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美人的额角与面颊皆被碎石擦破,淌下了血来。
纵然他心生不忍,但这美人出现得着实太过蹊跷了,怕是有诈。
“你且将本尊的双足松开。”待美人将他的双足松开后,他落于地面上,继而细细端详着美人,美人并非妖怪,乃是一介凡人。
美人被谢晏宁这般端详着,羞怯地垂下了首去。
陆怀鸩亦端详着美人,心中不满:她竟然胆敢抱师尊的双足!连我都不曾抱过师尊的双足。
思及此,他脑中立即浮现出了谢晏宁的双足,这是一双教人遐思的双足,肌肤、足背、足弓,足趾……无一处不美。
谢晏宁不知这美人的底细,迟疑不定。
美人见谢晏宁似乎并无要带她一道离开的打算,急得双目垂泪:“我闺名方泠娘,乃是方家村村长之女,两位若能将我送回方家村,定有重谢。”
方家村,谢晏宁记得从南方岔道口出去,所能看见的那个村庄便是方家村。
方家村惨遭屠戮,村中一个活人也无,仅余下十数条犬。
村民的心脏已全数为蛛丝所夺,盛于青铜鼎当中,爆裂成碎肉后,便不知所踪了,或许已被蜘蛛精吞食了。
因并无人证,他根本无法考证这方泠娘所言之真假。
但不论如何,既是凡人,总不能将其留于这巢穴当中吧?只得救出去再言其他。
他忍着右手的疼痛,左提着陆怀鸩,右手提着方泠娘出了这巢穴去。
灿烂的日光霎时扑了他满身,他是子夜时分进得那巢穴的,看天色,现下是午时前后,而他从南方岔道出去之时应是辰时。
火把到底无法将谢晏宁照得分明,而今一瞧,陆怀鸩当即红了双目。
他从未见过谢晏宁受此重伤,蜘蛛精应当伤不了谢晏宁分毫才是,究竟其中有何隐情?但这是他无权知晓的。
他暗暗地吸了吸鼻子,跟着谢晏宁回了客栈。
谢晏宁已疼得麻木了,他飞身回到客栈,只见客栈大门紧闭,而门底下却有暗红色的已然干涸的血流。
他抬手一拍大门,大门竟是被堵住了。
陆怀鸩见状,索性将大门拆了去。
大门一被拆去,一具具尸身当即冲着他们倒了过来,这些尸身尽数被挖去了心脏,惨不忍睹。
这大门之前被堵住了,客栈当中的住客应是被蛛丝逼得逃至门口,未料想,竟无生路。
他登时自责不已,他若是留于客栈,许能救这些人一命。
但他若是不去救陆怀鸩,最后身死的便是陆怀鸩了吧?若非他分散了蜘蛛精的注意力,陆怀鸩绝不可能轻易地除去蜘蛛精。
他心下叹息,又向内望去,结界尚在,结界内挤着八个活人,其中却并无于琬琰,想必于琬琰是主动将位置让出来的,一则是为了多保护一个凡人,二则是为了斩杀蛛丝。
不知于琬琰而今身在何处?
于琬琰不能死,于琬琰假若死了,他便再也无法还阳了。
八个活人俱是浑身战栗,显然被他们吓着了。
他行至结界面前,手指轻点,这个摇摇欲坠的结界立刻消失了。
八个活人已是惊弓之鸟,其中一文弱书生站起身来,挡于七个活人面前,拦住了谢晏宁,张开了双臂,并出言质问道:“你是何人?”
谢晏宁答道:“我乃是设置了这个结界之人,请问原先在结界中的于姑娘何在?”
书生一时间不知该不该信谢晏宁,借着日光细细一看,确认了谢晏宁便是与于琬琰同桌用膳之人,方才道:“我不知于姑娘何在。”
其余活人纷纷附和。
活人自是不能再待在这客栈,谢晏宁温言道:“蜘蛛精已被我徒儿除去了,你们且安心散了吧。”
书生回过首去,一一扫过七人,方才大着胆子出了客栈去,亲眼见到外面一切如常,再无争先恐后涌入客栈的蛛丝,他便又到了七人身旁,道:“当真已无蛛丝了。”
七人齐齐舒了口气,便上楼收拾行囊,各自散去了。
谢晏宁将整间客栈搜查了一通,并无于琬琰的行踪,却是又从房间中搜出了几具尸身来。
而后,他下了楼去,按了按太阳穴,转而去查看楼下的尸身。
这大堂内,统共一十五具尸身,知雨与账房先生的尸身亦在其中。
他注意到了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衫的中年男子,一看这长衫的后襟,其上竟果真绣着“流光钱庄”四字。
书中曾提及过“流光钱庄”上至掌柜,下至小厮,皆着藏青色。
于琬琰一抱着知雨回到客栈后,便请掌柜去买棺材,并去流光钱庄报信。
掌柜又命小二哥去了流光钱庄,而自己则去了棺材铺子。
这客栈内并无小二哥的尸身,小二哥十之八/九逃出升天了。
而于琬琰理当与小二哥身在流光钱庄。
若真如此,那么他还有还阳的机会。
第18章
陆怀鸩自然关心于琬琰的死活,虽然于琬琰曾对他下了杀心,还曾怀疑过谢晏宁便是杀害知雨的凶手,但他见得谢晏宁为于琬琰而眉尖微蹙,竟本能地不快起来。
在他不远处的方泠娘被一地的尸身吓得花容失色,双足发软,好容易缓过气来,便告辞道:“多谢两位公子救了我的性命,我这便回方家村去了。”
话音尚未落地,陆怀鸩客气地道:“此地不太平,我送姑娘回方家村吧。”
方泠娘推辞道:“公子不必麻烦,我知晓该如何从这客栈回方家村。”
陆怀鸩坚持道:“并不麻烦,如若姑娘在回家途中有何不测,不是白费了师尊将姑娘从蜘蛛精的巢穴中救出来的气力么?”
