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声响,惴惴不安地在柜子里,等那几人拎着刀从屋子里出去后,立刻推开了柜子门,放轻声音往那群人相反的方向跑出去。
他一路跑到前院,远远就看到四周一片狼藉。
家里的下人、药店里的伙计、他身边的婢女和奶娘,很多很多人的尸体,就这样横七竖八地躺在院子里,血水流得到处都是,都是他熟悉的面孔。
他的母亲奄奄一息地靠在门框上,半睁着眼有气无力地喘息,大半张脸上都是粘稠的血,苍白的指尖攥着自己的衣领,喉间一道刀痕深可见骨,连着血肉的半边脖子支撑不住头的重量,软绵绵地向一边歪去。
那伙人四处都没找到沈明安,又回到了前院,暴虐地拎起他母亲的头发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阴毒地说:“你把你儿子藏哪儿去了?”
母亲脖子上那道伤口血流不止,头像是要被生生扯断,从前清丽的脸上毫无血色,声音破碎地说:“他不在……家里……”
沈明安甚至能看见母亲裸露在皮肉外面的喉骨随着她说话的动作上上下下地动,他疯了一般想跑过去,忽地被人一把抓住,背后那人身量比他大了一倍不止,拖着他将他带到柱子后面,死命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来。
他眼睁睁看着那伙人用弯刀刨开母亲的肚腹,刀尖在里头翻搅,把血红的肝脏和肠子都刮捣了出来,嘴中谩骂着:“你和你男人一样,倒都是个硬骨头。”
沈明安被王兴言拽着,两人一同藏在柱子后面,他怎么挣扎都挣不开王兴言的臂膀,母亲看到了他,几不可见地扭动脖子,灰败的眼睛注视着沈明安所在的方向,哆嗦着唇用无声的口型对他说:“别过来。”
那伙人暴虐凶残,手段恶毒残忍,沈家几十口人,无一活口。
他们不求财,只为杀人,在院子里晃了片刻,找不到沈明安,走前又在沈家放了一把火。
火很快就灭了,这些人放火只是为了毁尸灭迹,很多百姓看到仁新堂着火,都自发地赶来救火,但周围仍然是尸体上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等那群人全部离开后,王兴言才缓缓松开沈明安,沈明安前扑着跑到母亲身前,摔在地上,用手去堵她肚子上那个巨大的血窟窿,他怕到连话都说不完整,只能一遍遍地说着:“娘,你醒醒……”
那么大的口子,根本堵不住,更何况他母亲被剐开肚子几息后就咽了气,沈明安沾了满手的血,将母亲的头抱在怀里,想要用手擦去她脸上的污血,却把她的脸弄得越来越脏。
母亲一刻前还温热的手,现在变得冰凉,
夜风将他脸上的泪痕吹干,沈明安呆滞地抱着母亲渐渐冷去的身体一动不动地坐在庭院中。
第33章
沈家除了沈明安,竟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沈明安那么小的年纪里骤失双亲,哭得眼睛都红肿,六神无主的时候,是王兴言帮着办的沈家的丧事,并把无家可归的他带回了王家。
他虽然唤王兴言一声叔父,但他与王兴言并无亲属关系。
之所以先前去过王家,与王兴言认识,是因为沈父曾救过王兴言一命,两人私交甚好。
王兴言二十几岁时染了恶疾,命在旦夕,请了各处名医来诊治都不见好,后来辗转找到了仁新堂来,对医者来说,治病救人是天性,沈父又爱钻研奇难杂症,王兴言的这个病症是他从未见过的,为了治好王兴言,沈父潜心研究了大半个月,日夜钻在药堂里配药。
几个月后王兴言痊愈,为表感谢,他邀请沈明安一家到家中做客,那次是沈明安第一次来到王家。
沈父和王兴言年龄相仿,很聊得来,之后沈明安也时常被父亲领着去王兴言家。
算来王兴言也算是救过沈明安,沈家遭难那一日,沈明安不管不顾地跑出来,如果不是王兴言强捂着他不让他发出声音来,被那伙人发现,他必死无疑。
平心而论,王兴言待沈明安不算差。
王兴言是商人,家底丰厚,但沈明安不知道他是具体做什么的,好像各类生意都有涉及,他是父亲的旧友,沈明安十分敬重他。
他被带回王家,王兴言待他有如亲子,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也时常开导他,让他不要总是去想父母的逝去,他母亲拼死护着他,必然也是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在很多事情上王兴言都很顺着他,只除了有一些地方,王兴言十分固执。
他给沈明安房间里的被褥枕套都换成了纯白的,千层浪堆雪似的白,上面压着很细的暗纹金线。
王兴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根又细又长的红绳,红绳上系了一个小铃铛,一圈一圈地缠绕在沈明安腕间,缠的时候一寸一寸地抚过他的指节,眼神痴迷地感叹道:“你的这双手,真漂亮啊。”
沈明安皮肤莹白细腻,腕骨纤瘦,虽然还没完全长开,但指节细长,在粗糙红绳的映衬下白得泛光。
