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丹妮尔尽量不表现出占据上风的欣喜,她绝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这个优势,“我希望能和她对话,就像我之前多次说过的那样。”
迈雅没有回答,它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我嫁给了她从未有机会了解的儿子,”诺丹妮尔说。这句话被精心演练过,并且由于其中包含的真实,她很顺利地将它说了出来,“他在很久以前就离开了我,我所剩下的只有关于他的记忆。我希望能和他的母亲分享它们,让她可以从一个非常爱她儿子的人那里了解他。”
她依然爱着他,在她的内心深处。不是那个带领她的儿子们流亡的极端分子,而是那个在所有人都希望他选择其他人时毅然决然和她结婚的费雅纳罗。那个如此爱她,为了和她待在一起而跟着她在房子里转来转去的人;那个爱着他们的每一个儿子,就好像他们是他的全世界的人。
她告诉他自己怀着一对双胞胎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即使是现在依然可以让她发笑。
迈雅打量了她很长一段时间,「弥瑞尔夫人不接待访客。」
诺丹妮尔礼貌地笑着,拾起她的裙子,“那我明天再来,直到那时。”
“亲爱的,”茵迪丝说,她缓缓地用精致的小勺搅拌着茶杯,直到牛奶和茶充分混合在了一起。她用勺子轻敲茶杯边缘,一下又一下,然后把它放回了碟子上。“你已经有三周晚上不在家了,是找到了新的作品要完成吗?”
诺丹妮尔啜着自己的茶,“某种意义上的来说是这样,不过目前进展缓慢。”
茵迪丝微笑着,笑容温暖带着鼓励。诺丹妮尔忍不住回应了一个笑。“我相信你会成功的。一旦下定了决心,你可以做到任何事情。”
诺丹妮尔的笑容暗淡了一些。“我没能做到我最想做的事,”她喃喃道,“我尽了全部的努力,但还是没能调转费雅纳罗的脚步,也没能从他手中救下我们的儿子们。”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茶杯,“也许我努力得还不够。”
茵迪丝的笑容带有一丝悲伤。尽管她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诺丹妮尔还是无法完全理解在费雅纳罗只对她怀有恨意的情况下,茵迪丝是如何对他抱有任何程度的爱的。她也许是一个比诺丹妮尔所能让自己成为的还要坚强的人。“这世上能动摇到他的事物都很少,”她轻柔地说,“如果你没能成功,我想到最终没有任何人有能力阻止他。”
「弥瑞尔夫人——」
“我有一份礼物给她。”
诺丹妮尔感到一滴汗水因着手臂上的重量从她的鬓角滑落。她知道她现在一定很引人注目,因为她仍围着在她的工房里会穿的布满灰尘的围裙。但是完成这件礼物所用的时间比她预想地还要长,她没有更换衣物的余地了。
她其实挺喜欢这样的。她从未真正习惯过提力安的贵族们喜欢的长裙和珠宝,更不用说符合王储妻子身份的那些了。她可以在一周的任何一天穿着皮质的围裙并把裙子塞进腰带里来避免被工具绊倒。
她捧出了礼物。她花了一些时间才让她丈夫的脸精准地贴合她的记忆,并且不被最新的那些所覆盖。那些记忆里他的神情被愤怒和轻蔑点燃,她的儿子们站在他的身后离她很远。“我想弥瑞尔夫人可能想知道我们刚结婚时她的儿子是什么样的,所以我自己为她雕刻了出来。”
迈雅盯着她。它没有眼睛,但仍在盯着她。“它很重,”诺丹妮尔补充道,尽量不让她的手臂颤抖,“你能帮我把它带给她吗?”
迈雅没有移动。“那么我就把它放在门廊上了,”诺丹妮尔说。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到地上,并让雕像的脸朝着门的方向,“好了,我们明天见吧。”
她掸去手上的灰尘,开始沿着现在已经很熟悉的石子路离开。
第二天那个半身像消失了,她控制着不让自己得意地挥拳。
“我不太明白你在做什么。”
诺丹妮尔手里拿着凿子从石头前抬起头,看到了门口的阿奈瑞。“你觉得这个像吗?”她问,“我凭记忆力雕刻的,所以这花费了比我想象中还要长的时间,不过我相信它足够精准。”
阿奈瑞走过来研究起了小雕像。“你这是在做什么?”她轻声问,“诺丹妮尔,这是什么?”