他对这方泠娘心存疑惑,不待方泠娘答复,便到了谢晏宁面前,低声道:“这方泠娘出现得古怪,弟子在方家村救了三人,弟子打算将她带去见那三人,如若她所言有假,弟子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望师尊准许。”
谢晏宁抵达方家村之时,村中已无一个活人了,显然陆怀鸩较他早一些。
他与陆怀鸩竟是在方家村错过了。
方泠娘的确出现得太过古怪了,蜘蛛精喜食人心,巢穴中的猎物除去方泠娘之外,无一存活,蜘蛛精为何要留方泠娘一命?直接挖心吃了便是了。
陆怀鸩迟迟得不到谢晏宁的答复,却不敢出言催促,而是耐心地等待着。
岂料,谢晏宁居然道:“你且随本尊上楼,你这一身的伤须得上药、包扎。”
言罢,他又朝方泠娘道:“方姑娘稍待,本尊与怀鸩受了些伤,待处置妥当了,便会送姑娘回方家村,姑娘且等我们一等。”
谢晏宁率先进得房间,见陆怀鸩踟蹰不前,斜了陆怀鸩一眼,含笑道:“你怕本尊吃了你不成?”
陆怀鸩并非害怕,而是忐忑。
这房间乃是谢晏宁所居住的房间,床榻更是谢晏宁所躺过的床榻……
“你且将身上的衣衫褪下吧。”他的绮思突地被谢晏宁打断了。
他依令而行,心中原本并无波动,但被谢晏宁的视线一拂,却顿时不好意思了。
逃出南风馆后,他不曾在旁人眼前裸露过身体,更何况这旁人乃是谢晏宁。
——是曾与他接吻的谢晏宁,是他想再次与之接吻的谢晏宁。
谢晏宁忽见陆怀鸩的耳根红得一塌糊涂,宛若熟透了的樱桃般,忍不住轻轻地弹了一下那被肌肤包裹着的薄薄的一层软骨。
陆怀鸩顿觉耳根烫得厉害,怔了半晌,方才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又低低地唤道:“师尊。”
“不许乱动。”谢晏宁收回悬于半空的右手,定了定神,继而去巡睃陆怀鸩的身体。
生前,他还在孤儿院之时,曾帮不少的男孩洗过澡,但他从来不曾亲眼见过除自己以外的成年男性的身体。
那一夜的春梦不受控制地窜入了他脑中,他曾经在春梦中,热情地亲吻过陆怀鸩。
陆怀鸩一双薄唇,抿成了最为适合亲吻的弧度,由于陆怀鸩正半垂着首,他只能看清大半。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掐住了陆怀鸩的下颌,迫使陆怀鸩抬起首来。
陆怀鸩紧张万分,低垂着双目,又唤了一声:“师尊。”
谢晏宁如愿将这双薄唇看了分明,方要去检查陆怀鸩的伤处,唇瓣却猝然回忆起了当时品尝过的甜意,旋即灼热难当。
他从小便为生活而奔波,根本没有时间谈恋爱,每次有人向他告白,他都是一口拒绝。
这个仅存在于春梦中的吻是他的初吻。
甚至有一瞬间,他想要在现实中回味一遍。
但这是不行的,他并不是同性恋,永远不会与同性发生什么,当然不能轻率地去亲吻一个同性。
纵然他的理智这般想着,他的左手食指却抵上了陆怀鸩的唇瓣。
他明白自己应该马上收回手,但食指竟突然产生了自我意识,非但收不回来,还以指腹不轻不重地磨蹭着这双唇瓣。
陆怀鸩何曾被谢晏宁这般对待过,他记得鸨母对他说过凭借他这样的容貌,若能习得房中术,是块以色侍人的好材料,她经手送予达官贵人的娈童无一人能及得上他的十分之一。
最初被谢晏宁带回渡佛书院之时,他每夜皆是和衣而眠,且不敢睡沉了,生恐谢晏宁将他当作娈童。
时日一长,见谢晏宁对女色、男色皆无兴致,他终是放下心来。
但在他被谢晏宁亲吻过后,他却时常觉得做谢晏宁的娈童亦不差,至少能光明正大地触摸谢晏宁。
可他已及冠了,早已过了能当娈童的年纪了。
他不明白眼前的谢晏宁究竟为何要这么做?不过既是谢晏宁,要对他做什么都无妨,他甚至暗暗地期盼着谢晏宁能多做一些,若能再亲吻他一回该有多好?
