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危一跃而起冲向巨蛇,举起剑刺进蛇嘴,剑身卡进蛇的嘴角,拉出一条血口,鲜血喷涌而出,蛇发出摄人的嘶鸣,巨大蛇尾猛地一甩卷向挂在半空中的少危,被撞断的树干终于缓缓倒下,轰隆压在蛇身上,拦住了蛇尾,蛇被压在地上挣扎。少危一刻不敢停歇,竭力抽出剑,聚气怒喝一声,使出浑身力气再次捅进蛇的七寸。
这次剑身全数没进坚硬的蛇皮,血从豁开的血口涌出,一股难言的腥味漫开。
蛇死了。
少危死命划开蛇腹,剑捅开蛇厚厚的皮,扯出血肉,他扯了上衣扔在地上,身上肌肉纠起,大汗淋漓。浓重的血腥味蔓延,蛇的血肉浸透大地,蛇身像溃烂的泥沼一样散开,少危探手进蛇体,咬牙从里面拖出一个人。
他把聂隐拖出来,聂隐摔在地上,面容黑紫,已经死了。
少危跌坐在地。他已经耗费太多力气,手脚都在剧烈地打颤。他吃力爬起来,眼睁睁看着死不瞑目的兄长。
他仿若困兽,一拳砸在地上发出痛苦的低吼。
兄长再如何对待他,他这些年也是被兄长带大。当初沈湛病发疯魔屠门,是兄长连夜带他逃下山,给了他一条命。
他的亲人都在一个个离他而去,简直像某个阴毒的诅咒自他出生起就围绕着他。血腥味道弥漫进他的鼻腔,他的脑海忽然出现郑舀歌躺在他怀里浑身是血的模样。
宛如一道雷击,少危从地上弹起来。他看到巨蛇的身体还在随着厚重的蛇肉往下不断摊开,蛇破裂的胃倒着血水往下滑,月光亮得惊心,照出那血肉模糊的一团脏器里隐约花的模样。
第33章 月归乡(三十三)
晨光乍破之前,少危回到了木屋。
他浑身没有一处干净,身上满是血迹,他将一团巨大的血块扔在地上,剑尖滴滴答答往下掉血珠。
桃逐吓一跳。他起身拿过烛台去看那团血块,只见里面黏糊糊地裹着动物的残体和许多花。
少危声音嘶哑,“里面是长仙。”
桃逐尚且还在冲击中,“这是什么?”
“蛇胃。”少危盯着桃逐,眸子黑得可怕,“能不能用。”
汗从桃逐额角滑落,他镇定道,“先把长仙取出来。”
两人就地开始取。桃逐拿来碗,卷了袖子拿刀割开蛇胃,和少危一起把里面尚有形状、抑或已残损的长仙花摘出来放进碗里。花破碎不堪,沾满粘液,两人一句话不说,飞快把所有长仙的碎块全部清理出来。
桃逐一手的血污,拿起碗转身去生火熬药。少危这才起身,望向榻上的郑舀歌。
他安静躺着,好像只是睡着一般。少危走到榻边蹲下来,脏污的手垂在身侧,不敢去碰床上的人。
郑舀歌白皙,清瘦,闭上眼时安宁温柔,不像清醒时总有些跳脱,不时冒出奇奇怪怪的想法,喜欢谁就绕着谁转,多大个人了,还像个不懂事的小孩。
少危怔怔望着他。
桃逐把蛇胃里残留的长仙取出,混着早已准备好的药引熬出一大罐黑汁,满屋都是腥涩的苦味。做完这些,晨光已跃出山头。
桃逐盛出一碗药,取来三颗保心丸,来到郑舀歌床前。
他对少危说,“解了他的封。”
少危抱起郑舀歌,褪下他的衣裳。郑舀歌皮肤苍白,心脏处蔓延淡淡青痕,已扩张到胸口。
少危调起内息送入郑舀歌体内解开对他经脉的压制。不出片刻,郑舀歌突然倒吸一口气睁开眼,接着哇地吐出血!
桃逐把保心丸猛地按进他嘴里,郑舀歌抓住他的手腕,在他手上抓住血痕,桃逐疼得咬牙抽回手,急道:“喂药!”
少危从背后死死抱住挣扎的郑舀歌,急得浑身是汗,“郑舀歌,你听话……若安,若安!”
他不得不扣住郑舀歌试图抓伤自己的双手,一手端过药试着喂他,“把药喝了,若安!”
桃逐从前面按住郑舀歌踢蹬的双腿,帮着少危拧住他的胳膊,郑舀歌一直咳血,挣扎,他十分焦急,“舀歌,喝了药就不痛了,你忍一忍别乱动!”
郑舀歌却像是被蛊魇住了一般,他好像已经完全不认识眼前两人,眼眸涣散披头散发,吐得身前都是血,拼命要挣开两人束缚,眼泪大颗大颗从他眼中落下,那是蛊虫在侵食啃咬他的身体,令他痛不欲生。
少危也痛。他飞快翻身将郑舀歌按到身下,端起药碗喝一大口,不顾郑舀歌踢打自己,俯身掐着他的下巴对着嘴把药喂进去。
他硬把一大碗药喂进郑舀歌嘴里,嘴唇生生被咬破出血。桃逐立刻拿出针包,“按好他!”
