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沈斐之知道他知道后也不藏着掖着,今夜更是直接给他大变活人,还平地起高楼,搭个戏台让那几个花树精给自己唱曲儿。
“小愿,困了吗?”沈斐之端起凉粉,坐在稍矮的月牙凳上,把刚盛好的凉粉放到八仙桌上,握住楚愿随意搭在扶手的手,察觉到有些凉后便没了继续待在外面的心思,站起身摸了摸楚愿的脸,轻声道:“师兄抱你回去。”
说罢,沈斐之一手从椅背后的缝隙搂住楚愿的腰,将人带进怀里,另一只手还没搭在青年腿弯,满脸困倦的青年倾身环抱住他,下巴埋在他肩颈,动作轻微蹭了蹭自己依赖的兄长兼爱人,道:“师兄,我们还是要聊聊。”
楚愿本来想同沈斐之严词厉色谈昆仑山的事儿,仔细想来,再如何他也不能将师兄当犯人审,事情已经发生,如果有挽救的办法最好,没有的话,难道他从此就要和枕边人割席了么?
想来不能。
再加上他师兄吃软不吃硬,平和些聊这个话题也并非不行,兴许还能事半功倍。
楚愿轻咬了口沈斐之丝质寝衣没有遮挡住的肩头,随后把衣襟帮他拉好盖住,赖在师兄身上不动了。
沈斐之如玉的脸上不由泛出笑意,对楚愿不着痕迹的撒娇他一向没有抵抗力,沉潭般的眸子换了暖泉流动,抚摸楚愿的后背,“小愿想聊什么?”
“昆仑山。”楚愿尽管想来软的,声线还是控制不住地生硬了些,提到昆仑山便是提到何钦和六师姐,还有昆仑上下活生生的人,他不是圣父,也知道其中有多少人为非作歹,可是何钦毕竟曾经待他那样好,也并未做错任何事,他想不明白,也不懂为何沈斐之恢复了神仙法力便要大开杀戒,“师兄为什么那样做?”
楚愿的发问隐晦地带过了沈斐之手下不计其数的性命,他抬起头,后退一些和沈斐之对视。
沈斐之半弯下身子,手仍放在他后背,白玉冠下精致的五官一如当初,貌美地找不到一丝人气儿,气质也没有因为杀戮而有丝毫改变。
蝉叫的盛,一年中最热的时节便是今日,面前的人却像藏在冰窖的千年寒冰,连半分笑都不舍得施舍。
在旁人看来多冰冷,楚愿却觉得不是这样的。
沈斐之不舍同他拉开距离,夏日里刻意保持冰凉的手搭上他的后颈,一贯的冷淡眼神中情切凿凿,哀默也印刻其中。
“回答我很难吗?”楚愿呼吸放缓,气氛僵硬到这般,他已觉得无需再谈,偏开眼不再说话。
也许他不是非得知道沈斐之为何非得要昆仑上下几百条人命,而是不相信怎么这种事会是沈斐之干出来的。
沈斐之做出这种事除了为了他打击报复昆仑,楚愿想不出别的缘由。
可是那些教诲他的师长,爱戴他的弟子,往昔的情谊统统都不作数了吗?
还没继续想下去,方才抚在后颈上的手五指张开,牢牢箍住他,眨眼间,沈斐之已错头亲吻上来,冷香扑鼻。这人吮咬他的下唇,阖眼以舌尖柔情万千地描摹他的唇线,吐息灼热,楚愿垂眼看他无比煽情地将自己当做珍宝来吻,最后还是启唇容纳师兄的爱意。
沈斐之每回吻他都异常煽情,仿若话本中即将诀别的怨侣,抵死缠绵,至死方休。
他哪里冰冷?楚愿舌根被他吸得发疼,发麻,手攥紧沈斐之的衣襟承受。
非要形容的话,沈斐之该是在极寒之地偏锋走剑,生于酷暑,逐日之时,能够化冰为熔浆,变冬为夏。
炽热到要把他的魂魄身心都烫化了。
一吻毕,两人额头相抵,楚愿轻缓喘息,沈斐之半坐在宽敞的交椅上,将青年圈在怀里,幽深的眼注视他,意有所指道:“不论旁的,师兄永远不会伤害你。”
楚愿不管他揭过话题的心思,重复问:“为什么那样做?”
