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再反过来想一想,以苏清朗的立场,为何会帮助一个从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又不在同一个阵营里的蔡钧?
但如果他心中的怀疑不成立的话,好像又有点说不过去。
一直以来,以奸臣形象闻名于世的苏清朗,无论对他,还是对那位侍郎大人,好像都太宽容了一点……
于是,他思忖片刻,又试探的道:“其实,柳生有些疑惑,不知当讲不当讲,结合苏兄所说,方才回想许多,发现如今在暗处拉着蔡大人的,好像是苏兄你……”
却见苏清朗一滞,紧接着回答道:“我是挺想让他离开的,不过,你想多了。”
“我需要的,是坐在这个位子上,真正能够帮助我的人,蔡钧,显然我让他做的事情,他不会做,也不会想做,让他留在礼部,只会碍我的事,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离开,这样以后行事还方便些,只是……”
他停顿一下:“若是以这种方式送他离开,岂非是给自己树了一个强敌,我还没那么傻。”
梅柳生闻言,陷入沉默,又自嘲的道:“也是。”说完,便再也没了声。
苏清朗见他良久都没有动静,料想他已经没有话说,于是翻了个身,自顾睡去。
留下梅柳生一个,躺在床上当木头,眼睛睁得像铜铃,由于身边睡了个人,怎么都无法安心入睡,一直盯着床帐想事情。
苏清朗被他扰的心烦,片刻后,忍不住转过身来,见梅柳生果然没睡,于是问道:“梅兄似乎不习惯与人睡在一起。”
梅柳生回过神来,淡淡一笑:“我孤家寡人,一个人睡惯了,确实有些不适应。”
苏清朗听此,顿时了然:“原来如此,是我疏忽了,这屋里还有一张小榻,梅兄不习惯的话,我就到那边去睡吧。”
说着,掀开被子,刚想起身,又听梅柳生连忙道:“别……”
他侧目看了看外面:“那张小榻,我方才进来时,已经看到了,想必是苏兄夏季乘凉读书用的吧,别说苏兄了。
即便是我,上去躺一夜,只怕也要大病一场,不过一夜而已,我刚才是在想事情,其实倒也不是什么习惯不习惯的。”
苏清朗见此,只得作罢,又重新躺回去,不过心里却是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偷懒嫌麻烦,让人再搬一个床榻进来了。
本以为两个大男人,往床上一趟,不过借宿一下而已,又不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谁能想到,这梅柳生平日里倒也爽快,怎么到了床上,居然婆婆妈妈,像个别扭的姑娘家。
他躺下来,觉着气氛有些尴尬,于是开口道:“我正与梅兄相反,从小时候便喜欢黏着娘亲,娘亲逝世之时,我还很小,当时晚上害怕,不敢一个人睡觉,非要二娘陪着我才肯罢休,为此被老爹狠骂过许多次……”
他顿了顿,又道:“等再长大些,搬到国子监读书,住在学堂里,每月只能回家一两次,幸好那时学舍紧张,便是官宦子弟,也要两个人居住,除了我,还有一个学生,一直没有调整过,住了七八年的样子。”
梅柳生哦了一声,气氛果然活跃起来:“那苏兄,与那位同窗的感情,一定很好。”
苏清朗默然片刻,才道:“不全然是,起初,也曾闹过一阵儿。”
他静静躺着,良久,又向梅柳生道:“其实说起来,你与他,倒也有几分相似,看到你,总让我想起他曾经的时候……”
梅柳生听此,饶有兴致道:“如此,若是有机会,柳生倒想与此人见上一面。”
苏清朗彻底沉默下来,望着内室中的黯淡微光,陷入了良久的寂静之中。
一片黑暗中,悲伤的气氛悄然蔓延,恍若一滩毒水,将他的伤口扩大了一圈又一圈。
许久之后,他翻了个身,扯了扯唇角,闭上眼睛道:“睡吧……”
第28章 入狱
睡到半夜,才听到外面熙熙攘攘的吵闹声,梅柳生掀开被子站起身,身后的苏清朗也醒了。
“是蔡钧来了么?”
梅柳生回头望去,见苏清朗起身坐在床上,微微皱眉的望着他,齐整的墨发散落在肩头,竟有些急切的意味。
他点了点头:“听这个动静,应该是赵鄂落网了。”
顿了顿,又看了苏清朗几眼,道:“蔡大人应该还要盘问一些时间,我先出去看看,苏兄暂且睡会儿吧,下半夜,你可能要受些委屈。”
苏清朗奸邪一笑,将身上的被子掀开,撑着一条腿道:“不过是你我联起手来唱出双簧罢了,有什么好委屈的?”
