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安下意识地抓他的胳膊,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隔着薄薄一层布,手冰得像把刀子,锋利地把他刮出血来。
“不想活了?”景承低声抱怨,真说出来倒像是自己在赌气,“朕可没叫你这个天在外头跪着。”
他半拖半抱地把嘉安弄到熏炉旁边,点了灯。嘉安已经不太会动了,连眨眼都很缓慢,眼皮子一耷,半晌才睁开,景承把他的脸颊捧在手里渥着,颧骨红得像发高烧,但摸上去丝毫没有活人的温度。
“奴才万死。”嘉安垂下眼,喃喃地说。
他们面对面坐在地上,烛灯在熏炉背后摇曳,黑黢黢的影子在墙上跳,像鬼。
“你就这么怕朕?”景承摸着他的额头,房里昏暗,看不出是青是紫,但是肿了一大片。
“谁敢不怕呢?”嘉安反问他。
嘉安的睫毛湿了,景承伸着手指抹了一把,只是融下的霜。“用不着,”他捏住嘉安的下颌强迫他看着自己,“每个人都是这样,惊弓之鸟似的,那就太无趣了。”
“别怕,今天不做那事。你不愿意,朕绝不强逼你,”他把嘉安的脸揉得发烫,“疼么?”
嘉安先是摇头,顿了顿,才明白他的意思,小声说了句,“疼。”
“惯了就不疼了。”
“奴才没巴望着这个。”
“宁死不屈哪?”景承瞪起眼睛盯他,“多余管你。”
“奴才万死!”嘉安立刻跪起来又给他磕头,“奴才不愿意再伺候皇上枕席,您宽宏仁厚,饶了奴才,打发奴才回去守空屋子吧!”
“不愿意?”景承抄着手哂笑,“上回你可不是这样。”
“奴才先前昏了头……”
“朕今天也昏了头——换个人说不愿意试试,早拉出去打死了。”
面前那人仍然挣扎着哀求他,“皇上的恩德,奴才永远记着。”
景承沉默地审视他,听见自己心里噼里啪啦拨着算盘,一头是实在不甘心,但要捺住性子来同他温存,又好像实在有点不值,就为一个太监?在这静默的气氛里,对方紧绷的神经渐渐缓和了下来,大约是因为他说了,不做那事。他捏起嘉安的耳垂,一嘟噜冰凉的小巧的肉,嘉安跪在他面前,乖顺地朝他倾了倾,景承突然敏捷地凑上前去吻了他。
嘉安惊恐地向后缩,眼睛里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上一次他用嘴……皇上已经不记得了!
“皇上!”
才唤了一句,就被更加绵长的亲吻阻挡了。景承执着地拉住他不准他逃,湿润的舌尖在给风吹得皲裂的嘴唇上来回舔舐,吮吸着冰冷的唇瓣,令他的小腹下边隐隐地酸胀起来。那些人教给他的只有迎合和顺从,但没有告诉他至高无上的主君也会逢场作戏,景承轻而易举地撬开他,俘获了他。
嘉安已经从濒死的世界里缓回来了,浑身因为这从未尝过的挑逗而滚烫。景承捞着他的腰,推他仰倒在地,还没来得及逃开,耳垂上骤然袭来一阵湿热——景承含住了他!不,不仅是耳垂……他听见舌尖沿着耳骨慢慢地攀爬,巨大的水声和喘息声钻进耳朵里来了!嘉安头晕目眩,身体渐渐开始发麻,那滚烫的酥痒感像融在血里的蜜糖,一瞬在全身各处同时炸开,令他舒服得连脚趾尖都蜷了起来。
深些,再深些——
“啊……饶了奴才!”嘉安颤抖着叫出来。他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攀上了景承的脊背。他飞快地松开手,把脸埋在景承肩窝里。
“……您不必做这种事,奴才不配。”
景承扳着他的脸扭向另外一侧,湿热的舌尖再次顶了进来。起初嘉安拼命忍着,可以听见自己的喘息声,像溺水的人一样急促粗重。他想说皇上不该这样,在他被教导的事里,根本没有这么一件,而且上回也没有,但嘉安惊恐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在景承身下扭动了。
“嗯……皇上,皇上……”嘉安轻声呻吟着唤他。
景承笑了。“舒服吗?”