沈斐之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淡淡道:“昆仑山就像从前的大晋,气数已尽。如若师兄不叫它塌,它也总会塌的,甚至后果还更严重。坏事做多了会遭天谴,里面每一个人都脱不了干系。”
“……”楚愿哑然失笑:“你说昆仑门内所有人都活该遭天谴,那你呢?”他舔了舔不亲吻后便有些干涸的唇,“那我呢?”
沈斐之突然变得沉寂,宛如落败的秋叶,嘴唇苍白,似乎想起什么,停顿了一会儿将楚愿抱得更紧,“我们早就遭过天谴了。”沈斐之极轻极缓地扬起个笑,“你别疼惜别人了,小愿。”
他神情恍惚,抱紧怀中的人,喃喃道:“我们才是最疼的。”
-
楚愿听不懂“我们才是最疼的”,只同师兄讲好往后不准再做那样残忍的事情,吩咐后便和师兄回了山庄的寝宫,他虽得闲避暑,该批的奏折还是要批。
沈斐之说好,在前堂等他。
然后楚愿便在龙案看见宫里钦差送的选妃画册,他没翻动,只身在案前罚坐似的待了会儿,起身去前堂寻沈斐之。
沈斐之端坐在凤座之上,捏着一枚木制绿色漆牌,槐公公一行人跪在他面前,同种模样的绿头牌散落一地,不同之处是地上的牌面干干净净,还未有字镌刻上去。
这是召嫔妃侍寝的御用头牌,内务府提前备好了,除了皇后以外,暂未在别的牌子上刻名。偏偏钦差送画册,把这东西给一起送上来,说陛下挑好妃嫔人选就可以刻字了。这话被皇后听到了,吓得宦官全跪了一地,求皇后娘娘息怒。
见到陛下来了,槐公公斗胆发声,脑门磕在地上,扯着嗓子说:“娘娘息怒,哪有什么别人,陛下心里只有娘娘,万不可为了些不值一提的人气伤了身体。”
楚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站在前堂和书房间的当口,无奈道:“皇后。”
沈斐之把最后一根漆牌砸到地上,面无表情叫那几个宦官快滚。等堂前只余下两人,沈斐之慢条斯理地朝他走来,雪白衣衫散落在地,楚愿被皇后压在青砖墙上,纠结不知该说什么。
皇后垂眼,指腹在楚愿的唇上来回摩擦,声线清冷,辨不出喜怒:“皇上,该侍寝了。”
嗯……好像真生气了。
楚愿先他一步亲上去,一边扣着他的手,一边抚平他蹙起的眉弓,哄道:“师兄,不生气了。”
“只有你,只能是你。”他没有丝毫犹豫地保证道。
第28章 命定之人
【有人说他是天道命定之人,生来便注定要成为仙界之主。】
驳斥了顾沉绪提议选秀设殿选的建言,楚愿拨弄腕上的冰凉的佛珠,手腕朝外翻,五指蜷缩成一团,额角靠在手腕心,长眸敛下,眼神落在腰身上系的贴身玉佩,仙鹤的小脑袋贴在玉佩边缘,圆溜溜的眼睛和自己对视。
“你们不是已经选了四位么?”楚愿抬眸,指尖执起书页。顾沉绪神情恹恹,宛如被一行人逼着选妃的人是自己,楚愿弯唇一笑,却没什么笑的意思。
他摇摇头,不紧不慢地:“不用替他们传达消息了,朕知道要给大晋开枝散叶,今夜内务府已经安排了绿头牌,你退下吧。”
“皇上,臣还有一事相禀,”顾沉绪拱手,没什么气力道:“王朝气运近来已能窥测,情况并不好,最多再撑半年光景。陛下若能与皇后娘娘相商,还是要早作打算。”
蜷缩的五指伸展开按在光洁的前额,楚愿想起沈斐之说的五毒山,他必不可能叫沈斐之一人前往,沈斐之说了五毒山可以让大罗金仙都法力失灵。
