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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楼遗事(古代架空)——-阮白卿-

时间:2022-02-11 21:48:09  作者:-阮白卿-
  他只管在那里发呆,景承已经把一盏茶喝尽了,缓缓地道:“这东西究竟能不能送成,谁说得准呢,一路上的事。”
  “要送一封信,想想也真是难,就算快马加鞭地过去总也要十天半个月,回信又要这些时候,碰上婚丧嫁娶的大事,可不是要耽误了。”
  景承道:“所以我总觉得外面的日子过得太慢,幸好我没有值得等十天半个月去说一句话的人。”
  朝廷的文书都是日夜兼程递送的,甚至跑死马匹的事都常有。固然百姓的生活对于景承来说什么都新奇,但小到衣食住行这些事,以往是无数的人围着他才服侍得周到,眼下毕竟是天壤之别。景承那句“不值得”,几乎是彻底否认他们的事了,嘉安垂头不响,慢吞吞地拎起壶来续茶,否则这无言实在令人难受。
  过了早饭的当口,茶坊里渐渐来了很多人,呼朋引伴地操着十分难懂的口音,嗓门又高,像是叫着茶叶淡了,又要添热水。他们静默地坐在当中,的确感到时间很漫长,现在常常觉得无事可做,也不知道去哪,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都只是在找地方安定下来,而至今还没找到。看景承的样子也不会在开封府久留。
  去年闹洪水以后,附近一带闹了几起不小的乱子,灾民冲进府衙把县令打了一顿,甚至动了人家的女眷。报上朝廷,景承当然十分震怒,要一律按谋逆问罪,官府抓了带头的人,反倒使百姓们更加怨愤,骂朝廷赈灾的时候看不见人,只会欺压良民。端王挥兵北上,也是借这个由头,说今上失德,不能顺应民心,所以一到开封府界景承就很不高兴。
  从喧哗中隐隐传来一个女人唱小调的声音,嘉安不由得扭过脸,循着方向看了一看,是个年轻媳妇手里拿着两根细竹板,嗒嗒地敲着拍子一路唱过来。她唱的大约是这一带很常见的曲子,因为可以听见旁边那一桌的人摇头晃脑地跟着哼哼,走近了就看见一张非常疲倦的面孔,脑后胡乱挽着个髻,用木簪子固定着,鬓角挂着几根碎茅草。从门口进来只有十几步路,她却足足唱完了一整曲,嘉安方才留意到她是跛的,左脚上没穿鞋,鼓鼓囊囊地缠着一条麻布。她扶着桌子晃了晃,身后有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立刻伸出一只黑不溜秋的小手抓着她的衣裳,袖管短了一截,露出细瘦的手腕。
  竹板又嗒嗒地敲起来,这次唱的是“张君瑞身卧病榻上,情思满怀叫姑娘”。茶坊里的男人们不加掩饰地笑起来。那孩子手里不停地颠着几枚铜板,木然地朝左右扫视着,不知谁喝了个彩,要她唱得再大点声,那孩子突然非常羞耻似的垂下头去,这个年纪已经模糊地懂事了。
  “要饭的出去!在人家地盘上卖唱,你问过我了吗?”茶坊掌柜的从楼上赶下来,一头拎着棉袍子一头指着脸骂。那女人吃了一惊,连退几步撞上了桌角,看起来更加跛了。
  掌柜指挥起伙计来,一个倒水的老头,一个十七八岁的跑堂,一边一个拉住她的胳膊往外拽,“滚滚滚,要浪上堂子里边浪去。”
  茶客们哄笑起来,女人涨红了脸一言不发。孩子手里的铜板被挤掉了,立刻扑下去满地爬着捡,她已经给拽到门口去了,又挣脱了,一栽一栽地跑回来拉他。跑堂的腿脚比她快,那孩子被他拎住领子,高声喊道:“我的钱!婶子——他们要匿下咱的钱!”原来那女人并不是他母亲。
  她才喊了一声她侄子的名字,突然被那倒水的老头从背后抱着腰一拖。她拼命要去拉那孩子,于是往地上坠着坐下去,攀住一只桌脚,不知怎么的,她身上的灰布棉袄给他撕开了。女人尖叫着哭喊起来,抱紧桌腿挡住胸口,那老头嘻嘻笑着放开她,改为拽她的衣裳。
  那张桌子上的客人,本来在看热闹的,这时候略一弯腰道:“哎哟,你把我的桌子都拖跑了。”接着把她的手指一掰,她立刻被拽得向后仰翻过去,衣襟全掀起来了,露出一段并不年轻的腰肢,肚腹上遍布着生过孩子才有的、小蛇似的斑纹。
  整个茶坊的眼睛顿时都长在了那里,能够听见那一根根喉管里滚动着口水的声音。
  “什么东西,简直不像话!”景承站起来了。那老头吃了一惊,讪讪地笑着。
  “你年纪都能做她爹了,青天白日的欺辱一个妇人?”
