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上,他已经找不到第二个人,也再找不到第二个谢玉,可以待他到如此地步。
究竟哪里不同呢?
或许就是这种亲近,他与谢玉,早已血脉相连,彼此之间,可以拿生命来交付,可是梅柳生,他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
最后,苏清朗轻轻地道:“子仲,你认识我多年,应该知道,我从不是自欺之人。”
“靠近他,帮助他,或许,只是不想看到他重蹈我们的覆辙罢了。”
孙子仲叹息一声,最终离开了苏清朗的房间,苏清朗送他出来的时候,却见到不远处的梅柳生。
此时,他站在客栈的窄廊下,身边跟着那位名叫承影的护卫,正向他的房间走过来。
苏清朗顿住脚步,向他道:“梅兄……”
梅柳生淡淡一笑:“我来找苏兄,商讨明日的行程。”
目送孙子仲走远,苏清朗走到他的跟前,侧手将梅柳生引到院中,道:“你不来,我正要去找你,听子仲说,照我们现在的行程,要一个多月才能到达边城。”
梅柳生默默颔首,跟着苏清朗往下走,承影则一言不发的跟在他的身后。
客栈的内院中,置着一方石桌,四个石凳,不远处的墙根边,栽着几株槐树,夕阳漫过屋檐,落在地上绯红一片。
他在石桌边坐下来,缓缓道:“这地方,我也算熟悉,若是走近道的话,兴许能省上几天的时间。”
苏清朗眼光一亮,正想说话,却见客栈的小厮匆匆忙忙过来。
他走到跟前,向梅柳生施礼道:“大人,门口来了一位客官,自称是您的同乡,想要面见大人。”
第67章 同乡
苏清朗闻言,看向了梅柳生:“没想到,梅兄在此处竟还有同乡。”
梅柳生也怔了片刻,随后淡笑一声,答道:“我也没有想到……”
说着,侧眸看向了旁边站着的承影,向他道:“承影,你出去看看。”
承影领命离开,良久,才又折返回来,站在院中向梅柳生禀告道:“公子……”
梅柳生正襟坐着,问道:“门外的,不只是哪位同乡?”
承影看了一眼苏清朗,回答道:“据他所说,是公子同村的一个书生,算起来应该是公子的远房亲戚,今次前来参加科考,没能中榜,回乡途中又染上伤寒,一直留在这里休养,因此耽搁了一些行程,没想到能在此处偶遇公子。”
梅柳生嗯了一声,淡淡的语气感慨道:“我已离乡多年,家里的人有很多都已不记得了,能在这里遇到同乡,也是一件幸事,他既落难于此,我们也该出手相助,让他快点回乡才是。”
承影微微低首,又答道:“是,本想带他来见公子,可是他又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些事情,没进门就离开了。”
梅柳生静默片刻,十分惋惜的道:“如此,只能等来日有机会再见了。”
听着他们的对话,苏清朗并未吱声,顺势依靠在石桌上,慢悠悠的挥着折扇。
他默默打量着这位名叫「承影」的护卫,十四五岁,却有着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成熟与狠厉,除了面对自家公子,对谁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
与他们家如意相比,一个天上的雄鹰,一个地下的乌龟,不由在心里,把如意嫌弃到十万八千里。
随后,又瞥了瞥站在旁边的小厮,忽然开口道:“梅兄,再过段时间,你们淮阳的大枣应该可以丰收了吧?”
梅柳生神情一滞,慢慢斟酌道:“确实是,不过淮阳的大枣不如安阳的好,且种植枣树的人家也不是很多。”
苏清朗点了点头,唇角扯出弧度:“原来如此,看来是我记错了,还以为你们淮阳的大枣最好。”
梅柳生低首笑了笑,眉目间的神情,像是回忆起某些往事般:“现在这个时候,家乡的黄花菜应该长得甚好,若是将花摘下晒干,煲汤或是爆炒,味道鲜美,也算是一道好菜,小时候,叔父最喜欢拿黄花菜下酒,虽不是什么名贵佳肴,却是家乡的味道。”
苏清朗掂着折扇,微微倾下身子,向他笑道:“听着倒是很有意趣儿,以后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去梅兄的家乡看看,到时梅兄可要亲自下厨,请我吃你们那里的黄花菜下酒。”
梅柳生点点头,附和道:“一定一定。”
顿了顿,又半开玩笑的道:“只要苏兄不嫌弃我做菜难吃就行了。”
小厮站在一旁,只觉着这两人,话虽说的平常,就跟七姑八姨搬板凳看戏一样。
可是他却总是觉着,自己的头顶不知为何,好像有朵乌云在,压得他头脑发懵,似有波涛暗涌。
他看了看坐在石桌边的两人,又看了看站在自己边上的承影,对方觉察到视线,一个凌厉的目光射过来,把他吓得不轻。
在承影的注视下,脚步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两步,冷汗都冒出来了,道:“客……客官,若是没事儿的话,小人便下去了。”
苏清朗托腮嗯了一声,得此回应,小厮如获大赦,转过身,一溜烟跑得没了影。
朝着小厮离开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后,苏清朗又看向了梅柳生。
向他问道:“梅兄方才说对此处熟悉,不知我们该如何走,才能尽快到达边城?”