“退下吧,朕乏了。”手掌挪到眉心盖住消沉的眉眼,楚愿自嘲地笑笑,除非他立马弄出个随时能继位的太子出来,把大晋整顿好,然后将自己打下的基业拱手送人,再亲自去五毒山解决王朝气运,否则他做的一切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而矛盾就矛盾在,去五毒山一行凶多吉少,回不回得来另说,能活下来便最好,他征战四方,平定江山,最后还是给旁人做了嫁衣。
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便是江山终究姓楚了。
右手摩挲光滑可鉴的玉佩,楚愿闭上眼睛想,至于今夜,或许可以随便找个借口从嫔妃寝宫里溜走,实在走不了便和妃嫔规规矩矩一人一张塌,同人家说好,等太子继位立刻将人送出宫外,让姑娘还能找个好人家,绝不委屈她们。
姑娘就当来皇宫散散心,楚愿已经把说辞提前想好了。
太子继位须在下个年头来到之前筹备齐全,顾沉绪说气运最多撑半年光景,他得尽快将大晋内部外部整顿好,再寻个靠谱的太子。生是不可能生了,楚愿叹口气,回头跟顾沉绪说说,召见顾沉绪之前引荐给他的那个年方十六的聪慧孩子进宫好了。
这个孩子顾沉绪说是在少林寺前捡到的,少林寺嫌他身上尘世欲念过重,便打发走了。小家伙模样俊,寡言少语却字字珠玑,其实是个很有悟性的胚子。在国师府里帮了不少忙,就是野心过重,还不愿掩饰自己的情绪,容易招人不待见。
楚愿眨眨眼,他或许可以帮顾沉绪把这个小家伙调教地能招人待见了,毕竟听来,这个小家伙该是有帝王之才。
-
用过晚膳后,信鸽翩然从窗格落脚,带来沈斐之的信笺。
沈斐之昨夜用手梳他的发,提前知会楚愿自己第二天回沉渊潭有些事,大抵日出前后便要动身,晚些时候会差信鸽带信给他。
信上说入夜时分沈斐之会去嫔妃寝宫里把自己接回乾清宫,意思明了,楚愿最多能和嫔妃聊聊,旁的拉倒别想。
倒和公子哥们上罢私塾后想去找乐子,却被爹妈拦在门口接回府里有异曲同工之妙,楚愿抚摸一把信鸽柔顺的白羽,反正他也没兴趣找乐子,师兄接他刚好有借口离开。
放飞鸽子,楚愿抬手,垂眸随便翻了个木签。
是上官贵人的签子。
楚愿对朝他哈腰的小太监摆手,内心忖度刚入宫顾沉绪就给上官家的千金安排这么高的妃位,兴许是同一派系的人,好说话些。
沐浴后摆驾去上官贵人的长春宫,楚愿手搭了把公公的手,从龙辇上欠身下来,隔着朦胧阑珊的海棠瞥见拽着自己衣摆的上官贵人。
上官贵人偕几位侍女在宫殿外候着他,一袭海棠云雁装,额上点素梅,唇妆仿唐,以娇嫩欲滴的粉胭脂绘了半唇,凌云髻插几把金簪,贵气十足。
她见自己来了,杏眼明亮,大胆地冲撞上来要握住楚愿的手,嘴上还不忘似嗔似怒般撒娇:“皇上可叫我好等。”
楚愿不动声色地将手错开,装作未瞧见上官贵人伸过来的手,自然而然搭在她的后肩,作出虚拢的姿态,实际和衣料相碰还有半指距离,沉吟几分,谦和笑道:“是朕的不是。”
内芯是麒麟的上官贵人偏头看帝王的笑靥看痴了,不禁驻足。青年似是不解,也随她停下脚步,头略微低下含笑看她,如端方君子,并不是冒犯的打量,而是刚好满足人被尊重重视欲望的注视。
帝王像一帘幽梦,枕在榻上时拂面的清风,是万般俊朗的。
麒麟还记得自己现在是上官贵人,半低下脸,做足了小女儿情态,老心脏也确实怦怦乱跳了几下。但作为神兽,他并未忘却此番来的目的,除了气姓沈的一气,就是叮嘱小皇帝赶紧从姓沈的身边离开,有多远跑多远,就当很久之前小皇帝救他的回报。