诺丹妮尔放下了凿子。“我想和弥瑞尔谈一谈。我想如果她能看看她的儿子,看看他在所有的一切出错之前的样子,也许能让她对我有足够的好感,从而允许我通过那扇门和把守着它的迈雅。”
阿奈瑞伸出手,用一根手指沿着石头的表面游走。“我记得迈提莫出生的时候,”她喃喃道,“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的丈夫之间似乎一切都好。”她悲伤地笑着,“你很好地捕捉到了他脸上的喜悦。迈提莫还是婴儿的时候个头就有这么大吗?”
诺丹妮尔笑了。“当时我是抱着他的那个人,我可以肯定地说他就有这么大。”小雕像还有一些粗糙,她对费雅纳罗的头发不是很满意,但她觉得他的表情是对的,那种他低下头看着襁褓中的婴儿时的高兴表情。
阿奈瑞看着她,“为什么?”
诺丹妮尔咬着下唇。她的头发落到了眼睛里,从她先前随意盘绕着的发髻上散落,但她没有伸手将它拨开。“我想知道,”她低声说,“我想知道他对我的儿子们做了什么。”
阿奈瑞的表情变得同情,诺安妮尔没法忍受这个。“我最终会见到她的,”她说着拿起了凿子,“等着瞧吧。”
几周变成了几个月。
她并不是每天都能带礼物来。雕刻石头所需要的时间比这长,而她对于其他耗时更短的媒介没有雕像那么熟练。不过无一例外的,她带来的每一份礼物都会在她第二天到达的时候消失。她不知道是弥瑞尔真的见到了它们,还是那位迈雅在她离开后立刻把它们扔掉了。但她觉得一位薇瑞的迈雅至少会对一个优秀的手工制品抱有一丝尊重。
茵迪丝现在更加频繁地找她喝茶了。尽管她们总是巧妙地绕过这个话题,但是诺丹妮尔确信她知道自己正在尝试什么。弥瑞尔负责记录着芬威家族的事迹,这是众所周知的,尤其是在他们破碎家庭的剩余成员之中。诺丹妮尔有时候会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第一个询问海的另一边发生着什么的人。不过即使她不是,她也没有听说过其他人对此的尝试。
阿奈瑞显然告诉了埃雅玟她所知道的部分,因为诺丹妮尔发现自己在这几个月里见过她们几次,在她离开工房或者往返于薇瑞之家的那些无休止跋涉的间隙里。起初她对此很不自在,澳阔泷德的一切依然深深刻在许多记忆里,但是埃雅玟没有提到过这些。然后慢慢地,她开始找回她以为在很久以前就被撕得粉碎的友谊。
“我的丈夫一直在询问我去了哪儿。”一天下午,在诺丹妮尔收拾她最新的礼物时埃雅玟说。这一次她尝试了另一种媒介,尽管她在绘画方面的造诣远不如雕塑,但她觉得这幅儿子们的肖像已经和她的记忆足够相像了。“诺丹妮尔,你没法把这件事隐瞒太长时间了。”
“我没有想让它保密。”诺丹妮尔越过她的肩膀回答,“如果有必要的话就让每一个人知道吧。我不在乎。”
“你应该在乎。”阿奈瑞放下杯子坚决地说,“诺丹妮尔,你得明白这很愚蠢。弥瑞尔不会和任何人见面的,永远不会。”
“凡事都有第一次。”诺丹妮尔在画的周围又包上了一层布。她有些担心它太大了不容易携带。但是如果有必要的话,她可以把它绑在背上背过去,“我现在不能放弃了。”
埃雅玟伸出手轻轻触碰她的手腕,“你不能吗?这没什么可羞耻的。”
“不能!”诺丹妮尔把画“砰”得一声摔回长椅上。“我必须知道!我爱他,而他把我的孩子们从我身边带走了。我现在甚至不知道他们是活是死,或者他们面临着什么样的危险!然而费雅纳罗永远不会被释放出殿堂来回答我,所以我必须充分利用我所拥有的一切。我会见到她的。”
令她厌恶的是,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做得真棒,阿奈瑞,”她听到埃雅玟嘟哝道,然后她被拉进了一个温柔的怀抱。“我希望我有你一半的勇气,”埃雅玟在她的耳边低语。
如果她埋在埃雅玟的长袍上哭泣并把它弄坏了,除了她们三个之外也没有别人看到。
一年过去了,她每天都长途跋涉去往薇瑞之家。如果没有别的进展,至少门口的迈雅似乎对操纵形体这件事更擅长了,连续几周它每只手上的手指数目都是正确的。“我必须一直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直到我得到让自己满意的答复吗?”她在一天晚上问。她的后背因将另一个雕像搬上台阶而疼痛。这一次是提耶科莫和他的猎犬。她的头发乱成一团。如果她必须在众人的注视下一路走回去,她可能会哭出来。“我的工作就是和岩石打交道,”她对迈雅说,“我可以固执到一动不动。”