嘉安不敢看他,嗫嚅半天才道:“这,这……不是侍寝的规矩。”
“哦?”景承兴味盎然地扳过脸命他对着自己,“给朕说说,他们是怎么教你的。”
“管事公公教训奴才,说奴才给皇上侍寝,是要伺候皇上舒服的。但是……但是,奴才自个儿,不应该舒服。”嘉安脸颊烧得滚烫,声音发飘,顿了顿才道:“他们还说……侍寝……得跪着。”
“那他们有没有说,朕是你的主子,朕对你做什么都行。”
未及回话,耳垂再一次被温暖的唇舌包围,景承在那里低声对他说:“他们不懂,朕教你。”
嘉安躺在地上软绵绵地抽搐,彻头彻尾地放弃了。景承想对他做什么都行,他是景承的奴才,是景承的一条狗,是景承脚底下的一块泥,他恨不能从骨头缝里往外再溢出些温驯和顺服,双手捧着,举高了,小心翼翼地献给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小衣已经被剥到膝盖,甚至没来得及像上次那样用嘴,景承用力将他翻了个身,从后面侵入了他。
顾延之呀——
嘉安在心里喊了一声,但叫出口的是混杂着疼痛的、甜腻的呻吟。
现在他发现原来这件事不必脱衣裳也可以做。两个衣冠楚楚的身躯叠在一起,却从那谨慎的靛色衣袍褶间露出光裸的一截腿根和白皙圆润的臀瓣,无端有种紧张的刺激,仿佛两个人都随时可以脱身,站起来就能回到冠冕堂皇的世界。只有那一处紧紧绞着景承的地方,让他心里朦胧地感到一种冲动,像野兽似的原始而赤裸,景承也是,他自己也是。
景承在他身上做了两回,第二回是从正面,用身体教他认得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嘉安第一次清醒地经历一场完整的情事,院子里没有人,他喊叫得声嘶力竭。
景承摸索着攥他的手。嘉安没有转头去看,假如天永远不亮,或许他可以一直躺在他旁边。
“皇上。”
“嗯?”
嘉安犹豫了,沉默一会儿,又怯怯地叫他。这次景承扭过头看着他。两根蜡烛烧尽了一根,剩下的那截忽明忽暗。
“奴才为您做什么都愿意。”
景承轻哼了一声,猎物一旦被驯服就开始表忠心,这种话他听得太多了,“不然呢?”
“奴才心里……一直……挂念皇上。”
要说了!不单是手指,连牙齿、小腹、腿胫……他身上所有的零件都在哆嗦,脚趾蜷得发僵——过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久,他终于要说出来了!
“从很早以前,从十几岁的时候就……奴才心里偷偷地……”
“够了!”景承厉声打断他,“你不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吗?”
握在手上的温度消失了。
“人要知道好歹啊。”
房中忽然暗下去,焦黑的棉线芯子淹死在蜡油里。
“扫兴。”
死寂半晌,嘉安从哽得发紧的喉咙口强挤出一声艰难的回应。
“……是。”
景承偏过脸去看被窗格子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黎光,天快亮了。嘉安一定是哭了,因为他已经听见那胸膛里鼓动不安的心跳,和极其微弱的啜泣。
❈ 作者有话说:
喜迎中秋,作者要去度假了,加更一章高速车,假期不写了。
让我们为嘉安小天使本轮(用户体验稍有提升的)性启蒙教育而鼓掌【不是
日常期待小黄灯(鞠躬
第23章 玉簪记
过年总有各项杂事,尽管太后的孝期没过,不能大摆戏台做筵席,拜年折子仍然雪片似的送进来。过了元宵节,听说衍云楼的牌匾已经做好挂上了,景承说要去看,但总没去成,直到春天将过了才去。
一顶四人抬的绿呢官轿,抬轿的都换了衣裳,寻常的灰布褂子,从角门上悄悄溜出去,挑热闹的大路走,不引人注意。上午的太阳没那么毒,从路旁密麻麻的招牌缝隙里落下来,一样黄灿灿的睁不开眼。米店的招牌是个斜挂的方木牌,隔壁的油铺门口飞出一条幌子,春天风大,那蓝布裹住了木牌,呼啦啦吵着,送客的伙计炫耀似的大声招呼,“您慢走!下回再来!”合抱粗的柳树把柔若无骨的枝条搭在人脸上,嘉安闭着眼睛从那湿润的垂帘里穿过去,回到了自由的世界。
他不在寿光殿守空屋子了,现在皇上擢了他,连出宫这样隐秘的事也只他们两个,遮遮掩掩避着人,偷情似的往外跑。偷情两个字大不敬,但皇上也会偷情,南唐后主也理直气壮地写过“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但又不全对,因为景承并不真喜欢他。那天晚上的事不能多想,一想起来心口就发紧。
嘉安喜欢出来,一出来整个世界都轻松了,用不着三跪九叩地低头。簇新的荼白色夹袍,衬着他不知怎么就微笑着的脸。他生得好看,一张白/皙的瓜子脸,眼角微微地往下耷,眼珠子黑油油的,䀹起来委屈而诚恳。他从没觉得自己好看,倒是皇上说过一回。他们之间隔着一层绿呢布,轿子顶枣红的穗子颤巍巍扑在他头上,像只扇着软翅膀的雀跃的雏鸟。
老板没在,一个伙计在门口迎接,景承是熟客。嘉安扶他出轿,景承回手攥他的腕子,朝门口一努嘴。那迎客的对联已经刻好挂上了。
“回头替你讨谢仪来。”景承悄悄地跟他笑。
“皇上拿什么身份在外头走动?”
