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朗侧眸看了他一眼,见秦桓低着头,清俊的容颜,在昏暗的灯火下显得有些黯然。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公子想让我怎么说呢?”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的答案,公子应该早就知晓,既然知晓,却还坚持如此,你想让我怎样做?”
他说到这里,勾唇笑了笑,平静的语调近于凉薄:“还是说,公子以为,清朗是那样矫情的人,明知你的决定,却还来来回回,打打闹闹,让你离开,然后看你坚持留下来,又不依不饶的与你赌气,让你哄着宠着才肯罢休?
公子,我不是十八年华的小女儿家,你也很了解我的脾性,会这样做的人,要么是不识相,要么是在撒娇,公子以为我是哪一种?”
秦桓闻言,对着苏清朗的目光,心里比刚才更加冰凉。
是的,他很了解苏清朗,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所以也比任何人都要活得辛苦。
总是那么直截了当,一针见血的戳开他们之间的伤痕,那些他平日里想碰而不敢碰的禁忌,他却可以这样不带丝毫感情的,用如此平静的语调说出来,比回避拒绝还要让他伤心,让他觉着残忍。
是谁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生怕伤到他半分,连一个错误的字都不敢在他的面前提起,是谁强颜欢笑,故作轻松,想着如何让他开心,撕掉那些过往,掩饰所有的真相,自娱自乐的粉饰太平?
他的犹豫踟蹰,他的挣扎痛苦,都被那人冷眉冷眼的看着,远远的,居高临下的看着,然后在他跋山涉水,筋疲力竭,以为至少已经向他走近一步的时候,又忽然让他发现,原来一直以来,都是在做无用功,他努力了那么久,却依旧停留在原处。
“你还在想着他,是么?”
一片寂静中,秦桓忽然开口,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昏了头,才有勇气问出这件事。
对于这个问题,苏清朗仍是回避,他偏过头,反问道:“我还有何资格?”
“秦桓,从前的我什么样子,现在的我,又是什么样子?你知道的,从一开始,我就没有选择的权利,是你断了我的后路,我已经没有回去的机会了,你却仍要问我是否回头……”
秦桓听此,心里一疼,他握着苏清朗的衣袖,皱眉道:“清朗,你在怪我?”
苏清朗弯了弯唇角,喃喃道:“路,是我自己选的,生或者死,两种选择,两个结果,没人逼迫我半分,又如何能怪到任何人?
若说迫不得已,不过推卸罪责之词,公子只是在清朗迷茫之时,将这两条路指出来给我看罢了。”
他说着,对上秦桓的目光,像是逼问般:“你怪我到现在还忘不了他们,难道这些年来,你就不曾想过他们半分?”
秦桓一怔,像是忍受某种罪责屈辱般,慢慢低下了头。
如果今日,面对他的询问,苏清朗选择否认,那么他肯定不会相信,可是现在,话已至此,他又有什么理由再去怀疑?
那些人,毕竟曾是苏清朗的至亲至近,即便当年他亲自执刑,要了他们的性命,想要完全割舍这份感情,也是根本不可能。
别说苏清朗,即便是他,也会偶尔想起,他们曾经在国子监的岁月,那样的无忧无虑,那样的意气风发,曾经。
在苏清朗还不属于任何人的时候,在那件事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他和谢玉,也算是十分要好的朋友……
见到秦桓的神情,苏清朗的眸光动了动,露出不动声色的笑容。
他继续道:“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你放心,你与相爷是我唯一的生路和依靠,我不会做出任何对不起你,不利于相爷的事,往事再怎么令人留恋,却也已经成为往事了,就像死去的人,已经死了的。
无论多么想念,多么不舍,也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我不会傻到,为了已经过去的事情,而耽误现世的人生。”
秦桓抬眸看了他一眼,愧然道:“抱歉清朗,我不该与你说这些的……”
苏清朗摇了摇头,又道:“我没你想的那样脆弱,连这点小事都不能承受,其实现在说出来,倒也是一件好事,总比一直憋在心里,互相猜忌强。”
“其实,仔细想想,我也不该与你说这些的,毕竟以你的立场,在这件事情中,比谁都要觉得为难,不过现在,我能信任,能依靠的,也就只有你了……”
对于女人而言,示弱是一种绝好的武器,而对于一个被男人喜欢的男人,其中的效果更甚。
见到苏清朗身受重伤,脸色苍白,要死不活躺在床上的模样,又听他「推心置腹」「真挚诚恳」的说了那么多,秦桓只觉得自己混蛋,为了没来由的酸醋,让苏清朗承受这样的委屈,简直不可饶恕。
再听他说什么,他现在能信任和依靠的,就只有他的话,秦桓更是酸醋里面灌了蜜,酸疼里面又有一股甜丝丝,整个人晕头转向,不知东南西北,也不知是该难过还是该高兴的好,恨不能将他揽在怀中,倾尽全力保护他,不让他再受到半点伤害。
他握着苏清朗的手,轻轻地道:“清朗,是我不好,本该耐心些的,其实你明白的,我心中所求,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苏清朗垂眸,看了一眼他握着自己的手,又看向了秦桓。
片刻后,弯唇笑了笑:“好了,我又没有怪你,做什么这样苦着脸,还一直说着这样的话,害不害臊?”