  女人趁机一挣挣开了,拉过孩子,一脚深一脚浅地往门口走。嘉安迟疑片刻跟出去,人已经不见了,转到小巷子里才看见她手忙脚乱地掖衣裳。那条巷子里还有个男人一动不动地躺着,嘉安以为他死了,倒有些佩服她能面不改色的勇气。有一只老鼠从那人的腋窝里钻出来,唧唧地啃他的手,那黑漆漆的手指忽然蜷了一蜷,原来他只是饿得没力气挣扎。太阳太晒,那人翻了个身,老鼠慌忙蹿到一边去,回头看看他仍是半死不活的样子,又迟疑着跑回来站到他腿上。
  纵使这一路已经看过无数这样的情形,嘉安仍然有一种不真实之感,在这初春的阳光里,柳枝生出新绿,饿殍在等死,老鼠在等一顿饱餐,跛脚的卖唱女在穿衣裳。
  景承从他身后走到那女人面前去,她福了一福,开始絮絮地跟他诉苦。因为她讲得磕磕绊绊,换作平常也许不会轻易对着一个陌生人说出来。她的男人和小孩子去年被水卷走了,小叔染了病,不久也死了,留下一个孩子交由她带着,因为房子和田地都没了,平时就睡在城门里。一大家子人,两个老的沿街要饭,一白天也只讨得到两三个铜板,因为她年轻些,容易讨人家的喜欢,所以叫她每天走街串巷地卖嗓子。
  大户人家往往趁着灾年买人,几石小米就能换一个姑娘。她这年纪固然已经错过了做妾的好时候,当老妈子却是正合适,但这样一来老的小的都要饿死,于是公婆一定要她侄儿跟牢她,也是一种监视的意味。说到这里,她又蹲下去反复叮嘱那孩子,等一下千万不能对她婆婆说刚才的事。在老太太看来,儿子留下的年轻寡妇,清白比命还重要——当然,看在一家老小的吃喝上,不必非逼着她吊死了殉节,但打骂是少不了的。
  听到一半,景承的脸色就已经十分难看。他这两个月里看到的是过去三十年都没见过的世界。有时想想觉得匪夷所思,这就是他治下的百姓——那他究竟教化了万民一些什么?他清楚自己不是一个文韬武略的皇帝,比景泽差得远,但至少是宽仁的,但真正走到市井里才发觉,就连宽仁这一点,也没有叫百姓得着什么好处,那间茶坊里的人一个个都像疯子。
 
 
第57章 好梦由来最易醒(限)
  那李老太太来了,离着老远便笑道:“天大的喜事!”她媳妇慌忙摸了摸头发,叫了声“娘”,问:“是不是今天进项大了?”
  李老太太道:“比这还要高兴呢!我刚打城门路过,看见官府贴了一张告示在那里,我说不识字,找个人问问,正好有个老秀才要出城去。我拉着他给我念了听,你猜怎么着——皇上要大赦天下啦!”
  她媳妇一腔热情听到这里,不由得失望道:“那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
  李老太太抚掌笑道:“你这孩子知道什么,老身活了这么大年纪,一共只遇上过两回大赦,一回是皇上刚登基那年,再就是今天。皇上慈悲,连犯死罪的都不给杀头了,更别说咱们良民。你看着罢,一准儿像去年那会,官府又要开仓放粮呢!”
