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看了一会,原地坐下。张起灵也挨着他坐到山崖边。
“我现在确定了那种异常感的来源,这不仅仅是一种脱离常理的感觉。本身这里出现这些东西,就不是正常的。”
吴邪看着下面的景象,夜色渐暗,周围开始刮风。夜晚的风很冷,带着月色凌冽地刮过荒原,在周围穿行。他把手抄在衣服里,继续说:
“打个比方,沙漠中可以出现绿洲。这里不能叫绿洲,好比你在沙漠走着走着,看到了一个游乐场。所有的设备都启动着,游客往来,音乐齐放,周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腾出一只手,点了点自己和张起灵:“我和你除外,我们没有买票,翻墙进来的。正常来说,周围套着玩偶服的工作人员随时会把我们丢出去,但他们没有,还为我们的逃票行为热烈鼓掌。”
张起灵没有接话,他看着吴邪缩着肩膀说话,一块月光打在他的脖颈上。如玉的月色使得他那常年被日晒风吹的皮肤回归暂时的白皙,磨平了上面的棱角,更衬得他脖子线条优美。
但也衬得他那条缝着线的刀伤无比狰狞。
他在心间叹了一口气,一声不吭地脱下身上的外袍搭到吴邪身上。对方的动作停顿一下,随后马上回归了正常。
吴邪继续说:“现在多了别的东西。套着玩偶服的工作人员中间,出现了反派。”
“这些反派也套着服装,乍看没有区别,甚至他们在有一点上,都一样。”
张起灵也在此时开了口:“消失。”
吴邪垂着头“嗯”了一声,随后漫不经心地回道:“解决这个问题,其他问题也能迎刃而解。”
他把衣领往上拉了拉,裹住自己的半张脸,再次看向下面:“这种‘消失’不仅是一个现象,还有一定频率。首日我们只检查过少数碉房,我后来重复检查过,但全部确定完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和时机。这个范围究竟有多大,而这种频率又会在什么时候发生。如果能找到这个规律,就能直接确定单一目标。”
“在正常的村民中间,这是一种主动的行为。”张起灵说。
“没错。”吴邪说道,他的手往兜里掏了一下,想要摸烟,但随即想到白天已经抽完了最后一根,不由皱眉,有些焦躁起来。
他快速道:“有什么东西促成了这种‘消失’,同时有什么信号决定了这种频率。”
“这些信号就藏在村里,不易察觉,但又能够让每个人都知道。”吴邪盯着下方的建筑阴影,继续低声道,“是什么?流水,建筑,日光?”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嘴里开始喃喃有词。在没有尼古丁帮助的情况下,吴邪觉得大脑陷入一种思维僵局。这使他越发地烦躁起来,但他又条件反射地继续在大脑里高速思考。
强迫思考,这是吴邪在环境压制下养成的习惯。这种习惯存在于他清醒时的无时无刻,不需要他人的介入。
张起灵静静地看着吴邪,半晌过后,他朝着对方伸出手。
伴随着他的手轻轻搭到吴邪肩膀上的动作,突然,不远处传来“啪”的一声闷响。
吴邪察觉到张起灵手的重量,停住念念有词,有些愣怔地转过头。
在这瞬间,又听到“啪”的一声。只见在村子上方的夜空中,猛地炸开一团微亮的光点。这光并不耀眼,橙黄色的细碎火花散开后,很快坠入风里消失不见。只不过以两人的高度,火花近在咫尺,就如同是在眼前炸开的一般。
瞬间亮起的光流动在两人脸上。吴邪侧头看着身边的人,对方正好坐在一块山壁投下的阴影里,这简易烟花在空中持续的时间非常短暂,光转瞬即逝,那张脸很快又重新没入阴影中。
张起灵也在暗色中静静与吴邪对视着。吴邪的表情很淡,但眼睛里有一瞬复杂的情绪。接连亮起的烟花不断改变他身上的色调,照亮他脸上的阴影。
烟花的光使得吴邪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
张起灵看着他的脸,加大按着吴邪肩膀的手的力道,前倾身体想要将对方看得更清楚。
吴邪这时却如梦初醒一般,突然抬手按住他的手背,说:“别动。”
他最后看了眼浸在暗色中看不清面容的身边人,面无表情地将视线转向烟花炸开的夜空。
随后吴邪的眉渐渐皱起,手指开始敲击张起灵的手背。
村里时常会举办一些活动,这种简易的土制烟花更像是一种娱乐,每隔几天就会放一轮,包括篝火晚会当天也放过。此时烟花的声音已经渐远,似乎是从村里移动了出去,在空旷的平原上方响起。
吴邪紧紧盯着那个方向,他的手指敲击完一轮,又重复敲击,随后腾地一下站起。