说着,看向了房屋外面,道:“你且去吧,蔡大人一个人,想必招呼不来。”
梅柳生嗯了一声,迈步走向梨花木的衣架,将衣袍取下,又看向苏清朗,迟疑道:“要给苏兄安排些什么吗?”
苏清朗默然片刻,才道:“刑部大牢,我又不是没去过,既要演戏,就要演个彻底,梅兄若是有心,替我备条棉被好了。”
梅柳生听此点头,回答道:“好……”
将外袍穿上,迈步走出房间,只见外面火光一片,好似有几百个官兵将尚书府团团围住。
府内的下人也被动静吵醒,一个个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却也如临大敌般的聚集在庭院内。一时间,犬吠马嘶,人员攒动,热闹非凡。
他刚刚走出后院,就见蔡钧匆匆忙忙的赶来,见到梅柳生也在尚书府,蔡钧愣了一下,又见到梅柳生衣冠不整的出现在尚书府,蔡钧更是愣成了傻子,望着梅大人还以为自己眼花。
梅柳生向他走过去,问道:“蔡大人,可是赵鄂有何动静?”
蔡钧尚未回过神来,愕然道:“梅……梅大人,这个时辰,你怎会在此?”
又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嘴巴张的像铜盆,问道:“你和苏大人,该不会……”
见蔡钧的老毛病又犯了,梅柳生轻咳一声,尴尬道:“蔡大人,这件事以后跟你解释,目前赵鄂的事最为要紧。”
蔡钧如受当头棒喝,立即回归正经,道:“没抓住赵鄂,不过逮住了他府中的管家,已经让人赶去围住他的府邸了。”
梅柳生听此,放下心来,又问:“苏大人此次牺牲自己来成全我们,此事须做的利落些,可别将他牵连其中,被人怀疑。”
蔡钧笑了笑:“不过是小王爷的巡防军,在抓捕飞贼的时候,无意间撞见了赵鄂的好事,双方争斗之中,又惊动我们罢了,只有我们知道内情,苏大人……自然不会有人怀疑到他的身上。”
两人说话的期间,外面的官兵已经将尚书府团团围住,苏清朗站在自己的房中,觉着时间差不多了,于是也披上衣服出门。
管家这时,也心急火燎的向后院赶来,见到苏清朗赶忙道:“大人,不好了,有官兵把我们的府邸围住了。”
苏清朗穿上外袍,施施然理了理衣服,最后才侧目瞥了他一眼,道:“有我在,天塌不下来,你慌什么?”
两人一同走出后院,正好见到梅柳生和蔡钧,以及他们身后的官兵,和赵鄂府中的管家。
管家见到梅柳生,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磕磕巴巴道:“你你你……”
苏清朗眼疾手快,拿折扇啪的一声敲在了他的胳膊上,管家立即会意不言了。
又见苏清朗满面春风的走过去,向他拱手道:“梅兄不在后院好好歇着,怎么在此?”
说着,又看向蔡钧:“还有蔡大人,不知找梅大人有何事?这半夜三更的,商量案情的话,只怕还有些早。”
梅柳生见此,回答道:“我在后院听到动静,不知发生了何事,所以出来看看,听蔡大人说,抓了几个晚间行动的毛贼。”
苏清朗哦了一声,问道:“但不知蔡大人抓的是那方的毛贼,怎么抓到我的府中了?”
蔡钧抖了抖脸皮,做出一副大义凛然,为国尽忠的样子来,尽量不让自己穿帮。
回答道:“是小王爷的巡防军,正在城中巡逻的时候,无意中撞见几个趁夜偷运东西的毛贼,有人认出其中一人是赵鄂赵大人府中的管家,看在赵大人的面子上,本想放行,却从他们的箱子中,发现了不寻常的东西。”
苏清朗站在原处,淡淡问:“什么东西?”
“银子……”蔡钧极为简短的回答:“好几万两的银子。”
话虽然说得轻巧,但蔡大人此时,可谓是心情激潮澎湃,都快跳出胸膛了。
朝廷官员,虽表面风光,但以他这个职位的,每月的俸禄也就那么一点儿,想要见到几万两白花花的银子,比见到后宫里的娘娘还难。
这么多银子,会是多少老百姓的辛苦血汗,以赵鄂的作风,又会让多少人家破人亡无处伸冤,每当想到这些,他的心里就又酸又疼,悲愤之中,又会生出一阵阵壮气凌云的触动来。
苏清朗见蔡钧神情激动,一副快哭了的模样,无言笑了笑,继续装模作样的道:“哦,这赵大人发了大财,你们想要庆贺,也该去他的府邸才是,怎么跑到我这儿了,难道蔡大人几日不见,连户部和礼部都分不清了?”