  景承默默听着她说,忽然开口问道:“你知道今年是哪年?”
  “我们小老百姓管什么哪年,左右不过是前年、去年、今年、明年,再有就是她嫁过来那年、这小子落生那年——我这孙儿命苦哟,刚养下来就没了娘。”
  “那当今的年号你可知道?”
  这次她媳妇点点头,“我听人讲过的,皇上的年号是建元,用了好些年了,想来咱们这位皇上总有六十多岁了吧?”
  景承仰起头,脸上浮出一种捉摸不定的微笑,沉声道:“我也搞不清。”如果不是亲耳听见,他如何也不会想到,崇德宫已经换过两茬皇帝了,人们的生活还停留在他父亲的时代里。他一直知道皇城离人间远,但不料竟远到天壤隔绝的地步。
  他突然觉得颓然。这十六年里他总是努力着,扮演一个优秀的储君、自律的皇帝、合格的景泽的复制品,他扮演成一个父亲认可且喜爱的儿子。到最后他们都死了,他也出不来了。
  不擅长,但到底是殚精竭虑的,他从未停过一天早朝,不耽于酒色,他整个的人生都给了他不喜欢的东西。户部做的账上,国库的钱总不够花,天下永远有一个新的地方闹饥荒,有一些官道和堤坝等银子用,有田赋收不上来,有山贼和蛮夷作乱。折子批不完。鸡毛蒜皮只要写进那杏黄的题本,就不能随便看看算了。二十岁以后他每天夜里都睡得很差,梦里也不踏实。
  直到夜里他才对嘉安道:“我这十年仿佛没有活过。没有人说你好,他们只记得一些响亮的噱头,譬如说,大赦——难道大赦能够赦到他们头上?”
  嘉安走来站到床边,柔声道:“百姓们是不懂政令的,每天为几口吃的疲于奔命,原也不能指望他们懂得太多。天下大赦,总归是上头的仁慈。”景承摇摇头道:“把罪人全都放出来就是仁慈吗?假如可以因为换了个人掌权,就把作过的恶一笔勾销,律法又有什么用?我倒宁可不落这好名声。”
  他没料到自己有一天会站到嘉安那边去。嘉安做下杀人的勾当,就算是为了他吧,换作以前,他非打死嘉安不可。但这一刻他竟想道:幸好嘉安先下手了,否则在他这皇叔的大赦下,一个杀人犯不就要大摇大摆地从死牢里走出来了吗?
  百姓并不这么认为。
  “其实谁当这个皇帝都一样,他们根本无所谓。他们只希望平安度日,温饱就行了,对不对?”嘉安沉默片刻,终于还是低声答:“对。”于是景承微笑着,“原本我一生中只需要做好这一件事。”
  然而没有。走出皇宫以后他随时都在自我质疑。嘉安张口想说什么,景承直觉地知道那一定是句替他辩白的话,但这一刻他突然烦躁起来,抬高声音打断了他,“如果不是你,也许我不必这样赤裸裸地看见自己的无能!”
  他说着觉得十分讽刺,像这样恼羞成怒地攻击嘉安,为什么他沦落得如此懦弱了?但现在他心里突然生出无限的憎恶。如果不是嘉安非要他活下来,他连自己的懦弱都不必知道。他真恨自己,也恨这浅薄的市井众生。他马上把这些恨意投射到嘉安身上——他的脸色已经铁青下来了,疲惫地望着那沙土般苍灰的旧床帐,长叹了一口气。
  “您大可不必把全天下的悲剧都揽在自己身上……”嘉安轻声说。
  “我不应该吗?”
  他就该是这样的角色,如同嘉安应该是依顺于他的角色。假如再早些走到外面,也许他还来得及补救,但现在什么都晚了。景承咬着牙道:“真的,傅嘉安,你不如当初让我死了的好!”
