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张横看向打着的两个人大叫起来,“张横!还打!现在不把人送出去难道是想留人过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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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海只是一个地属会稽郡的小县,县治设在章安。尽管阮卿已经做好充足心理准备,但进了章安还真是被吓了一跳。
年久失修的城墙,仿佛下一刻就能掉两块砖下来砸起一阵尘埃。若不是靠着一条渊壑般的护城河拱卫,真不知道这里的官府会不会沦陷,成为盗匪的大本营。
马蹄塔在吊桥发出沉闷的叩叩声,阮卿与孙权并肩打马过了宛如违章建筑即将拆迁的城门,看着杂乱的街道,面黄肌瘦的百姓,与他们投来的呆滞目光,险些吭哧哭出来。这是什么破地方?这是丧尸聚集地吗?怪不得说起临海华佗会一副嫌弃的样子,这怎么看也更是那个土匪窝里更有盼头好嘛。
走过来一阵大风就能尘土飞扬的大街,众人行到县衙前。
寒酸,破旧,一定会有耗子,这是阮卿对这建筑物的评价。原来这年头离了中原地区都这么穷的吗?这种生存环境究竟是怎么坚持中华上下五千年生生不息的?感谢师父把洞府定在了中原,感谢,感谢。
调来的那些老弱残兵都挥散了。真不知道这些年官府的钱粮都养了一群什么。吴郡六十岁的老头拿起兵器都比这一群精神。
下马,阮卿打量着四周正要迈过高高的门槛,忽听头顶一阵咔吧声,小臂被人握住一拉,他便仰面跌进身后孙权宽阔的胸膛里,一面黑影从眼前落下,震耳欲聋的摔在地上,激起一阵尘埃。
孙权眼疾手快揽住他的腰肢,背过身去,垂头将他护在怀里,遮住尘土。
阮卿呆呆看着寂寥清冷的街道,和厌厌摇着尾巴的清风,很快反映过来是怎么回事,挣脱开孙权,扭身看去,空中还飞舞的细灰猝不及防的吸进鼻孔里,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皱着脸伸手挥舞。
二人灰头土脸的走进县衙,看着落败之景,默然立在原地。
阮卿脑子里突然想起甄士隐念的诗来“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
阮卿想哭。他眼泪汪汪的看向孙权,绝望的神情溢于言表。
孙权手掌放到阮卿肩膀上微微握住,微笑着以作安慰。
听到大响,后院匆匆跑出一人来,莫约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瘦削,留着山羊须。见了孙权后面跟着的家丁,反映过来,对孙权作揖道,“县长。”
家丁忙上前提示,“这是县衙的主簿,姓李。”
孙权点头,问道,“县衙怎会如此落败?衙中其他人呢?”
“这,这……”
孙权深吸一口气,沉着脸说道,“还要劳烦主簿一趟,将衙里众人叫到大堂集合。”
“是,是。”李主簿唯唯退下。
看着孙权仿佛吃了苍蝇的表情,阮卿倒不那么难过了,轻轻嗤笑一声,说道,“孙钱,陪我去后堂瞧瞧。”
孙钱便是被孙权塞授命文书的奴仆,他听了阮卿指派便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自家主人。
阮卿歪歪头,挑起一边眉,好笑的看着孙权。
孙权轻咳一声,对所带的家丁道,“以后阮先生所说如同我令,不需再来问我。”
“听见了?”阮卿对孙钱道,往去往后府那条路扬扬头,“走吧,卿不记路,一会儿还得靠你领着回来。”
这里的院子倒还说的过去,一路栽了不少花花草草,又因地理靠南,受气候影响,还没全部败落,若好好修剪一番,倒也拿得出手。
一方水土一地风俗,这里较之吴郡又有很大不同。可能因靠海的缘故,阮卿就见这里的装饰花纹上水纹,鱼纹较多。
顺着这路又不知拐过多少道弯,过了一道矮墙后,只见一排房屋,长廊低阶,瓦窑四潲。
阮卿过去,从左边便的房间开始,没上锁的便一间间推门去看,屋里整洁,却不见人影。他便走到案几或者书柜旁拿起一卷公务翻看,来判断屋子的主人是府里哪个职位。直到走到最后一屋,他推门,进去又是左右瞧了一眼,却瞧见一人在一方软榻上鼾声震天。他对着那人努努嘴,示意孙钱过去叫人,自己则坐到案几上抄起一卷公文看着。
原来是个账本。阮卿好歹是个可以灵活运用加减乘除并x解答鸡兔同笼问题的人,又被戏志才手把手教过,区区小账,不成难度。
阮卿微微侧身,就着窗外阳光刷刷看起来。
被叫醒的男人顶着鸡窝头不情不愿坐起,看到阮卿,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道,“你是何人,怎可随意翻阅账目?”