梅柳生此时,从袖中取出来一张地图,平摊在石桌上,指给他看:“苏兄请看,这里有一条河流,只要我们到宜州地界,到时再乘船过去,便能省下许多路程。”
苏清朗点点头,表示赞同:“确实如此……”
扬眉看着梅柳生,又道,“也难为梅兄能找到如此偏僻的近路。”
梅柳生笑了笑,谦逊道:“我只是这些年走南闯北,积累下的经验多了……不过,此条路线虽好,却也有个坏处,从水路离开后,要走一段山野乡路才能回归到官道上,过程难免有些颠簸,不知苏兄可能受得下苦。”
苏清朗折扇一展,侧身坐着:“不过是条村路罢了,你走的,我也能走的,没什么好矫情的。”
梅柳生微微颔首,淡笑着:“如此,那接下来的路程,就这么定了。”
从庭院中离开,梅柳生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他与苏清朗住得很近,仅是一个院子的距离。
迈步走入房中,他首先来到窗户边,打开窗扉,只见苏清朗在院中坐了一会儿,便打着呵欠离开。
随后,向身后的承影问:“那个人,解决了?”
承影嗯了一声,又听他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个书生居然还有同乡。”
那年,他在边城诈死,从宣国使臣的眼皮子底下脱身,从此走南闯北蓄积势力,为将来的大事做准备。
然而,由于没有正式的身份,行起事来颇为不便,所幸那时,手下的人几经辗转,找到了一个与他身形相似的书生。
那个书生名叫梅柳生,与他现在所能探查到的背景一致,四岁丧父,八岁丧母,到了十一岁,便跟随叔父生活,在叔父的接济下读书入仕,甚至还曾在乡试中考取了功名,可惜到了一十八岁,叔父全家因瘟疫蒙难,只留下他一个孤苦无依,流落他乡。
某日,那个梅柳生不行得了伤寒,在山野间的废弃寺庙中休养,等被他手下的人发现时,已经病入膏肓,最终药石罔效而亡。
因他在那个时候,缺少一个可以让他光明正大出现在人们面前的身份,而那个梅柳生,与他的容貌身形,有几分的相似。
所以底下的人就将这件事情汇报给他,从那以后,他便顶替原先的梅柳生,以一个普通书生的身份生活。
本以为原先的那个梅柳生,家人死绝,不会再有人发现,不成想,竟在此处遇到了他的同乡。
承影道:“公子,您的身份……会暴露么?”
梅柳生斟酌道:“苏清朗方才那样问我,明显已是起了怀疑,幸好我曾去过淮阳。否则……今日定会在他面前露出马脚。”
他顿了顿,又皱了皱眉,显得有些忧虑:“此人心智,果然非同一般,不过是小小的端倪,都能被他敏锐的发现……上一次,从宫中查探到万玉贞企图对他下手的消息,我本以为计划已经安排得足够缜密,却还是让他起了疑,这次亦是如此。”
“我已有预感,再这样下去,我的身份,一定会被他察觉……”
承影闻言,神情顿时冷冽了几分,手指紧握长剑,眸中的杀意尽显。
他默然片刻,立即转过身,看着是要出门:“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承影!”
梅柳生呵斥一声,微怒道:“你到底要让我说多少遍,这里不比边城,不可鲁莽行事,杀一个苏清朗容易,可是他是朝廷重臣,若是死在此处,只会打草惊蛇,只会令你我的处境更加危险。”
“可是……”承影转过身,望着他,又低下了头:“承影只知,对公子不利的,都要死。”
良久,梅柳生叹了口气:“这世上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千百种,杀人是最愚蠢,也是最迫不得已的做法,所以凡事都要动动脑子。”
“苏清朗现在只是怀疑,尚且不知我的真实身份,若是有天,被他发现了。到那时,我们再动手也不迟……”
承影沉默下来,片刻后,忽然问:“公子当日,为何要救他?”
