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长舒一口气:“你可算信了。”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说你很久之前在师兄身边见过我。”楚愿问。
“能在那老不死身边的定不是闲杂人等,”麒麟会意,目光陡然变得锐利,眼黑如墨扩散至全瞳,平淡无奇的视野中立马逸散出袅袅的金色雾气,以帝王为中心,雾气四处弥漫,浓厚的金雾规律有序地在帝王周身环绕盘旋,衬的青年更是仙姿威严,高不可攀。
这金雾是祥瑞之气,麒麟想,就算是世间最祥瑞的天道本身和据他所知被信仰最多的神明,也从未见过这般多的祥瑞之气,可头次见时,这人身上的祥瑞之气还很稀薄。
什么原因?身为祥瑞之兽却还不如面前这个青年的麒麟争强好胜的心蠢蠢欲动,控制着他往前,再往前。
麒麟在楚愿看来则形同入魔,满眼充斥着污秽的泥潭,还魔怔般朝他走来,对自己的呼声置若罔闻,就在麒麟伸手要触碰自己的那刻,楚愿很不高兴地躲开,脸沉了下来:“别碰我。”
他很久没见过这样不听话的人了,虽然麒麟可能不算人。
猝然,麒麟浑身僵硬,手仍保持原有的姿势,眼神也恢复清明,他嘴巴张大,震撼道:“你会言灵?”
言灵从未被记载在任何典籍中,这种传说中靠一张嘴就能在三界里横着走的法术根本不符合天道的中庸之道,天道不会容许这样霸道的法术存在。
除非使用这个法术的本体本身很脆弱,他不能像神仙有仙骨护体,不能像妖鬼有秘技傍身,他要像易折的草梗,像蝼蚁,轻轻松松就能被折断、按死。
他要像人。
麒麟突然抖着这具女子稍显羸弱的身子,道:“我知道你是谁。”
八千万年前仙界混沌之地出了个盛极一时的神仙,名唤无极帝君。
传言他得天道厚爱,顺应天道,塑的是人身,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嗜好习性犹如凡人。
无极帝君虽无仙骨却神力无敌,还姿容绝世,单单一笑便可令西天三千佛陀里都为之侧目。他生性纯良,不握剑,不杀戮,释迦摩尼说他功德圆满,足以封佛,他却坦然拒绝。帝君惟愿四处论道来普渡众生,也确实因此美名在外。其徒遍野,莫不称其有经世致用之才。
树大招风,有人说他是天道命定之人,生来便注定要成为仙界之主。如此言论引得仙界武功高强者挑衅无数,而无极帝君竟不出手便能赢得彻底,让来犯者不能再前进一步。
除了身怀言灵,麒麟猜不出有别的法术能叫漫天仙佛都对无极束手无策。关于无极帝君,诸位神仙私下也讨论过,只是不待证实便不了了之了。
那是几千万年前的一个清晨,无极帝君的大徒弟禀告诸位神仙:“我家帝君昨夜动身去与长生帝君一战。帝君说,日落前若他回来,便是赢了,往后请诸位仙长先与长生帝君斗法,赢了再来寻他。倘若未回来,也不必再寻了。”
无极帝君再没回来过,于是人们说,帝君归隐了。
“你是……无极帝君。”束缚在身上的法力收了,麒麟瘫软在地,仿佛一滩烂泥。他眼前浮现出四千万年前自己的仙尊接过天道的旨意去篡改两位帝君命格时苍白的脸色,和三千万年前仙尊对天死不瞑目的仙体。
中间的一千万年发生了什么,麒麟不用猜也知道,自家命格星君的簿子上白纸黑字写了:贬入凡间历经九九八十一生死别离劫,以示惩戒。
与此同时,长春宫所有门应声而开,狂风大作,烛光熄灭。
楚愿眯起眼睛躲避空中细碎的灰尘,他往外走了几步,宫女慌乱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他刚离开正殿,沈斐之骤然出现在内,他眼神冰冷,提着一把长剑俯视烂泥般的麒麟,长剑锋利的剑刃直对着脖颈,落不落只在一念之间,“我不想在小愿面前杀人,不代表我不想杀你。”
楚愿被尖叫声刺得耳朵嗡嗡叫,他蹙眉,走出正殿,问守在宫门外的侍卫:“怎么回事?”
“禀报皇上,就是风大,没别的事,您快回屋避避风吧!”
楚愿还未点头,长春宫宫门口太监就拖长了声音喊:“皇后娘娘驾到!”