陆怀鸩的唇瓣又软又烫,激起了阵阵电流,谢晏宁手指微颤,故作镇定地又揉捏了数下陆怀鸩的唇瓣,转而细细地查看着陆怀鸩的伤势。
陆怀鸩身上的伤不少,幸而都不严重,大抵已愈合了,尚未愈合的仅有四处,分别是一双手腕以及一双足踝。
手腕与足踝明显曾被蛛丝贯穿,怪不得陆怀鸩行走的姿势与平日有些不同。
他一面为陆怀鸩的左腕上止血的药粉,一面问道:“很疼吧。”
陆怀鸩坦诚地答道:“稍微有点儿疼,也不是很疼。”
从陆怀鸩的神情判断,陆怀鸩并未撒谎。
陆怀鸩命运多舛,困于南风馆之时,每每逃跑,被捉回来后,便是一顿毒打,以致于浑身上下无一块好肉。
不过陆怀鸩乃是鸨母青眼有加的好苗子,即便心疼银两,鸨母还是买了名贵的药膏,将他的伤口养好了,并未留下一道伤痕。
现下陆怀鸩身上的旧伤乃是原身所造成的,不多,陆怀鸩并非女子,这原本算不得什么,由于陆怀鸩的眉眼过于出色了,如同是难得一见的夜明珠无端生出了瑕疵一般,令人叹惋。
左腕、右腕上药、包扎完毕,谢晏宁又蹲下了身去。
陆怀鸩初次从高处俯视谢晏宁,直觉得很是奇怪,但未多久,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滑入了谢晏宁的后襟,即刻盯住了暴露出来的一小段蝴蝶骨。
他曾见过这副蝴蝶骨的全貌,甚至亲手触摸过。
加之谢晏宁正为他的左踝包扎着,手指正碰触着他的左踝肌肤,这一回,不止耳根,连面孔都红透了。
谢晏宁全然不知陆怀鸩在想什么,包扎过后,他又拣起了陆怀鸩委地的衣衫,塞入了陆怀鸩怀中。
收回手之际,他的手背居然不慎擦过了那物事,若非那个莫名其妙的春梦他并不会多想,但而今他却是倏然心跳失序。
陆怀鸩觉察到自己陡生异状,生怕被谢晏宁发现,遂猛地背过了身去。
他越是想快些将衣衫穿妥,却越是手忙脚乱,还牵扯到了伤口,疼得面色一白。
谢晏宁见状,明白自己过分了,即便自己并非有意为之。
但原身向来自视甚高,素来不会向旁人道歉,他只能在心中道:怀鸩,对不住。
陆怀鸩好容易将衣衫穿妥了,才旋过身去,直面谢晏宁。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其后大着胆子道:“弟子亦想为师尊包扎。”
“不必了。”谢晏宁摆了摆手,“你且去门外等候本尊。”
陆怀鸩遭到拒绝后,满心失望,但仍是乖巧地出了门去,并将房门阖了严实。
谢晏宁伸手解去了自己的锦衣,他这具肉身修为深厚,除了咽喉与右掌的伤口,余下的伤口早已长出血痂子了,但稍稍一触,他已被麻木的痛觉神经却当即复苏了,隐隐作疼。
既然已长出血痂子了,便不必包扎了,故而,他只对咽喉与右掌做了包扎。
倘若这具肉身乃是凡人,他定已死了第二回 了。
第19章
门外,陆怀鸩原本恭敬地低着首,双耳一闻得悉悉索索的声响,竟是情不自禁地抬起了首来,双目更是盯住了房门,直欲穿过一层薄纸,窥见内里的情状。
直到脚步声响起,他才勉强从绮思中挣扎着出来了,并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许再觊觎谢晏宁了,谢晏宁并非他所能染指的,曾与谢晏宁接吻,已是他之大幸了。
先前一身锦衣已呈褴褛,谢晏宁换了一身鸦青色的锦衣,开了门后,他见得陆怀鸩依旧穿着破损的衣衫,淡淡地道:“你双足不便,今日暂且歇息一日,我们明日再启程去验方姑娘所言之真伪。”
“弟子……”陆怀鸩堪堪吐出两个字,却见谢晏宁勾唇笑道:“你认为自己双足无恙,可立即启程?”
他颔了颔首:“弟子的双足虽受了伤,但并非不良于行。”
谢晏宁双目灼灼,扫过陆怀鸩的双足:“怀鸩,不若由本尊亲自动手,教你尝尝真正不良于行的滋味?”
陆怀鸩不假思索地道:“弟子听凭师尊发落。”
谢晏宁本是想威胁陆怀鸩,闻言,无奈至极,这威胁对于陆怀鸩而言,毫无效用。
他不得不沉下了脸来:“你几时学会与本尊作对了?本尊命你歇息一日,你便歇息一日,勿要惹本尊不快。”
“弟子遵命。”陆怀鸩当即应下,他并非怕受到惩罚,而是纯粹地怕令谢晏宁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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