阮卿被里面可怜的收入与吓人的支出看的眼晕,他挑起一边眉,斜瞥了那人一眼,目光又落回了竹简上,问,“你是账房先生?你们这主事的县丞跑何处去了?我一路行来也不见内外衙役。”
阮他问的熟练,姿态又老练沉稳。账房先生不由起身,走到阮卿身边,将他上下打量了一回,“你是新来的县长?”
县令和县长都是一个级别的,只不过地区户口超过一万的称县令,没超过的就叫县长。这倒也不丢人,周瑜还在居巢做过县长呢。
阮卿不按他的思路走,直接说着自己的话,“你还没回我话呢。”
“这……”账房先生也吞吐起来。
将手里的账目往案面上一撂,阮卿翘起二郎腿,双臂抱胸,眉头轻蹙,似在思考,“让我想想。这一堆总不会都是家里老婆生孩子。是去赌博了还是去哪出吃酒了?”
说着他冷笑一声,“你也不需的瞒我,到时候我一打听便知道,他们倒出去玩的高兴,就留你和个主簿守着大院。
你辛苦给他们瞒消息,能得什么好处?左右他们暗地里赚的盆满钵满的,让你自己一个人守着没好可捞的地方,到时候新来的县长老爷一查,你管着府里银钱,主簿管着县里钱粮文档,查不上账拿你们出去定罪,他们倒落了好处和好名声。”
阮卿一番话噼里啪啦倒豆子般吐出,惊得账房先生满身冷汗,“你瞧得懂账目?”
阮卿掀掀眼皮,讽笑一声,“千军万马的账我也管过,还怕这一个府里的支出?里面看似记的乱七八糟,仔细一算全不对账,哼……”
他眯眼,冷笑道,“我猜你们早就准备好别的账目糊弄新老爷了,只是没想到来的这样快,又没想到竟然不声不吭的亲自到治所溜达,这才大意没把这几卷收起来。吾说的可是否?”
阮卿末音微微拉长,目光暗沉,轻睨眼前的人,那上位者的架势学了十成十,再加上他噼里啪啦分析的头头是道,已然让账房先生招架不住,噗通一声对着小了自己十几岁的人跪了下来。
“看来我说的是了。”阮卿轻笑一声。
“我也是一时糊涂,求府君宽恕。”说着账房先生就要叩首。
“也不用这样,你只要好好办事,之前一概不究。”
账房先生忙应答,“是是,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心为府君做事。”
“府里各有何职位,各职位有多少人?”阮卿懒散问道。
“回府君,府里有县丞一名,主簿一名,县尉一名,还有就是小人这个账房先生。外班衙役十名,内班衙役十名。”
人还不少,阮卿想了句,又问道,“旁人都何处去了?”
“当地乡绅秦绶请王县丞去赴宴了。县尉带兵去大凉山接府君去了,旁的衙役大约又不知道跑何处偷懒。”
“乡绅?”
“此地有两乡绅之首,一家姓秦,一家姓顾。祖上曾在朝中为官,后王莽篡汉,便逃至此地。家中各有良田百亩,钱粮不可盛数,十分殷实,可谓豪族。其余富家在这二者面前倒也不值一提。”
阮卿又问了几个问题,账房先生都老老实实回答了。最后他大手一挥,“你们新上任的府君在前堂等你们呢,快去吧。”
“您您您您……”账房先生瞪大了眼。
“我又没说我是新来的县长,全是你自己叫的。”
账房先生看着面前这个笑的温和的年轻人,竟从对方身后恍惚看到一条吐着信子,直立而起的巨大毒蛇,狡诈,又透着阴狠。他忽然有一种感觉,章安的天,可能要变了。
看着账房先生离去的背影,孙钱忍不住开口,“先生您为何对府里的事知道这么清楚?”
“你是指哪方面?”阮卿反问。
孙钱噎了一下问,“您如何知道这个账房先生是被当作替罪羊的?”
“账目。”阮卿点了点竹简,道,“从账目里看可知这其中被私扣的钱财不少,可这先生却穿着寒酸,如果真是为了做样子,又何必把这账目露出来?可见钱财应不是到他手里,便是到了,也只是小数目。
但府中掌管钱粮的一个是他,还有一个是主簿,在外人看来,可不更像他俩中饱私囊么。但你方才也见了,那主簿打扮同账房差不多,脚上的鞋都有些开线了。”
空手套白狼。阮卿凭自己的推算诈的账房把府里的底全给透了。
一番话下来,孙钱心中拜服,对阮卿那个一股脑冲上去送死的印象好了不少。
第31章
阮卿将前宅后宅逛了个遍,大体心中有数,便去前堂找孙权,搁不远就听孙权在吩咐事情,前面说什么他倒没赶上,只后面听到,“县衙年久失修,便请诸位费力,打扫一遍。”然后又吩咐散开各人去干活。
“诸位轻慢。”阮卿笑着开口,众人皆向阮卿望去,拿不清身份,倒也真的没散开。孙权道,“先生还有何事?”