  嘉安垂下眼去,仿佛受了非常大的打击似的,木然地立在那儿,景承注意到他细瘦的手指藏在袖口下面偷偷地攥紧了衣襟。他知道在这事上嘉安绝不会认错,那么一个温顺乖巧的人,固执起来也到了令他震惊的程度。但嘉安所做的无非和他父亲一样,都是强塞一种陌生的人生给他而已。
  他不想再说话了。两人沉默了片刻,直到景承觉得必须要做些什么来打破憋闷,他拽着嘉安的手臂把他推倒在床上。
  嘉安不响,平静地爬起来,垂着眼躲避他。越是这样无声的拒绝越让他生气。景承抓住他的腕子用力一扯,嘉安趔趄着再次扑倒在他身上。嘉安沉默着,却非常坚决地把自己的手挣了出来,景承气咻咻地甩了他一记耳光。两个人都呆住了。有一瞬景承十分惊骇,什么时候他打起人来这么顺手了?
  嘉安没再反抗,顺从地跪下去解松了他的汗巾。和每次一样,交合的亲密可以掩饰解决不掉的争执,跳过矛盾,以嘉安的屈服告终。在这过程里,烛台上的蜡烧完了,那橙红色的火苗从明亮到昏暗,突然熄灭下去,黑色的棉线一瘫,栽歪在汪汪的蜡油中。黑暗里景承一下子听见很多声音:嘉安口中濡湿的水声,颤栗着的呼吸,以及谁都不用明白地说出来的、在心里对彼此失望的嗟叹。
  他毫不客气地射在嘉安嘴里,然后一把推开他,“出去。”
  嘉安一声不吭,站起来退下去。门一关景承就后悔了,眼下他们就像两个抵死纠缠的仇人。就是仇人。他不记得嘉安为什么不再在他面前示弱了。譬如现在隔壁的房里,是嘉安把一只茶壶叮零哐啷地砸到墙上来,碎磁片落了一地。景承愕然地起身走到那堵墙面前,以为会听见一些抽泣声,但四周是漆黑的沉默。他摸着光秃秃的墙壁。他们之间总是有这么一面墙壁。
 
 
第58章 他们没经过什么(限)
  〔慎!本章有NPC加戏。〕
  在墙的另一头,嘉安沉默地把自己蜷缩到床上去,在景承面前稍微呆一会儿,就感觉到铺天盖地的疲惫,从出宫以后他才这么觉得。皇宫里的日子,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规程,其实他们根本没有经历过什么,哪怕遭遇一丁点的变故,关系就不堪一击起来。景承也是。其实他什么都没有经历过。
  也许对景承而言,他是一个无比亲近和信任的人,所以景承无所顾忌,尽可以否认他、羞辱他、打骂他,以此表达对自己的不满和愤怒。一次两次他都可以接受,但不见得总是这样。什么时候是尽头呢?
  他出宫的时候幻想着,或许他们可以找个小镇,买一处院子,不必很大的那种,隐姓埋名地住下来,在屋后种很多的芍药,或者一丛竹林。竹子的脉络在人看不见的地方爬得很长,春雨过后,不知哪里就冒出一棵尖尖细细的笋来。在苏州有一种笋的做法,斜着切成滚刀块,和几片咸肉在一起煮,有钱的人家常常再加几块排骨,谓之“腌笃鲜”。他吃得淡,宫里的南方厨子讨好他的口味,一整只砂锅的汤里只切薄薄的三五片咸肉,假如景承吃得惯,他不介意再多放几块。还有很多别的,他想象过不计其数和景承一起的画面。
  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找不到机会对景承讲这些,告诉景承他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对等地站到一起去。景承会觉得他疯了吧?他实在不想让景承感到被冒犯。他才不做皇帝几天?刚一出宫,身边的奴才就迫不及待地蹬鼻子上脸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自由了,也是景承赏赐的,他应该感恩戴德一辈子——景承一定这么想。不是时候,怎么都不是时候,早说晚说他都说不出来。其实他明白,就这么下去,他永远都是折磨自己。
  嘉安拿棉被蒙着头,被子里黑洞洞的,隐约听见外面走廊上响了几声。他们住的是一间客栈的二楼,地板年久失修,有人走过必然要吱吱呀呀地吵一阵子,嘉安不由得格外留心,脚步声就在他门口,他突然掀开被子坐起来。外面一定是景承在徘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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