“我说我是太傅的侄子,在吏部袭着闲职,他们真信。”
“太傅的侄子倒也肯给酒楼写对联。”
“他们那种挂名的少爷,一大家子都靠亲戚打抽丰的,可不就在外头招摇撞骗。”
“嗳,真官家的少爷反倒不这样。”
他们上楼,景承坐在沿街的桌上,倚着窗往外看。这时候是饭口,客人渐渐多了,耳中吵闹起来,嘉安劝他:“还是换到里间坐,外头人杂。”
“怕什么,还嫌屋里闷呢,”景承使劲拽他的袖子,“坐下,别这么扎眼。”
嘉安吃了一惊,连忙往后躲,“奴才不敢!”
“再啰嗦就没下次了,”景承故意唬起脸,拿扇子柄嗒嗒地敲桌子,“坐下。”
嘉安在他下首坐了个椅子沿儿,两手握着茶碗,半天没端起来喝一口。景承睨着眼瞟他,又扭头去看街上,挑着担子卖糖糕的老头从楼底下过,竹篾编的方挑子,上头盖着小棉被,一路吆喝那糖糕如何甜,黏得牙也张不开。一群半大孩子光脚在后头追他,嘻嘻哈哈地笑。
“你刚来的时候也就这么大,”景承拿扇子杵他,“能有十几?”
“十一。”
“那么小,官话也不会说,呜哩呜哩,不知道什么口音。”
嘉安笑了,“奴才从苏州来的。”
“嗳,那你是不是会唱曲儿?”就像鞑子理所应当会骑马。
“不会。”
“我不信,那几本有名的不应该人人都会?《浣纱记》、《牡丹亭》。”
嘉安有些发急,“真的不会,进宫那时候还小呢,也不是人人都会的。”
“嘁,没用!”景承佯作恼了,扇子呼啦呼啦地摇,“以前那个——”他突然不说话了。嘉安心里一缩,他知道景承想起什么来了。沈青宛也是苏州人,顾延之也是。原本他们说话声音就低,一旦沉默,那周围的吵杂就显得十分突兀,像戏台上角儿突然忘了词,锣鼓也错了拍,偌大的园子里嗡嗡地飞起几百只苍蝇。
楼下那卖糖糕的老头还在远远地吆喝着。
小时候家门前也总有些小贩走街串巷卖吃食,三丁包子、肉汤团、蟹壳黄、桂花赤豆粥……买不起,眼睛像拴在担子上似的,一直跟着走到思婆桥,嘁嘁喳喳地唱。
“笃笃笃,卖糖粥,三斤蒲桃四斤壳。吃侬个肉,还侬个壳,张家老伯伯,明朝还来哦,问侬讨只小花狗……”
“笃笃笃,卖糖粥,”景承学他的口音,“想家了?”
嘉安摇摇头,他进宫太久,竟已经不太会讲家乡话了。小时候那些事离他越来越远,也说不上想或不想,反正他这样的人是早晚要死在宫里的,这辈子就是这样了。
“卖,卖糖粥。”苏州的口音,好像“麻糖粥”,景承还在学着。
这时候跑堂端了汤来,景承便不再说话。今天用不着人替他布菜,给嘉安也添了碗筷,但无论如何都是别扭。照规矩是景承先吃过,才把剩菜拿出去给下头分,断没有和主子在同个碗里夹菜的道理。
“啧!别在这碍眼了,后边那条街有个书坊,你去给我买点没见过的。”
嘉安如蒙大赦,一溜烟跑出去,过一柱香提着一摞纸包回来,景承已经在喝茶了,嘉安才坐下动筷。景承的手肘撑着桌子,半张脸藏在扇子后面,露出两只狡黠的眼睛盯牢他,看着他吃,嘉安脸红起来。
“旁边有个戏园子,今天唱《玉簪记》。”嘉安找话来说。
“你没听过这一本?”景承合了扇子,顺着半开的花窗往楼下看,“穷书生胆大,小尼姑思凡。”
嘉安扑哧一笑,“思凡么?那不是‘小尼姑年方二八’?”
“喔——”景承拿扇子敲他的手,“口口声声说不会唱,倒知道‘小尼姑年方二八’。”
江南搭露天的戏台,一人高的青石层层摞起,教后面的人也能看见热闹,帘笼枋没上油彩,雕的是飞鹤祥云,太旧了,江南的冬天整个潮得像从冰水里捞出来,木梁胀得有些歪。曲笛一响,高台就变成个活灵活现的匣子,涂了满脸粉白的小戏子,十五六岁年纪,在匣子里拖着水袖咿咿呀呀地诉衷肠,下面一个个把手抄在袖子里。间或一个字唱走了调,也没人说什么,不要茶资,毕竟已经占了便宜。尽管穷酸,但和京里是一样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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