阮卿走到孙权身边,当着众人的面就这么光明正大咬耳朵。
孙权听了眼中一亮,欣喜看向阮卿,“倒是权思虑不周。”又看向众人,对着心上人和煦的脸色又冷了不少,说道,“人多难免杂乱,本府的先生另为各位细分了任务。”说完示意阮卿开口。
阮卿倒也不说别的,上来就叫人,“县丞何在?”
见无人出列,阮卿在人群中四处撒了一眼,又问道,“县丞何在?”
见遮瞒不住,主簿出列求饶,“县丞在秦府做客,小人实在叫回不来。”
孙权听了眉头紧蹙,出声要说话,却被阮卿拿手指点了点小臂,只得按耐下来,不露神色,碧色的眼眸里却如乌云幕布,阴沉不已。
“这里的活儿我都是按人头分的,他不来,也不会有人帮他做。在班期间县长有招不来,这里也自给他记下。只是主簿知却不报,有意欺瞒,府君……”阮卿看向孙权,把处决权交到对方手里,“此事该当如何?”
孙权生的高大,又去战场磨砺过,自有气度,不需刻意,身上的气场便肆意散开,让人倍感压迫,冷冷看人一眼就让人不自觉毛骨悚然。
阮卿话音刚落,主簿便战战兢兢,弓腰对孙权求饶。
“便……罚半月俸禄吧。若再有不来,罚俸一月,若再不来,便也不用来县衙当差了。”孙权淡淡说完处决,主簿不自觉松了口气,竟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阮卿于是又按职位大小的顺序排下来,一一将任务分配了。
刚分配完,阮卿还未说散,又有人叫道,“我一个平日要上街巡逻治安的也要同这些天天待在屋里的人一样打扫卫生吗!”
说话的这人正是接阮卿他们回来的县尉。冲这面子,众人难免多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情,看阮卿和这位府君是如何处理的。
阮卿仿佛早已料到有人会这么说,丝毫不慌,轻轻一笑,道,“县尉一年不避辛苦,游走街道,维护治安,自然劳苦。但衙中各司其职,各领俸禄,这倒也未亏待县尉。
再者,县丞为县长佐官,县长不在,县丞便该主持府中事宜,县丞又有主簿,县尉辅佐。县丞有失,另两位更需好言规劝,劝其改正。而衙役更应好好处理上官顾虑不到的细枝末节。现在诸位不妨转头看看。诸位难道说着满府荒凉都同自己无关么?
至于县尉领兵营救之情,吾与府君定铭记心中,私下报答。”
公私分明,这下众人算是彻底没话说,各自散去做活。
阮卿又看向孙钱,“方才已逛过府里,你带他们几人将公子与你们的房间收拾出来。再把账房与主簿房里近两年的账目搬到公子房里去。”
孙钱现在对阮卿佩服的很,听了话忙带着兄弟去了。
“先生今天好威风。”孙权乐呵呵的贴近阮卿,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先生不让孙钱收拾自己的房间,是舍不得权么?”
“有人在。”阮卿轻轻推了孙权一把,挠挠自己耳朵,“也不怕旁的传你闲话。”
“有甚好怕的。”孙权又笑着黏上来,“权儿有这么好的先生,他们求也求不来。”
“行了。”阮卿被孙权哄的眉眼春意盎然,低头压着上扬的嘴角道,“你好歹是府君,怎好闲着。”
“先生又给权安排了什么活儿?”
“你就没看出来我给账房和主簿的活儿最少?”
孙权愣住,神情有些尴尬,“权方才只看先生了……”
后宅主院还算干净,赶在日落前收拾了出来。
点了灯,阮卿披着一件大氅细细看着送过来的各种钱粮账目。房门被推开,他也懒得去看一眼。直到来人关了门坐到他身边,长臂一捞将他搂在怀里。
“回来了。”他不咸不淡的应了句,却不听有答,于是疑惑抬头,却见孙权紧蹙眉头,呆看案上竹简,眉宇浸染在灯光下,一半脸笼在阴影里,显得十分阴沉。
阮卿仿佛想到什么,伸手摸了摸男人俊朗的脸庞,伸出食指搁在蹙起的眉峰轻轻抚着,劝慰道,“何必再生一回气呢?库里钱粮的事你在来时早想到了。如今不过是跟着那两人再查一遍而已。”
“权是想过此地贫穷,但未想……”他薄唇蠕动,却没说出后来的话,只是轻轻一叹,又用鼻尖蹭着阮卿柔软的脸颊,“先生在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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