楚愿未得到上官贵人的回应,这贵人貌似与寻常女子不同,突然间变了脸色,显出严肃无比的神色,低声对他说:“陛下,妾身想坦白些东西。”
楚愿在听见“坦白”和“东西”这样的搭配后,突然不太相信面前这位小姐是昔日状元郎的嫡出女。他不自然咳了咳,觉得自己这般想实在不是君子所为,正色随上官贵人入了长春宫正殿。
上官贵人驱退了侍女,掩了窗棂和木门,在楚愿对面落座,开口前手已经发了回盗汗,“皇上,我不是上官家的小姐,我是……您大婚那日见过的麒麟。”
楚愿微微诧异,但也没有过多表示,他点了点头,很配合地让话题能够继续进行下去:“那你为什么要假扮上官贵人?”
麒麟胸口突然有些难受,要他回忆从前悲惨的遭遇并不容易:“我此番前来是想报恩,陛下曾救我性命,”他顿了顿,望了一眼青年。
青年神色自若,手搭在下颏上,桌上烛光跳动,帝冕的流珠泛光,他嗯地一声给自己回应,丝毫不见惊讶。
之前他就莫名有自己救过麒麟的幻觉,如此看来他的幻觉是假,事实是真。
“陛下,请您废后,”麒麟言辞恳切,拳头越握越紧,依稀可见暴起的青筋,“他才不配当您的皇后,三千万年前他杀我仙尊,屠我满门,手段之残忍,比杀戮成性的恶鬼还不如。而您良善,在他眼皮底下用法术将我传送走,我才免于此难。”
“那时您也在他身畔,我不知道您缘何同他纠缠,可他并非良善之人。他法号长生,法力高强无人能敌,又修习无情道,无情无欲。机缘巧合便被天道钦定,为天道杀人。他全不在乎对与错,只管完成天道颁布的命令,如此下来,杀人如麻,我不知您是否清楚我所说,可是陛下,道不同不相为谋。 ”麒麟极快地说完前面的话,最后缓缓吐息,诱导性十足地问:“他自幼修习无情道,怎么会爱您?”
楚愿还在琢磨原来师兄的真实身份。
他猜测师兄可能和哪个神明有干系,万万没想到竟然是昆仑山供着捧着的长生帝君。不怪他迟钝,那供神殿里一丈高的黄金神像的脸面恫怖吓人,一尊神像的脸面被捏造得犹如邪祟,和他师兄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他如何能无端将二人联想在一起?
不过倒也说得通。
面前人挑拨离间的反问楚愿也没当回事,不置可否地从喉间咕哝出个语气词,态度很是模棱两可。
这反应惹得那麒麟不悦,猛地急了眼:“你怎么也不急,是不信我么?”
“我——”没有不信你五个字将歇在唇边,气急败坏的麒麟先声夺人,指着楚愿腰间的贴身玉佩,“你瞧,你身上那枚玉佩还是他本命神武长生剑的一部分。他参悟后人剑合一,本命神武最是特殊,无需天材地宝,由一分元神和九分剑意便可造出世间独一无二的长生剑。这长生剑看似有形,实则无形,主人要它化为什么,它悉听尊便。”
“该说不说,他将这玉佩送你是别有用心,用来监视你的一举一动,陛下,你应该清楚我未曾撒谎。”
“我见过这枚玉佩,”楚愿平静地说,“在梦里,我师兄将长剑喂到一只鹤的嘴里,然后便有了它。”一把剑、一只鹤,这么说来玉佩应当是两分师兄的剑意和零碎的一分元神化成,他们方才的谈话师兄也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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