“类似于摩尔斯电码。”吴邪快速说道,同时他直接顺着坡道,飞快地从断层边缘滑了下去。
“11,2,5,5。”在吴邪刚开始敲击的时候,张起灵就意识到这有一定规律,他反应也极快,紧跟着吴邪落到下方的屋顶,随后动作轻巧地跳到栈道之上,“十一点方向,右边,五层,正数五。”
吴邪点头,他扫视一圈碉房建筑群,最后将视线定格在对面的一个窗口上。
第十七章 如何消失
在渐深的夜色中,外面看不到一个人,仿佛所有村民都在屋内酣睡。烟花的声音在此时也停止了,将这种信号隐藏在声音里,很难令没有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上面的人察觉,但同时,又可以让所有人都听到。
吴邪猫着腰,从面前的窗户往里看。里面有灯影在晃动,可以隐约听见人走动的声音。
他和张起灵使了一个眼色,站起身走到门前。张起灵悄无声息地贴到门侧,吴邪抬手推门,发现锁着,于是顺势上移,手指弯曲敲了几下门。
吴邪之前来过这户人家,但当时什么都没有发现。此时他直接表明身份,屋内的人似乎在原地犹豫了几秒,随后一个男人缓慢地将门拉开一条缝。
在对方将门打开的瞬间,吴邪猛地抬手扣住门板,大力往外一拉,同时抬脚直接朝着对方肚子上踹去。
那人被踹了个措手不及,闷哼一声后退几步,还没来得及多喊半个字,旁边的张起灵早已闪身到了他跟前,一个干脆利落的手刀将其放倒。
吴邪紧跟着进屋,将门合上锁好,低声说:“还差一个人。”
张起灵点头,两人进到里屋,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没有丝毫活人的气息。就好像他们第一天来这里时见到的那样。
“这次我们赶得早。”吴邪冷静地说道。
这里碉房每一户的格局都大同小异,房间内同样摆着两张火炕般糊着黄泥的床。他顺手拎起桌子上的风灯,径直走到靠墙的床边,往床与墙的接缝处一照。只见这床并没有完全贴墙,床体与墙之间露出一条半人宽的缝。
吴邪跳上床,蹲在缝边,将灯往下照去。
他说:“我搞错了,正常村民不是穿的玩偶服,都假扮的公主。”
张起灵站在旁边,淡淡地接道:“在一定时期,他们都不是活人。”
吴邪闻言抬起头,并不惊讶,眼里的神色很平静,仿佛很早就有了这个结论。他从藏袍缝隙中伸出一只手,用大拇指点了点下面:“这村还挺关心睡美人的睡眠质量,配套设施齐全。”
灯光照亮缝隙里的景象,只见床底的地面往下凹陷出一个方坑,此时的床往侧边错开一个位置,露出这个方坑的部分开口。
透过这个缝隙,可以看到坑里放着的东西的一角。那是一口材质粗糙的木棺。
吴邪弯腰朝下方探去,棺材盖虚掩着,并未盖严,他使了点劲将其推开。
在微弱的灯光中,一张双眼紧闭的人脸出现在两人面前。那人脸色惨白,此时平静地和衣躺在棺材中,面容极其祥和,甚至还带着一点笑容。
“另一个就是他。门口那个还没来得及躺进去。”吴邪说道,伸手下去探了探此人的鼻息,又摸上对方的大动脉,“怪不得第一天没找到人,活人躺在床底下的棺材里都难发现,更别说没气的。那天屋里的确没人,没活人。”
“是一种假死。”张起灵从他旁边挤过来,闻了一下里面的空气,“有一种很特别的藏香。”
同时他伸手将那块棺材盖从缝里拖了出来。这棺材很浅,并且非常窄,只够堪堪躺下一个人。棺盖质地轻薄,用料是最普通的杉木,面上简单刷了一层桐油。张起灵把棺盖翻了个面,有什么反光的东西在两人眼前晃了一下。
只见棺材盖背面一半的位置镶嵌着镜子,另一半则密密麻麻写满了东西。
那些像是字迹,又像是胡乱画的线条,黑色细小如虫一般爬满了半边棺材盖。吴邪正欲举灯仔细去看,张起灵却又将棺材盖放了回去:“会致幻。”
同时他站回床边,蹲下,掀开地上铺着的地毯,用手指关节轻轻敲了两下:“和我们住的地方结构一样,下面有一个很窄的通道。”
昨晚张起灵就将他们居住的屋子彻底检查了一遍,床周围都严严实实糊着泥,但他敲过后发现床是一个整体,并不是中空的。同时房间内并不存在可以从外部打开的机关。
不过当时他很快发现了其他异样,床周边的地毯上出现了很轻微的摩擦痕迹和褶皱,同时他发觉在地层下藏着一条极其狭窄的通道。这条通道直接从火坑下延伸到山壁,似乎是火道,或者说是起烟囱的作用。
此时再看,一切倒明朗了。床的确没有机关,硬要说更像是一个水平移动的滑盖,用于盖住床底下的那个坑。
房间里不存在外部能够打开的开关,每个屋子的床底下大抵都藏着一口棺材。开关可能要从其他地方才能开启。至于什么时候开启、在哪个屋子开启,则通过烟花的声音进行传递。