梅柳生一怔,在承影的注视下,斟酌地说道:“此人……我们留着有用。”
听他这样说,承影接着道:“承影无能,没有公子那样聪明,却也知道权衡利弊,这个人,让他死了,显然比留他活着有用。”
他说着,慢慢地抬起了眼眸,一动也不动的望着梅柳生,注视着他细微的神色和举动——
“公子,为何要救他,为何要留下他?”
在承影的逼问中,梅柳生缓缓地转过了身体,仿佛有意避开他的视线似的:“他的事……我自有安排,这不是你该多问的。”
发现自己的僭越,承影自知失礼,认错的低下了头,又道:“只要公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承影只会遵从公子的决定。”
说着,他持剑向梅柳生施了一礼,转身离开了房间。
只留下梅柳生一阵失神,他怔怔地望着窗扉外的庭院,望着庭院边半掩的那道门,仿佛在注视着自己的内心。
即便让苏清朗死了,也比留他活着有用,这样的事情,连承影都能分得清楚,他自然也知道。
可是,当他知道万玉贞的意图后,即使淡定如他,还是有一刻的慌了神,然后义无反顾的选择了阻止。
哪怕会因此让苏清朗产生怀疑,哪怕会很有可能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明明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说,为何要救他,为何要留下他呢……
第68章 吃醋
第二日,苏清朗起了个大早,正打着呵欠从后院里出来,却见梅柳生他们已在等着。
客栈正堂内,中间摆着七八张桌子,宽阔明亮,整齐有序,梅柳生他们一桌,护送的兵将占了三桌。
其他的客官见到他们来历不凡,像是朝廷里出门办事的钦差,于是一个个都挤在角落的位置上,望着他们的队伍有些忌惮,不时还在小声议论着什么。
苏清朗的脚步一顿,朝着他们那边走过去。此时,梅柳生已经用完了早膳,正襟危坐在席间,像是正在等他过来。
而孙子仲则坐在他的对面,手中端着一个杯盏,不紧不慢的喝着茶,只有陆逊小哥,还在努力埋头吃着。
见他走来,梅柳生抬头笑了笑:“苏兄,起来了?”
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起了个大早,居然还是落在了最后头,苏清朗的心情有些郁闷,嗯了一声,在空位上坐下来。
伸手去拿自己的那份包子,却被梅柳生下意识的拦了一下,见苏清朗满是诧异的看向自己,他的神情略显尴尬。
握拳轻咳了一声,向他道:“这些东西想必已经凉了,苏兄还是叫些热的上来吧。”
陆逊闻言抬起了头,由于嘴里塞了一个包子,说话有些不方便,连忙瞪着眼睛咽下去,立即提出不满道:“梅兄,你这也太偏心了吧?我吃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已经凉了,换些热的上来?”
梅柳生斜斜的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的道:“陆兄小心些,可别噎着,还是多喝些水吧。”
正当此时,苏清朗已经招呼来小厮,命他吩咐厨房,再做些饭菜来。
随后看向陆逊小哥,见他一本正经,呆头呆脑的模样,一时兴起,决定逗他一番。
于是故意使坏道:“陆逊小哥说这话,我怎么听着像是在吃醋?”
孙子仲听此,扑哧一声喷出茶水来,看了看桌上的人,自知失礼,又连忙抽出袖中的帕子擦了擦嘴。
只听苏清朗又敲着桌板,悠然念道:“可惜啊可惜,梅兄到底是我的人,你说他不关心我,还能关心谁?”
陆逊闻言,露出一副迷茫的表情,显然以他那一根竹竿撑到底的脑筋,还没反应过来他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孙子仲的脸则黑了下来,半是警告的道:“清朗……”
苏清朗这才收敛,吐了吐舌头,像是一个恶作剧被人抓住现行的孩子,表情难的浮现出些许的调皮与天真。
转头向陆逊道:“逗你玩呢,陆小哥回去可别向裴相爷告状,省得他说我带坏他们家的好孩子。”
陆逊更是诧异,表情间的迷茫加深了几分,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向舅父告状的,舅父又有什么好怪罪苏清朗的。
于是看向梅柳生问道:“梅兄,苏大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是他的人,又为什么只能关心他?”
听他说这话,苏清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这陆逊小哥毕竟是陆逊小哥,每次的反应……实在太声东击西了。
一时间,席间的气氛非常尴尬,孙子仲责备的看了苏清朗一眼,梅柳生更是偏过了头,脸色臭的跟咸鸭蛋似的,片刻后,忽的一下站起来,向他们道:“我……我先回去收拾东西。”说着,绕过板凳,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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