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拳轻咳了一声,道:“温大人,正好我们此行要往边城去,你若不介意,便和我们同行吧。”
温世良自然求之不得,很是感激,向他拱手道:“多谢梅大人。”
看着他那刚从难民堆出来的悲惨样子,梅柳生将视线移向别处,不是滋味的道:“大家相识一场,应该的,温大人不必客气。”
第84章 借宿
小船行到对岸,梅柳生正帮艄公停船,抬眼见苏清朗身上,左边挂着孙子仲,右边挂着温世良,往岸上行去。
对面是一座山林的高坡,而且常年受到江风侵蚀,土质松散柔软,他站在路上,将温世良往地上一扔,扶着孙子仲慢慢坐下来。
温世良被他扔得磕了脑袋,好在下面是一片松软的土地,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在原本的狼狈中,又加了几分灰头土脸。
其他船上的人,也都纷纷架着扶着,将宣国的人弄下来,由于在宜州舍了马匹,只剩下一些行李,搬运起来倒也方便。
梅柳生走过去,看了一眼温世良,又向苏清朗道:“我们先在此歇息,让其他人去找找,这附近有没有投宿的地方。”
苏清朗点了点头,见梅柳生抬步朝着河岸走去,他又收回视线,侧首望向孙子仲道:“子仲,你好些没有?”
然而孙子仲倚靠着他的肩膀,并没有回答,脸色惨白,额头上还沁出豆大的冷汗,看着情况不妙。
温世良靠在一旁,闻言看了一眼,凉凉的道:“孙大人伤了脾胃,若是再不医治,只怕会越来越严重。”
苏清朗听此,脑子轰的一声,差点炸成了烟花,随后又冷静下来,向他道:“你会医术?”
温世良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像是养精蓄锐的讽刺道:“这人病成这个样子,苏大人还能带着他赶路,当真……不知道是心肠歹毒,还是脑子少了一根筋。”
苏清朗露齿一笑:“你说对了,我不仅心肠歹毒,而且还很残暴,平生最是喜欢杀人,要不这样,看你们也没几个人,又在水里游了半天,肯定不是我们的对手,我把你们杀了,肠子挑出来,喂给山里的麻雀,再把你们的尸体剁成肉酱,抛到江水里,不出几天,就能被鱼儿吃得干干净净,保证你们的宣国皇帝连个渣都找不到。”
温世良的脸色一变,还未说话,便听孙子仲哇的一声,侧身又吐了出来。
他苦着脸,咳嗽了几声,皱眉道:“清朗,你别再说了……”
见孙子仲醒来,苏清朗很是欣喜,又听到他的话,顿时吃瘪,道:“好,我不说了。”
伸手将孙子仲扶起,把水囊递到他的嘴边:“来,漱漱口。”
苏大人虽然平时不靠谱,别说照顾病人,便是病人都没见着多少,但关键时候,靠起谱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照顾孙子仲漱了口,又让他蜷缩着枕在自己的腿上,随后将自己和孙子仲所有的衣物拿出,裹在他的身上。
温世良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孙子仲,一个如落汤的母鸡,一个如端午的粽子,顿了顿,没有说话。
这时,梅柳生已经吩咐完兵将赶回来了,见孙子仲醒来,又沉沉睡去,看向苏清朗问道:“孙兄怎么样了?”
苏清朗摇了摇头,伸手揽着孙子仲的肩膀,侧目瞥了一眼温世良,道:“可惜啊,有些人明明可以救人一命,却偏生装死不动,都说医者仁心,依我看,分明是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
梅柳生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不过听到这话,也知道了大概,他向温世良拱手道:“温大人,孙兄身体不适,这里又很难找到大夫,若温大人有医治的法子,还请施以援手,在下感激不尽。”
温世良本来就对梅柳生的印象很好,再加上若想回到宣国,路上还得靠着他们。
于是缓下神色,道:“梅大人于我有救命之恩,孙大人又于我有相识之谊,尽我所能,施以医治,理所应当,不过……”
他看向了苏清朗,脸色立即臭了下来:“仅是看在梅大人与孙大人的面子,与另外这位,没有半分关系。”
梅柳生颔首一笑,低身拱手道:“如此,多谢温大人。”
又听温世良道:“现在,最紧要的,是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山中夜晚气候寒凉,我们能受住,孙大人可受不住。”
护送的兵将,沿着山路寻找。不一会儿,便在山脚下发现了一户人家。
而且,因此处经常有客商坐船来往,所以户主很有商业头脑,在自己的住房旁边,搭建了几间两层的木屋,算作简易的客栈。