少危的手铁钳一般把郑舀歌焊在床上,桃逐顾不上其他,跨坐在郑舀歌身上给他扎针。最粗的银针毫不客气扎进郑舀歌身体,心脏旁三处,注肺中沿络胆往下各三针,十指指尖也刺进银针。期间郑舀歌一直哭一直挣,弄得两人满头大汗几乎要跪下叫他祖宗。少危更是心痛得要命,也顾不得有外人在场,一边按着郑舀歌不许他动弹,一边不断吻他汗湿的额头,说若安,马上就好了,马上就不痛了。
不知是方才喝下的药起了作用,还是少危一声声唤得人回魂,郑舀歌仍不停哭着,却一点点平静下来,不再闹得人仰马翻连针都扎不进去。
桃逐终于松一口气,“少危,接下来至关重要。我要你用内力助他体内经脉调节与血流,把他身体里的毒素逼出来。”
桃逐说,“你千万不能睡。”
少危握着郑舀歌的手,答,“他醒之前,我都不会睡。”
连续三天,少危守着郑舀歌没有合眼。
一整罐药见了底。郑舀歌因体内蛊虫发作间或表现出狂躁的症状,人从未清醒过。在少危源源不断的内力调节下,毒混在血中从银针处一直流出,桃逐接了一碗又一碗,令少危也几乎染上狂躁。
“还要多久?”
“到血变红为止。”
“再流就要流干了!”
“少危!我在抢他的命!”
第四天,流出的血变成正常的红色。
第五天,郑舀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若安。”
“怎么又生病了。”
郑舀歌朦朦胧胧感到一片白雾笼罩面前,他非常疲惫,什么也不想做,却听到娘的声音在唤他。
郑舀歌想找到娘的身影,四处看却什么都看不清。他太累了,又孤单得要命,一个人蹲在地上哭。
娘好像走到他身边来,摸他的头,“若安乖,不哭。”
郑舀歌哭着问,“娘,我是不是快见到你了?”
“说什么胡话,你还这么小。”
“可我很想你,娘……”
“好多人也想我们若安呢,乖乖,若安最讨人喜欢……”
声音又远去了。好像有温暖的手抚过他的脸颊,令他想起爹娘,还有他从未见过、却总能想出模样的姐姐。他的至亲太早离开了他的身边,只留下一点温暖的残余,裹着他直到如今。
郑舀歌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
他大概是哭得眼睛肿了,一阵头晕眼花,好半天才看清眼前事物。
黑衣的少年趴在他枕边,英俊的眉在睡梦中都紧紧皱着,手紧紧扣着他的手心,暖得发烫。
郑舀歌愣愣的,望着少危,良久才舍不得似的轻轻一眨眼。
这一眨眼,少危就醒了。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少危终于回神,整个人弹起来,凳子哐当甩到地上。。
郑舀歌非常虚弱,却尽力牵出一个笑,动了动嘴唇,声音低若游丝,“……少危。”
长仙救了他一命。
郑舀歌失血太多,人白得像片纸,风一吹都能带走。少危给他端来清粥小菜,一碗药,抱着人坐起来靠在床边,先把药给人喂了。
药腥苦得叫人想吐,郑舀歌直想反呕,一小块甜糖紧接着喂进他的嘴里,郑舀歌含着糖直到融化,少危舀起一勺粥,郑舀歌张嘴,乖乖咽下。
他看到少危眼中深深的血丝,心酸愧疚不已,知道他救回自己花了多大力气,轻声开口,“我自己吃。”
他抬手想拿过碗,被少危避开。少年低声说,“我喂你。”
他一言不发,郑舀歌就乖乖坐着,忍着病后的不适把粥菜都吃干净。少危把碗盘端走,他一离开,周身那股热气便散了。郑舀歌立刻感到冷意,忍不住咳嗽几声。
少危很快回来,拿件袍子披到郑舀歌身上。郑舀歌小声与他道谢,少危却只是坐在床边,一句话不说。
郑舀歌低着头,看着少危的手。他也瘦了,手指骨节都突出来,脸也消瘦,眼下还挂着乌青。郑舀歌心疼得不得了,又忍着不敢表露。
他问,“桃逐呢?”