红绳缠得有些紧,沈明安动作间就会把手腕磨红,他有时被磨得疼了,想把绳子解下,但王兴言不让,态度十分强硬,一定要沈明安听他的。
沈明安觉得怪异,他也问过王兴言为什么要给他戴红绳,王兴言语焉不详,敷衍地说这是他们家乡一种习俗,戴着红绳可以让去世的人的魂魄找到家人,如果摘下就不灵验了。
沈明安信以为真,每日都乖乖地戴着。
给沈父沈母的尸骨下葬那几日,父母去世的场景搅得沈明安每天晚上都睁眼到天明,但是自他被王兴言带回王家的那一日起,却几乎天天晚上都睡得很熟。
卧房里点着熏香,他一走进卧房就觉得困倦,睡过去后夜里一点意识都没有,从前他基本上从不赖床,换了陌生的环境睡,竟然每天都很晚才醒。
有一天晚上他从噩梦中惊喘未定地醒来,失神地看着床顶,渐渐平息下来后发觉自己的手被王兴言握着擦拭,手上的红绳散落在白色的被褥间。
王兴言还没发现沈明安醒了,他擦拭得很仔细,用素白的帕子裹在沈明安的手指上,一根一根地将他手指上的粘腻擦去,来回反复地擦,擦了很久,直到沈明安的手指都被他擦得泛红发烫。
“叔父,你在干什么?”沈明安坐起来,用另一只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解地问他。
王兴言冷不防见他醒来,注视着他手的迷恋神情还没来得及收,捏着沈明安的手脱口而出:“你怎么醒了?”
他忽略了沈明安的话,恋恋不舍地松开他的手,摸了摸他头顶的发,放轻声音说:“又做噩梦了?”
沈明安点点头。
王兴言让他睡下,用小金棍拨了拨屋内的熏香,对他说:“快睡吧。”
沈明安把手缩回脸侧,鼻尖闻到手上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咸腥气味。
香气袅袅升起,他抵不住睡意睡了过去。
后来沈明安发现是香的问题,这香味道浓,他想着可能是安神的香,不想拂了王兴言的一片好意,但睡过去后人事不知总是不好,就向下人讨了些普通的香掺进去。
每晚依旧燃香,不过他睡得没那么沉了。
夜里沈明安是被手指上紧绷的红绳弄醒的。
他半边脸埋在枕头里,偷偷睁眼,看见坐在床边的王兴言将那根红绳一根隔一根手指地绕过,绳子从他手心穿过,把绳头绑在他的手腕处,绳子上面拴着的小铜铃铛正正摆在腕骨上。
沈明安不知道他这是在干什么,静静地不敢出声。
王兴言像是对沈明安被红绳绑住勒红的手十分满意,摩挲了好几下,把一罐蜂蜜从床头拿来,用勺子挖了一大勺,匀称地涂在他那只绑着红绳的手上。
粘稠的蜂蜜不断从手上滴下,王兴言俯下头,张嘴含住了沈明安的手指。
湿滑软腻的舌从他的指尖开始细细舔舐,舌头在沈明安的那根手指上上上下下地打着转儿,舔得很细致,像是在品味涂在他手指上的甘甜蜂蜜,很快将他的手指整个含进了嘴里,舔到他的手指根部,又用牙齿去拉扯啮咬缠绕在根部的红绳,粗糙的舌苔舔过手背,舌尖抵在指缝里不断扫动。
沈明安心里一阵恶寒,王兴言把他手上的蜂蜜全部都舔了个干净,弄得他整只手都湿漉漉的。
手上绑着的红绳也因为沾了水变成了暗红色,王兴言用一只手裹在沈明安的手上,一下一下地抚摸,另一只手将自己的衣袍撩开,握住下身快速耸动。
沈明安才发现他是没穿裤子的。
难以言喻的恶心从胃里泛上,沈明安胃里痉挛翻涌,喉中抽搐不止,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强忍住这一阵又一阵的恶心没直接呕出来。
铃铛声音清脆,叮铃铃作响,他能感受到王兴言虎口上的疤在和自己的手不断摩擦,这样的动作大约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后,伴随着王兴言粗重的喘息声,有东西浇到了沈明安的手上。
王兴言发泄出来以后嗓子里意味不明的声音都愉悦了不少,他又仔仔细细地摸着沈明安的手,将那些腥膻的液体在他手上涂抹开来,过了许久,才拿出帕子细致地擦他的手。
就像前几天夜里沈明安被噩梦惊醒时看到的那样。
王兴言几乎每天晚上都会过来,有时是蜂蜜,有时是乳酪,有时是酸牛乳,大多都十分粘稠,涂在他手上以后,近乎虔诚又迷恋地舔舐。
第二天醒来,王兴言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如长辈一般对他嘘寒问暖。
沈明安装睡时把手压在枕头底下,也会被王兴言强硬地拎出来,他晚上几乎都不敢睡,但稍不注意,就会被王兴言加重了熏香的剂量,昏沉睡去。
沈明安恶心不已,几次想和王兴言直说,又想到父母下葬的时候,自己什么都不懂,是王兴言尽心尽力地帮他办丧事,处理沈家的残局,何况他曾经救过自己。
他感念王兴言的情谊,一直都没有说破,却又不止一次在王兴言走后厌弃地看着自己的手,难以抑制地浑身颤抖,撑在床侧恶心干呕。
第34章
越在王家住下去他就越觉得难以忍受,有一回王兴言出门做生意时沈明安趁他不注意偷偷跑回了被烧得残破的沈府,在他父母的坟冢前坐了一天一夜。