秦桓也跟着展颜,又听他道:“对了,听闻温世良去见相爷了?”
秦桓点头嗯了一声,接着道:“听他的意思,是想与我们结盟,不过爹他没有答应。”
苏清朗听此,试探道:“其实以我们的处境,若是与宣国结盟,以后若要起事,会容易许多。”
秦桓无奈摇头:“没用的,你也知道,父亲他最是仇视宣国,毕竟当年贺将军……任何事都有回旋的余地,唯独这件事不可能。”
苏清朗若有所思的点头,又扬眉笑道:“看来,温世良此行,是要空手而归了。”
秦桓哼了一声,又道:“谁知道呢,兴许我们这边行不通,人家又会改投其他的庙门也不一定。”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管家走了进来,站在屏风的另一边:“秦公子,相府那边传来消息,让您尽快回府。”
秦桓闻言皱眉,侧首道:“我不是跟府里说过,今晚不回去了么?”
管家一滞,语塞道:“这……这是相爷的意思,小人也不知……”
一听说自家老爹,秦桓沉默下来,他转头看向苏清朗,有些不舍。
苏清朗拍了拍他的手,悄然露出笑容:“回去吧,我没事的,别让相爷担心。”
秦桓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起身离开,他走了几步,又停住脚步,向苏清朗道:“清朗,刚才那些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好,可别让父亲知道。”
苏清朗一怔,望着秦桓的背影,迟疑点了点头。
管家奉命,送秦公子出门,待回来时,却见苏清朗靠在软枕上,神色淡漠如冰,向他道:“你去查一查,梅柳生和他那名护卫的动向。”
管家愣了愣,反应片刻后,才道:“大人,您是怀疑梅大人与此次的刺客有关?”
只听苏清朗意味深长的道:“刺客不是他派的,不过与他有没有关系就不一定了,毕竟坚持送我回府,半路又杀出个护卫,这一切,未免太精妙巧合,令人不得不在意……若是有人事先知道这件事,却又演了这么一出戏,那么这个人,就有些危险了。”
他顿了顿,又向管家道:“我只是有些怀疑,别让梅柳生发觉了,他救了我的命,该感激还是要感激,不过凡事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
管家哎了一声,又见他看了一眼放在桌上,御医刚刚取出来,上面还染着血迹的铁箭,道:“还有,把这个东西送进宫去,就说我得了个新鲜玩意儿,送给贵妃娘娘解闷。”
管家一惊,冷汗差点都下来了,还是应承下来,迟疑道:“若是秦公子插手这件事,知道行刺的事情与贵妃娘娘有关,只怕会闹出事端。”
却听苏清朗轻哼一声,嫣然的唇边染着些许冰凉:“他们打他们的,我们怕什么。再说了……这贵妃娘娘若是没点儿本事,她也爬不到如今这个位置了。”
第63章 隐瞒
尚书大人遇刺,这事儿在长安城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毕竟苏大人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又是秦相爷得力的左膀右臂,有人胆敢惦记他的性命,明显就是与这两位过不去。
而且,此次的歹徒穷凶极恶,手段非常残忍,在刺杀苏大人的同时,又杀害了十几个巡防军。
一时间满朝震惊,有人欢喜,有人忧愁,城中很快部署重兵,到处追查刺客的下落,常山王李贽与小王爷李吉肩上的担子更重,生怕哪天再出现什么差错,使得原本悬在尚书大人头上的刀,落到皇帝的头上。
尚书府中,苏清朗躺在床上养伤,因嫌屋子里闷,又命人扶着自己走向凉亭中。
他刚在亭中坐下,便见管家赶来,走到他跟前施礼道:“大人……”
苏清朗懒洋洋的嗯了一声,问道:“宫里那边,可有回信了?”
管家答道:“贵妃娘娘收到大人的礼物,并没有说什么,不过听闻大人受伤,命人送来了上好的金创药。”
苏清朗这才放下心来,思索片刻,又问:“梅柳生那边呢?”