蔡钧故意哼了一声,挑声道:“苏大人既想狡辩,今日便让人把话说清楚,你我同僚一场,下官感激苏大人长久以来的照拂之情。
但感激归感激,下官如今身负皇命,与梅大人一起调查颍州官矿坍塌伤及人命一案,还请大人见谅。”
身后的官兵见此,将赵鄂的管家押上来,此时管家的身上绑着几道绳子,跟个死猪一样,被人往地上一丢,脸先着地,啃了一嘴泥。
他双手被缚着跪起身,只顾喘粗气,挣扎几下,最终没能站起来。
蔡钧站在他的跟前,问道:“我且问你,那些银子,是送到谁府中的?”
管家抬眸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瞥苏清朗,哼了一声,回答道:“不知道……”
官兵一见他不配合,于是走上前去,拎起缚着双手的绳子,让他抬起头来看着蔡钧。
管家疼得龇牙咧嘴,又挣扎几下,再听蔡钧道:“你方才在外面,可不是这么说得,如今证据确凿,别以为找到了靠山就可以逃过罪责,奉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交代出来,说不定还能争取到从宽处置的机会。”
管家抬了抬头,看了看苏清朗,好似在试探他的态度,但见苏清朗神情严肃,一张脸绷得像雕塑,顿了顿,还是低下了头。
“不招是吧……”蔡钧踱了几步,刚想说些什么。
却见一个官兵从外面跑过来,向他拱手道:“大人,外面有个小奴才招了。”
蔡钧哦了一声,看向他,又见官兵迟疑了一下,瞥了一眼苏清朗,道:“他说,那些银子,是送到苏大人府中的。”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苦肉计用到这个地步,蔡钧都不禁叹了口气,向苏清朗道:“苏大人,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解释?”
一出戏演的极好,该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于是,苏清朗故意冷哼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就是刑部大牢么,本官行得正坐得端,便是跟你们走上一趟,又能如何?”
当夜,当朝大红人苏清朗,就这么被当成罪犯押出了府门。而且,以防万一,那些刑部的官兵仍守在府邸外,并没有撤走。
管家任职至今,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顿时没了主心骨,追着苏清朗道:“大人……”
刚追出去几步,又被官兵持刀挡了回去,梅柳生转身望向他,叹了口气,低声安慰道:“管家不必担心,有我在,苏兄不会有事。”
刑部大牢中,苏清朗被官兵们押着,正好遇到了同样被押的赵鄂,赵大人见到他,愣了一下,脚步渐渐的,也放缓了不少。
苏清朗面色如冰,路过他的时候,还顿了一下,缓缓说道:“赵大人,你这临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绝招,用得可真好。”
见救命稻草也被抓了起来,又见他在误会自己,赵鄂委屈至极,刚想解释,又见苏清朗迈着脚步,朝向大牢的另一端走去。
阴寒湿冷的大牢内,地上铺设着发霉的稻草,到处都是腐烂酸臭的味道。
苏清朗朝向里面走了走,只见一个土榻设在墙边,宽度不过丈余,上面铺着一层干净的棉被,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过身去,只见梅柳生和蔡钧站在外面,蔡钧有些不忍心:“苏大人……”
苏清朗笑了笑,道:“我平生最是畏寒,棉被很好,多谢。”
顿了顿,又道:“计划进行到这里,才是最关键的部分,经此一事,我的嫌疑已经洗脱,相爷定会更加信我。
接下来,就请梅兄与蔡大人,无论如何也要顶住压力,好生看管着赵鄂,除了我以外,任何人都不能见到他。”
蔡钧点了点头,道了一声是,又问道:“大人接下来,打算如何?”
苏清朗转过了身,望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唇角勾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危险——
“沙漠中的人们,往往会因为绝望而死,被眼前的黄沙所欺骗,以为自己失去水源不可能获救,殊不知,其实在自己的不远处,就是一片绿洲……”
第29章 演戏
第二日,由于老皇帝病重取消了早朝,秦相爷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
刚从后院中出来,就见管家心急火燎的走来,向他道:“相爷,不好了,苏大人被抓了。”
秦翦一怔,反应到他口中的苏大人是何人,立即沉下脸问:“怎么回事?”
管家继续说道:“听说昨天晚上,赵大人送了一些东西到尚书府,不料被小王爷巡防军发现,巡防军见被抓的人,是赵大人府中的下人,于是命人通知了蔡钧蔡大人,如今苏大人已被当成同党抓入刑部大牢了。”
秦翦奇怪道:“巡防军向来只巡防西城,苏清朗则住在东城,即便赵鄂想要送东西给他,又如何会招来巡防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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