来的好巧,楚愿虽心里奇怪,但还是搁置了心事,弯唇往外走,牵起沈斐之的手:“师…皇后,你怎么才来?朕等你好久。”
风将二人的话尽数吹到旁人心里,此后,皇后即将失宠的流言蜚语不攻自破。
第29章 为你而来
【毛坯仙宫。】
七千万年前。
毛坯仙宫。
茅草房搭建的几个小亭与厢房便是天庭声名鹊起的无极帝君所在之地。这地方表面上看怎么跟仙宫都沾不了关系,但它灵气天成,不仅温养了无极帝君座下十五位内门弟子,还生生拉扯大了几株帝君从下界带回来却忘记浇水的菩提苗,实在是见了鬼的有仙气。
夕阳西下,菩提树下十五位帝君的徒弟对酒言欢,收拾好家当的无极帝君无奈坐在茅草房的木阶上,捧着脸看夕阳下山。
正午他就提包要走,被拦截在家门口,好说歹说也没人愿意放他走,一个顶一个倔脾气。
“你和我们不一样,师父,你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一千万年的师徒情谊,我们怎么能眼睁睁见师父送死?”
“师父,长生帝君声名在外,他说要杀,可是真杀啊!”
……
十五个徒弟单方面争吵了一下午,吵到无极帝君肚子叫了,自己走到炊房拿了两个玉米面窝窝头啃。
他们家人口多,只传教不收钱,过得很是拮据,人身仙力的无极已经吃了五万年的粗粮了。主要是上次他喊四徒弟下界给自己买点吃食,这家伙带回来了的玉米面足够十五个人吃十五万年。
无极犹记得那日,四徒弟打开乾坤袋,露出清一色玉米面的那刹,他心慌肾亏。
但他丝毫不表现在脸上,只轻飘飘地教导:“徒弟,为师派你管食粮那天就说了,我们宫只有一张嘴要吃饭。”
吃到今天,无极更加坚定自己去找长生帝君斗法的决心。一来不用再应付成天上天找茬的各位仙人,二来可以要是长生帝君待客之道不错,他可以蹭那么一顿饭。
万一能开荤呢?无极帝君暗搓搓想。
吃完两个窝窝头,无极帝君沉吟了一会儿,背起小麻袋,对十五个徒弟道:“我教导你们良久,师徒一场已是缘分,既是缘分无需强求。倘若明日太阳落山前我回来了,我们就再续前缘,”帝君莞尔,粗布短衣依旧掩盖不住他洒脱沉稳的气质,他在夕阳下对徒弟们挥手,“不能的话,你们就离开吧。”
背着干粮的无极帝君启程前往九重天,那时的九重天还并不隐蔽,在天庭东方有一处听说可以直攀天梯上去。
而毛坯仙宫在天庭西边,距离赏识无极的西天极乐世界那几尊佛近,无极有时不传道就会去听佛法,顺便光明正大从佛祖眼皮子底下前拿几样贡品吃。
他不会御剑,掐了个诀便直接传送到九重天下,那里云雾缭绕,别人跟他说的天梯就在眼前。
可是为什么不能直接传送到九重天上呢?无极犯懒,对天梯密集的阶梯犯怵,他踱步来踱步去,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同时发现两个宅子的远处有一个拿着蒲扇扇风的仙人。
无极瞬移到仙人面前,和仙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大眼无极开口问:“你是谁?你不是长生帝君。你在这做什么?”
那仙人蒲扇摇摆,纵情欢笑,答道:“我乃逍遥散仙,我一友人来此处找死。他三日前上去,现在还未下来,我估计他夙愿已了,在此为他守灵。”
“有趣,”无极笑了笑,“所以我只能爬上去么?”
逍遥散仙大笑:“自然,长生帝君设了禁制,除他以外其余人只能手脚并用爬上去,也算用这种不入流的方式避免一些爱面子的闲人烦扰他。”
无极笑笑,也不在意散仙是否想讽刺他是爱面子的仙人中的一员,他转身,听见散仙抚掌笑道:“不过我知道无极帝君也为爱面子的闲人所苦恼,无意冒犯。”
无极从不把别人的话放在心上,除非这些话于他而言有用,他现下回到九重天下任劳任怨地爬白玉阶,手脚并用,确实很是丢份儿。
日落后,为了看清脚下的路,无极正打算捏诀生火,眼前突然飞来一群萤火小虫。盈盈绿光映照在前,无极明白,又是宠爱他的天道给他照应,天道虽不直说要他做什么,无极还是直觉和天界一统大抵有些关联。
他自己是不太想统领天庭,然而他偏居一隅,天道也没有加以惩戒,甚至是默许。之后他名声大噪,突然就有一批人前来挑衅,俨然有他赢了便让他做老大的意思。
反正最后都要做老大,不那么辛苦比较好,无极帝君打算把锅推给听说很厉害的长生帝君,自己先再享几万年清福再说。
他一向是想要做什么便一定要做到的,如今他的目的就是去见长生帝君。
风尘仆仆爬了半个晚上,浑身是汗的无极的腿脚如凡人过疲时发软,精神却清明非常。
施法给自己清洁好,无极就着简陋的衣袍准备去白玉砌成的宫殿中寻找长生帝君。
转了一圈外表华贵,内里家徒四壁的白玉宫,穿堂风凛冽,正方玉垫上长生帝君阖眼打坐,腰身挺拔,五官精致,一袭鹤纹白衣很是讲究,端的是仙家典范。然而无极并不羡慕,他只是纳闷看起来和实际上应该都很富贵的长生帝君宫里什么都没有,吃的是蹭不到了。