管家又答:“小人命人暗中打听过了,当日梅大人府中的那名护卫,是因为担心梅大人的安危,所以才偷偷跟在后面的,不成想竟遇到刺客行刺的事请,这也算大人您吉人天相,碰巧而已,那些刺客与梅大人应该没有关系。”
苏清朗沉默一下,才缓缓道:“如此,却是我多心了……”
管家顿了顿,话锋一转道:“只是秦相府那边,最近似乎有些动静。”
苏清朗哦了一声,又听管家握拳轻咳,有些尴尬的道:“不知是谁,将贾公子那日在梅府大闹的事情传到秦公子的耳中,至于行刺的事情,相府追查至今,似乎还没有进展,小人想,秦公子会不会将这件事归咎到贾公子的头上……”
苏清朗唇角微勾,淡淡答道:“贾思齐有多少能耐,你都明白,秦桓自然不会是傻子,不过长安城中,有能耐安排出这样一场周密刺杀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他现在只是怀疑,还未将其他的嫌疑排除,暂且做不了什么。
不过假以时日,肯定会查出来的,你通知宫里,让他们那些人小心一点,就说这件事我不再追究,以后我们两不拖欠,只要贵妃娘娘答应我一件事就行了。”
管家下意识的问:“不知大人此次,想让贵妃娘娘答应你什么事情?”
苏清朗手中把玩着折扇,又因牵动到伤口,疼的皱了下眉,伸手抚了一下伤口。
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平复片刻,才道:“让娘娘跟皇上进言,就说两位殿下已经长大,是时候分开教学了。”
管家一阵疑惑,毕竟这样小的事情,以苏清朗少傅的身份,以及在皇帝跟前的宠信,不过一句话而已,何以劳烦贵妃?
想了想,又顿时了然,太子与公主的教学,不仅关乎到朝政,更是皇帝的家事。
若是由苏清朗这个少傅提出,难免会生出嫌疑,让人在暗地里揣测,是不是太子和公主出了问题,才将他们两个分开,到时候不仅会得罪公主,还会让皇帝丢了脸面。
贵妃娘娘再怎么说,也是皇帝一家子的人,由她提出这件事,就像一位母亲关心子女般,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根本不用苏清朗出面,不必得罪皇帝和公主,也不必生出乱七八糟的臆测,自然能省去不少麻烦。
管家哎了一声,答应下来,两人正在亭中说话,却见一个下人走来,通报道:“大人,刑部尚书蔡大人与梅大人求见。”
苏清朗一怔,随后吩咐道:“请他们进来。”
不一会儿,见蔡钧与梅柳生的身影,出现在小路上,他给管家使了使眼色,管家会意告退,避开了两人。
待蔡钧他们来到亭中,苏清朗摇着折扇道:“是什么风,把您蔡大人吹来了,清朗有伤在身,有失远迎,还请蔡大人见谅。”
蔡钧闻言,心里一阵发苦,自从他升官当了这个尚书以后,苏清朗对他的态度,就像冰镇酸梅汁,冷漠里面总是夹着一股酸气。
他自然清楚,苏清朗这样做,是为了与他划清界限,不让两人以后的立场为难。
但想到苏大人之前对他的恩情,蔡钧总是觉着自己好像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借了李吉的势,得到常山王府的保护,便翻脸不认人。
他来到亭中,向苏清朗拱手道:“今日来此,是皇上下旨命刑部调查苏大人遇刺一事,叨扰大人休养了。”
苏清朗闻言,弯唇笑了笑,看向梅柳生道:“那梅大人呢,不会又被皇上抓壮丁,与蔡大人负责此案吧?”
梅柳生摇了摇头,紧接着抿唇道:“我是来看望苏兄的,正好遇到蔡大人,便与他一起进来了。”
说着,两人倾身落座,又听梅柳生道:“苏兄身体尚未痊愈,还是留在房中养伤为好。”
蔡钧也接着道:“是啊,这亭子里风大……”
刚想说些关心的话,却被苏清朗冷眉冷眼的一瞥,顿时住了嘴,舌头打结,片刻后,改口道:“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苏清朗唇角浮现出些许笑意,他握着折扇道:“我在房中闷了几天,实在烦心的很,好不容易被人扶着来到此处,再换地方,来回折腾,万一伤口裂开了,还嫌我的命太长?”
蔡钧哎了一声,只能顺着他,又听苏清朗道:“蔡大人今日来,不是询问案情的么?”
蔡钧闻言,连忙道:“对,皇上已经下旨调查此事,只是刑部与府衙封锁现场后,连同那些刺客的尸体,调查许久都没有线索,所以来问问苏大人是否有头绪,知道那些刺客的来历。”
苏清朗哦了一声,十分简短的答:“没头绪……”
蔡钧一呆,差点惊掉了下巴,瞪着眼睛道:“苏大人,你还是好好想想,比如有没有与人结仇,有没有树敌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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