从王家跑出来以后沈明安就开始躲着王兴言了,他无处可去,饿昏在济华寺的门口,幸而被住持捡到后收留了他,让他得以在寺中居住读书,考取功名。
后来他考中了状元,被陆承景授了官职后就一直住在上京,没再回过江州,原本他以为他再也不会见到王兴言了。
直到他见到了那块玉佩。
王兴言从前并不叫这个名字,所以当时在益州时,吴季同提起王兴言时,沈明安听到这个名字甚至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王兴言给他带来的阴影如影随形,像蛛丝一样密密麻麻地缠绕着他。
当年,十七岁的陆辞珩说喜欢他的时候,眼中的爱意炙热而浓烈,仿佛要从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溢出来似的。
少年温热的唇触上他的,小心翼翼又珍而重之地在他唇上落下一吻,一触即分,满怀期待地等着他的反应。
但那一瞬,沈明安能想到的只有以往每日夜里王兴言舔舐啮咬他的手指时触感和场景。
相似的触感让他的胃反射性地挛缩,干呕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很多很多次以后,才慢慢好了一些。
他并非感受不到陆辞珩热忱的爱恋,但他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更不敢回应。
他担心陆辞珩年纪小,说喜欢只是一时兴起,更害怕是自己的言语行为误导了他。
所以他选择了慢慢疏远陆辞珩。
当他亲口听见陆辞珩说喜欢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时,震怒、失望和不可置信占满了他的所有情绪,细想之下觉得陆辞珩是在扯谎故意激怒他。
可后来陆文怀告诉他,陆辞珩和他竟是两情相悦的。
沈明安知道陆辞珩一直怪他害死了陆文怀,连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他只要一遇到这种事情就开始手足无措,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教导别人。
甚至就是因为他,陆文怀才会在十四岁时就丢了性命。
这些年里,陆辞珩恨他、报复他,在床上把他操得快昏过去前也时常在他耳边呢喃,一遍遍地说,是他害死了陆文怀,又或是质问他,为什么偏爱太子,为什么恶心他,为什么要和陆承景提议让他去参军。
沈明安身形晃动,腰腹饱胀酸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但有时候,陆辞珩把他抱在怀里,沈明安也会恍惚觉得陆辞珩不仅仅是单纯地恨他。
夜已经很深了,东阳村的夜晚静谧冷清,沈明安把怀里的玉佩拿出来,睁开眼时,眼前一片漆黑,他用冰冷的手按在眼睛上,复又睁开,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他蓦地心沉,又试了好几次,眼前才渐渐显现出些窗外透进来的光亮和模糊的玉佩轮廓。
这块玉佩太眼熟了,它的形状和上面的花纹沈明安幼时似乎见过,但并非是实物,而是在图纸上。
他记得九岁的生辰前两个月,他母亲曾亲手给他画了玉佩样式,还问他喜不喜欢,若是喜欢的话就找匠人按照图纸上面画的去做,当作他的生辰礼物,后来沈家遭难,沈明安没能见到玉佩。
可这块玉佩和当时图纸上玉佩的样子实在是太像了。
沈明安考上状元后平步青云,升官很快,等有权接触到大理寺时,也曾将沈家的卷宗翻出来粗略看过,上面的案情写得和沈明安当时知道的情况一样,就是药房掌柜心生嫉妒,买人行凶。
他直觉当年那桩凶案没有那么简单,可沈家的案子已经结案,父母的遗物都在他赴任时被他收拾整理好带回了上京的府中,无论是想要翻找出当年那张图纸进行比对,还是想查看卷宗和证物,都不得不到上京去。
偏生大雪封路,他们现在连东阳村都出不去。
沈明安越想越觉得头疼,完全没法入睡,不仅是头上肿起的那处在发疼,更是他在被子里躺了这么久,睡前在炭盆边烤火的热气早已经散了,现在手脚冰凉,僵得都快失去知觉了。
周婶只给了他们一床被子,沈明安极其畏寒,在府里时生着地龙都要盖两条被子,前几天晚上他都是被陆辞珩抱在怀里睡的,陆辞珩身上暖融融的,带着薄茧和暖意的手将他身上都捂热了,沈明安倒也不觉得冷。
今天晚上陆辞珩的生气显而易见,很早就背对着他上了床,连话都不愿意和他说。
沈明安捂着胸口低声咳嗽,蜷起冰冷的身子,试图让自己能够暖和一些。
他怕自己吵醒陆辞珩,又忍不住喉间不时爬上的痒意,干脆咳嗽时就压抑着声音把自己闷在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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