽然出现在院口,叫住了他。少危顿住脚步,停下。
聂隐慢慢走上前来,那双鹰蛇般的眼睛盯着他,像要看穿他的内心。
“到哪里去?”
“……厨房,弄些吃的。”
“给谁吃。”聂隐冷冷开口,“为什么擅自去那姓郑的房间。”
少危沉默,喉结上下一滚,哑声道,“他病了。”
“他病了。”聂隐咀嚼这三个字,“他病不病,关你什么事?”
“大哥。”少危在兄长面前终究气势弱上几分,开口时几乎带上低声下气的意味,“他半点武功不会,与我们的事毫无关系……”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狠狠抽在少危的脸上,将他的嘴抽出血来。聂隐怒道:“只要他姓郑,他就该死,他就是我们的仇人!”
聂隐大手一挥,“把这小子带去地窖,禁闭十日!”
两旁暗卫立刻上前来按住少危,少危被五六人齐齐按倒,“大哥!”
“我说阿勒大师为何要提前去码头抓人,原来是你这废物差点又要坏事!”聂隐面色阴鸷,“聂家竟出了你这种软心软脚的东西,简直奇耻大辱!”
“聂少危,你配不上叫我一声大哥!”
作者有话说:
应该还有六章小雪出场
小雪:[信号]我来抓人了(面瘫脸
第15章 梦回还(十五)
三日后。
阿勒真与聂隐站在长廊内商谈。廊外夕阳欲尽,漫天红霞燃烧。
“消息已经散出去,现在外头都知道郑听雪的弟弟落在了我们手里。”
“那病秧子是怎么回事?”
“无妨。”阿勒真道,“我着人从家中取来秘药,他暂时死不了。”
“秘药?”
“自然是从孟家借来的好东西。”
聂隐冷声道:“用得了这么麻烦?给他喂生蛊下去,死人也能活。”
“不可。蛊的毒性太大,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阿勒大师,你倒是对这小子不赖。”
“聂兄,他若在此时死了,你还如何引出小白梅?只盯着眼前看,可成不了大事。”
身后房门被推开,一老者拎着药包出来,对二人说:“这小孩生下来就是个病骨,这几日高烧不退,又水米不沾……”
阿勒真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递给老者,“把这里面的药喂了他,无论如何也让他咽下去。”
老者捧着包进屋去了。聂隐吩咐一旁暗卫,“这几日都好好看着那姓郑的,莫让他死了。再去个人看着地窖,别让聂少危那小子跑出来。”
阿勒真:“危儿还小,心性不定也是常事,聂兄不必对他太过苛责。”
聂隐面色不善,不欲与他争辩,转身走了。
夜深,月隐于乌云,大地漆黑。
地窖下阴冷潮湿,只有一星灯火摇曳。守在地窖门前的暗卫高大魁梧,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远处最后几个巡视的暗卫离开,他才缓缓抬起头,锐利清明的眼睛四下一扫。
他飞快从袖里拿出一把黄铜钥匙,打开锁,推开门闪身进了地窖。
地窖中一丝光也没有。那暗卫点燃墙边的烛火,微弱的光照亮墙最里面被绳索捆住手脚的人。
少危睁开眼,盯着男人。
“哟,小子还挺凶。”
男人一开口便是爽朗沉厚的嗓音,与他那张狠戾的脸不大相配。他走到少危面前,抽出腰间的刀,“情况紧急,闲聊就暂且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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