那吃不到就斗法呗,斗完就走人。
无极想开便不怕死地走到令人闻风丧胆的长生帝君面前,半弯腰对打坐的帝君说:“小兄弟,我动静这么大,你就别装睡了吧?帮帮我的忙,我跟你打一架,赢了我就走,不烦你。”
长生帝君如磐石,动也不动,气息也无,看来真不是装。
无极心里一咯噔,别是参悟了吧,要知道仙人参悟,少则一刹那,多则几万年。
他决定等这个家伙一等,实在等不到再说,他爬上来花了好大功夫!无极帝君这么想,抱着自己的劣质乾坤袋,和窝窝头过了一个月后,他突然发现九重天上的景色独好。
天庭人间地府一览入眼,尤其是苍穹之上高悬的星辰,离九重天近在咫尺。
就是没地方睡觉,夜里风大,他很不道德却坦然睡在打坐的长生帝君身后与墙壁间,好险没受过凉。
五百年后,实在吃腻窝窝头的长生收拾自己不算多的行李,准备入夜后再赏次星辰走人,天亮赶得上下界吃个人间的桂花酒,否则一晃半晌又是别的节气。
青年收拾完,左右看看,最后发现陪伴自己最久的帝君还在原地。这五百年他无聊就会便会和这人说话,虽然他并不回应,醒来也许不知道。但起码这段日子里,无极将这个打坐的人当做知己。
犹豫半晌,青年弯下腰,笨拙地给了这人一个标准的怀抱。
他第一次给人拥抱,还有些紧张。
无极缓缓吁出一口气,颇感前尘又了一段,敛下眸子盘算接下来去哪儿住一段。思绪恍惚间,被拽进方才那个冷香萦绕的怀抱,这个说是小死五百年也不为过的帝君倏忽睁眼,把无极吓了一跳。
长生帝君金眸冷清,银发逶迤,有种同星辰类似的气质,“不是要斗法吗?怎么就要走了。”
“噢,那个啊,”无极极力维持笑容,这人抱得太实了,“不论如何,你先放开我。”
长生帝君把他的话都听进去了的话,无极才脱离窒息,又有了窒息的预兆。
他五百年起码吐槽了一百年窝窝头难吃……
无极不自在地咳嗽道:“到外面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到外后,面对面站着,都没有开始的意思。
无极无奈极了,这个长生帝君一直在仔细端详他,和他清冷端方的模样出入很大,而且现下也没什么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算了,”无极席地而坐,拍了拍自己旁的空地,“要聊聊吗?”
长生在他旁边落座,学他的样子盘腿,不伦不类的。无极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别待会又打坐。”
长生未言语,侧目看向青年璀然的黑眸,这双眼眸和他见过的都不一样,它不是笑的器官,却含笑万千,笑了,又好似不笑。他似乎很年青,却又沉稳老迈地与表面不同。
他好像很坚定,又好像很软弱,大抵是人身的缘故,让这个青年看起来格外好欺负。
长生听他说:“我看你好像很孤单的样子。”却不拆穿青年同样的孤单。
无极仰望倒垂的星辰,无穷的莽夜,高悬的星辰仿佛近在咫尺,徒手可摘。
“这里是离星辰最近的地方。”无极轻声说话,怕惊动了星辰般,“可惜了。”
无极收回视线,张开手递到长生面前,“九重天下的月桂都开了,人间已是秋色蕴满,我得赶趟去喝壶桂花酒。”
长生伸出白玉似的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从无极手心拾起那一小枚月桂花叶,“它们是为你而来,”见无极不解,长生平静地说:“白玉宫从前看不到星辰,我也是第一次见。”
“托你的福。”长生不太熟练地从嘴里说出恭维话。
无极弯唇一笑,修长的指节一勾,无数星辰争先恐后垂落,久违落在九重天上方。星辰牧野,胜过人间最璀璨的孔明灯,“我可以让它们留在这里陪你。”
长生顿了顿,脸上罕见动了挫败的神色,他很快恢复正常,抬手将桂花叶变进地里,话语带了明显的渴望,“明天白玉宫会长出成片的月桂,我把宫殿修缮成你喜欢的样子,给你带好吃的。”
无极眨了眨眼,有些讶异。既讶异长生帝君与传言的不同,话如此多,又讶异长生帝君这么好脾气,也不像人家说的那样不近人情,最后他吞吞吐吐说:“你家徒四壁,怎么能用修缮……你修都没修。”
好歹他宫里还能住人。
长生压抑住自己胸口汹涌的不知名情绪,明知留人对自己的修行百无一用,甚至坏处多多,还是义无反顾地说:“好,我修,所以你要留下吗?”
他说话的声调清越,面上虽刻意柔和但却依旧不敌惯有的面无表情,无极哈哈两声,有些尴尬,不是,这长生帝君说的话怎么那么像人间娶媳妇用的那一套啊……
19/32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