“我很确定这没有必要。”
大门进一步打开了。一个女人站在那里,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她穿着一件简易的长袍,袖子绑在了手腕上,银色的长发从后背垂下,捕捉着太阳的余晖闪闪发亮。她脸色苍白,如此苍白以至于诺丹妮尔几乎以为她没有实体。直到她移动了一下,在傍晚的太阳光下变得凝实。她手里拿着一个木制线轴,丝线围绕着它,颜色莫名让诺丹妮尔想起了星光下的森林。
她试图克制住自己并低头致意,“弥瑞尔·塞林迪,很高兴现在终于能把名字和面孔对上了。”
弥瑞尔笑了,然后低下头作为回应,“睿智的诺丹妮尔,很高兴终于见到你了。”她将门开得更大,“请进吧。别在意维斯特(Wistë),他们也不怎么跟我说话。”
诺丹妮尔振作起来走了进去。入口处铺着白色的大理石,就像外面的小路一样,但是大部分地板上都铺着华丽的地毯,织锦装饰着墙面甚至是天花板。她探着脑袋研究起构成它们的颜色。它们没有具体图像,只由反复重复的花纹组成,她几乎因试图沿着纹路勾勒它们而头晕目眩。
一只手轻轻放在她的手臂上。“这些只是练习,”弥瑞尔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天花板,“我们确实空间不足,但我发现自己很难让把它们收起来。我的一部分存在于它们每一个之中,即使是简单的那些。”
“它们很美,”诺丹妮尔呼出一口气。
弥瑞尔笑了,“它们各有各的可取之处,但是一名艺术家永远是她自己最糟糕的批评家。”她轻轻拉着诺丹妮尔的胳膊,开始领着她走下门厅。她们的脚步声淹没在脚下的地毯上。“我很抱歉花了这么长时间才回应你。”她温柔地笑了,“我很忙,而且我也有些……好奇,我想看看你是否会继续回来。”
“我可没有打算放弃我的计划。”诺丹妮尔回答,“尽管我对新礼物的想法快枯竭了。我曾考虑过,如果其他的一切都失败了,我打算着手开始写诗。但这会是一个糟糕的主意。”
弥瑞尔又笑了。她笑容是如此甜美,有那么一会儿诺丹妮尔可以从她嘴角上扬的弧度中看到一些费雅纳罗的影子。她的胸口忽然有些疼痛。
弥瑞尔带着她走进一个房间。诺丹妮尔最先看到的是一台纺织机。它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天花板,长长的纱线自上而下延伸着,直到她无法从整体中辨认出具体的一根。沿着它旁边的地板排列着不同颜色丝线的线轴,红色、金色、蓝色,诺丹妮尔可以想象的每一种颜色以及介于两者之间的色彩。在一边的一堵墙上悬挂着一面大镜子,她意识到弥瑞尔一定是用它来观察她工作时布面另一端反射的图案的。
她转过身环视房间的其余部分,看到她的一个小雕像被摆放在角落里。这是她为费雅纳罗和库茹芬威做的一个,他们一起工作时的样子是如此相似。她的胸口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弥瑞尔坐在地上的一个大靠垫上,向对面的另一个垫子做了个手势。“我恐怕这里没有椅子。我们并不会在编织的时候使用它们,而且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的访客来让它们成为必需品。”她双手交叠在膝盖上,“你会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睿智的诺丹妮尔?”
诺丹妮尔突然有些口干舌燥。她咽了一口,“你纺织了你丈夫家族的事迹,”她有些犹豫地说,“你的家族,也是我嫁进来的那个家族。我没有听到过任何有关我失去的家人们的消息,除了回报给我们的费雅纳罗的死讯,即使是那个我对细节也知之甚少。我想——我想知道我的儿子们怎么样了。”
她前倾身体,“你是个母亲,你一定明白的。无论他们做了什么,无论他们是变好还是变坏,也好过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即使这超出了我最糟糕的噩梦,我也必须知道。他们没有告诉我们任何有关大海另一边的事,以及我们的孩子们和朋友们发生了什么。求你了,我必须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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