这样,为什么第一天屋里没有人就解释得通了。当时屋里的人全部处于假死状态,悄无声息地躺在床底下的棺材里,到达一个时间点后,滑盖又被统一打开,所有人若无其事地爬出来。
在往后的时间里,这种睡棺材的频率似乎因为信号的指挥而变少了,又或者产生这种行为的村民人数减少了。没有一个确定的时间点和目标,很难在短期内发现这种行为。
吴邪翻身坐到床边,他低头看着蹲在地上的张起灵,突然说:“你说我昨天消失了。我没有消失。”
“有人从其他地方打开了我床底下的开口,就像现在一样,我掉到了下面。”他指了一下床与墙之间的那条半人宽的缝隙。
“但哪怕是从窗外的角度看,这条缝也不小。当时房间里大概不止我一个人,对方可能试图在你走后把我放到棺材里。”吴邪并掌倾斜出一个角度,“为了方便动作,棺材盖恰好被掀开放到了缝隙上方。”
“棺盖背后半边是一块细长的镜子,平面镜原理。知道魔术箱吗,在盒子内壁贴上白纸,然后把平面镜斜放在盒子里,开口开在镜子背面那一侧。表演时将镜面对着观众,能看到的仅仅是半边盒子和成的像,投进箱子里的东西也会消失不见。”
“当时估计也是非常凑巧的情况,角度、光线和反射刚好盖住了这个口子,晃眼一看还是一张完整的床。然后估计是你的动静惊到对方,我没来得及体验一把睡棺材,又被丢了回去。”
吴邪说完这些,直直地看向张起灵:“但哪怕是这个情况,这一切也只是一种粗糙的视觉错误,多看几眼就会发现。”
“你当时在紧张什么?”
张起灵闻言,沉默地抬起头。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仿佛是默认了吴邪的话。
吴邪许久没有得到回答,也不再追问,从上面下来,走到另一张床前:“下面还有一条通道?”
那里的床也滑开了,下面同样是一个坑,里面放着口棺材,只不过要躺进去的人已经被放倒在了门口。两人合力将那口木棺拖出来,吴邪滑进坑里,朝着深处看去,一时语塞:
“狗日的,什么通道。我看是推人进去火化的。”
只见坑壁上开了一个异常粗糙的洞,横向差不多一人宽,高度顶多三十厘米。风灯的光投不远,吴邪将举灯的手从洞口伸进去,里面黑漆漆的,无法看到尽头有什么。
他蹲在那里思量自己的体型。这洞虽窄,说是通道,更像夹层,但也刚好够一人躺着。
下一秒张起灵也跳了下来,他轻轻挤开吴邪,探头打量几眼,说:“我先进去。”
他从墙上取下一捆绳子,将头绑在自己身上,同时将一盏风灯挂到腰间。随后他扒着洞口仰面躺下:“拿好绳子。”
张起灵弯曲着的膝盖一踢墙面,借力贴着地就朝洞里爬去。
吴邪攥着绳子,见对方以一种仰面朝上、背部肌肉和关节肘用力的平躺姿势,飞速往黑暗中移动。这个姿势吴邪曾见解雨臣在四姑娘山用过,只不过现在不需要考虑承重问题,眼前人的动作更干脆,且爬行得更为迅速,仿佛并没有耗费太多力气。
那身上挂着的灯很快变成了远处黑暗中一个模糊的小点,不久光点停了下来,吴邪手中的绳子被扯动了两下。
对方的声音也在此时传来,在狭窄的空间里仿佛都被过滤了几层:“绑好。”
吴邪啧了一声,将绳子绑到腰上。只不过当他趴下来时,才意识到对方为什么要用仰面爬行的姿势。这个洞太窄了,他探进去时发现用匍匐爬行的姿势,反而更难移动。
于是他也只能仰面躺下,扒着洞口用力将自己送进去一段距离。这些年,吴邪有过无数次在狭窄黑暗的地方独自爬行的经历,但当人完全进入这个通道里时,那种在极其封闭环境下的压抑感,还是随着深度的推进,一层层涌了上来。
吴邪仰面爬了一段,这个动作看着简单,实际上对体力的消耗极大。此时入口的那一点点光源已经完全看不到了,照明仅靠他身上那一盏风灯。这一点光仅仅也只能照亮周围粗糙的墙壁,此处狭窄到人像是被泥土包裹着一般。
似乎再往深处去,空气都会消失,四周也会越来越狭窄,人会直接被困死在其中窒息而亡。
吴邪停住,稍微平复了一下因为体力消耗而变得有些急促的呼吸。当在一个黑暗且狭窄的地方时,人会无法控制自己的想象。他深知在这种环境下,想象力是最大的敌人。如今他已经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想法,此时只是稍微停了一秒,便准备继续爬。
只不过在他停顿的时候,绳子那头的人察觉到了,加大力道直接将他往里拖去。
11/25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