少危答,“回青冈去找沈湛了。”
两句落下,又是无言。
郑舀歌终于小心开口,“去睡会儿吧。我已经没事了。”
少危雕像一般坐在旁边,就是不动。郑舀歌心急,却不知该如何催促,只能讷讷看着他的侧影。生一场大病,他都变得迟钝不会说话了。
“要么将就在这里休息?”郑舀歌拉开一点被角,小声问。
少危终于抬头看向他。那目光莫名令郑舀歌有些陌生和害怕。但少危很快收敛视线,一声不吭脱了鞋爬上 床,郑舀歌忙要给他掀被子,少危却将他连人带被子一裹压到床上,躺到他身边。
郑舀歌怔怔窝在少危怀里,少年稳定的心跳与高热体温包裹上来,手臂有力地抱住他,力道却收敛着,小心翼翼又不肯放松,像搂着个易碎的宝贝。
体内残留的星点毒素让郑舀歌醒来后依然难受不已,但他听着少危的心跳,心脏也跟着怦咚不断跳起来,耳朵渐渐泛起红。
少危很快睡着了。他的身体和意志已达到极限,郑舀歌醒之前,极度焦躁与不安时刻笼罩着他,令他如困兽一般来回打转,一直到郑舀歌睁开眼睛,绷紧的神经才终于松开。淡淡的药香重新萦绕身旁,怀里的人终于回过温来,透出心脏和脉搏的浅浅跳动。
一夜无梦。
第34章 月归乡(三十四)
郑舀歌坐在床上,看桃逐留给他的药方。
桃逐和少危都没有找到新生的长仙,是少危阴差阳错杀了那巨蛇,才从蛇胃里发现长仙。郑舀歌猜想或许蛇正是因为常年食用长仙才长得这般庞大,想必也活了百年。胃里有那么多长仙尚未消化完全,是否说明现在其实正是长仙花期?
郑舀歌的心脏依然在隐隐发疼。那蛊虫毒性太强,后劲大,长仙熬的药被当作水一样灌给他,才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郑舀歌叠好药方,夹进书里。
房门推开,少危端着药进屋来,见他穿着单衣坐在床上,被子也没有盖好,眉毛一拧。
郑舀歌忙把书塞好,解释,“我睡好久了,刚刚才起来。”
少危几步过来,拿过袍子披在他身上,被子牵好,然后给人喂药。喝药磨人,郑舀歌苦得想哭,眼泪汪汪咽下苦汁,被少危塞来一颗糖,这才缓过来。
“想要什么,我拿给你。”少危低声说,“我就在这里。”
郑舀歌垂下眼眸,莫名有些红了眼眶。这些天少危日日夜夜守着他,哪里也不去,白天盯着他吃饭喝药,晚上把他抱在怀里睡觉,彻夜运转内力缓解他身体的痛楚。
郑舀歌觉得自己很累赘,明明少危看到他就觉得痛苦,他还要把人拖在自己身边煎熬。
“少危,你又救了我一命,我再不知该如何报答你。如果你还因为第一次相遇时骗了我而觉得愧疚......其实,早就是我欠你太多,你不必再......”
郑舀歌多说几句话也累,他停顿微微喘息片刻,继续道,“你不必受内心束缚,更无须在意我这个病秧......”
话音戛然而止,尾音落进一个吻里。郑舀歌被吻得僵住,苍白的脸蓦地就烧起来。
好在少危只是浅尝辄止。他拉开一点距离,手不知何时紧紧扣着郑舀歌的手指,纠住不放。他盯着郑舀歌,“你不想要我了?”
郑舀歌平白被倒打一耙,呆呆望着他,“我没有......”
少危便再次倾身过来,将人压进床里,用力吻下去。他牢牢捧着郑舀歌的脸,一口咬上那双紧张发抖的唇,咬得人呜咽一声。急迫和暴躁在他胸口来回冲撞,他迫切想把这个人摁在怀里,叫他哪里也去不了,如此才能分毫不差地看着他,守着他,不让风吹雨打了去。
他凶狠得像要把人吃下去,郑舀歌吓得捧住他的脸不敢乱动,小心摩挲这头小野兽的后颈,试图安抚他的焦躁。
少危发泄够了,还紧紧抱着郑舀歌的腰,头抵在他颈间,闷声说,“郑舀歌......我也想你。”
郑舀歌被吻得喘息,闻言想起那个灯火遥遥的夜,他追着少危的背影跑,鼓起勇气表达心意,最后却还是追不上那个少年,被一个人丢在了原地。
他一眨眼,生出想哭的冲动,心想自己喜欢一个人怎么就这么难,这样为难自己,还为难他最喜欢的少危。眼前的人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为什么要承担本不该属于他的折磨?
郑舀歌捧起少危的脸,闭眼笨拙吻上去。
“我已经没事了。”郑舀歌亲着少危,小声说,“我好好喝药,吃饭,不会乱跑。我不会离开你。”
少危握紧他的手腕,那力道令郑舀歌几乎有些疼痛,“你说话算话。”
郑舀歌又是心疼,又是觉得这样的少危好生可爱,温软开口,“自然算话。”
少危撑起身按着他,手握住里头一把白腰,温香软玉,比他想象中的触感还要好。
郑舀歌病没痊愈,少危最后也只是毛燥抱着人,等郑舀歌在他怀里睡去。
郑舀歌因病变得嗜睡,醒时也精神不好。少危就泡在房间里时时与他呆在一起,好看着他。
少危的剑磨损得厉害。他蹲在磨石前给剑磨刃,过会儿拿起来一看,很不满意。
郑舀歌好奇看着,“剑不能用了?”
“刃口钝了。”
郑舀歌想起什么,“我这边有一把,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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