这户人家,住着一对年轻的夫妇,还有一个瞎眼的老婆婆,苏清朗见他们生活艰苦,本想多付一些银子,却被男主人拒绝。
根据男主人所说,他爹本是在这里撑船的,某年天降暴雨,河水比平时凶险许多,他爹带着几个商人过江,小船行至江中,不幸被风浪掀翻,船上的人连同他爹全都遇难,那几个商人的家眷寻来,见他们孤儿寡母十分可怜,便也没有刁难他们。
只是他娘,一年年哭瞎了双眼,念及人家的恩情,再加上对死去的人的愧疚,便在这里建了房子,留给往来的客商居住,希望他们不必涉险赶路,也可少出一些事故。
因此他们家的客栈,只要能收回成本,足以维持经营就好,没想过要赚多少的钱。
听得苏清朗很是感动,简单说明来意,听说他们的情况,男主人为难道:“大人,这里距离城镇有几十里的路程,一来一回,最短也要一天的时间,现在天色已晚,你们要请大夫的话,估计要等到明天。”
苏清朗道:“没关系,我们这里有随行的大夫,只是病人的情况不大好,受不了奔波。”
男主人一听,连忙让妻子煮饭烧水,又组织人手将孙子仲搬到了客房中。
几人忙活了半晌,这才安顿下来,苏清朗坐在床头,望着沉睡不醒的孙子仲,有些担忧。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店家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个麻布缝成的布包,看着像是一个枕头。
递给苏清朗道:“这是内人做的布包,里面放了在锅里炒热的麦麸,贴身置在腹上,这位大人会好受许多。”
苏清朗伸手接下,道了一声多谢,又听他道:“这只是一个土方子,小人年幼时,脾胃不适,家母便是这样医治的,不过这位大人的情况似乎有些严重,此法只能缓解稍许痛苦,应该不能根治。”
他坐在床边,转过身,将孙子仲的腰带解开,扯开衣物,将布包贴身置在腹上,又给他盖了被子。
又听店家道:“真是抱歉,小人家里没有草药,不过这山上倒是很多,应该有可以医治这位大人的。”
苏清朗点头道:“好,等大夫开了方子,我明日便让人弄些草药来。”
店家听此,又向他施了一礼,正准备转身离开,却见苏清朗站起身来,看着是要送他出门。
他走了几步,来到门口,又停了下来,迟疑片刻,还是道:“对了,你们之中,有位墨衣的大人,可是大人的朋友?他……看着脸色不大好,大人可去看看?”
苏清朗一怔,随后颔首道:“多谢兄台提醒。”
待店家走后,他又回去看了一眼孙子仲,虽说是民间的土方子,不过看着还挺管用,至少孙子仲的脸色好了许多。
他走出门,抓了一个路过的兵将过来,让他暂且看着孙子仲,自己下了楼,朝着梅柳生的房间走去。
转身走下楼梯,却见矮小的茅草屋前,温世良搬了一个板凳,坐在那家人的门口,旁边的竹椅上,则坐着那位瞎眼的老婆婆。
他的身上,依旧裹着梅柳生的外袍,不过原先的衣服,却是拿在那位老婆婆的手中,正在摸索着缝缝补补着,两人坐在一处,一边说着话,一边缝补衣服,那个场景落在苏清朗的眼中,竟有种母慈子孝的和谐感。
苏清朗走了过去,一手掐着腰,居高临下的道:“让一个双目失明的老婆婆为你缝补衣物,温大人可真是忍心……”
话音刚落,那位老婆婆便叽里呱啦的说了许多,苏清朗一头雾水,却见温世良抬头道:“老人家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出门在外,总不知道爱惜衣物,可知道这一针一线,家里人做出来有多辛苦。”
未等苏清朗回答,他又道:“这位老人家,很多年前是从南方逃难来的,落到此处嫁人生子,现在年迈了,很多事情都忘记了,却还记得自己家乡的话,她说在这里遇到一个懂家乡话的不容易,希望我能多跟她说说。”
苏清朗怔了片刻,有些惊讶:“你懂苗疆话?”
温世良瞥了他一眼,嘲讽道:“我们宣国的官,跟你们南唐可不一样,只会逞口舌之利,若是没点儿本事,谁会往这里来?”
听他这样说,苏清朗一展折扇,轻哼道:“不过几句异族话而已,谁不知道?”
温世良闻言,挑眉哦了一声:“听苏大人的意思,你也懂苗疆话?”
想到自己刚才磕磕巴巴听出来的,那几个比较耳熟的词,苏清朗有些心虚,嘴硬着道:“当……当然了,我以前可是学过的。”
“原来如此……”
温世良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又道:“正好我还有些事情,就劳烦苏大人,在此陪老人家多聊几句了。”
见他将要站起,苏清朗赶忙道:“我……我还赶着去见梅兄,不是要缝衣服么,缝吧。”
说着,不给温世良反应的机会,立即转身,握着折扇朝着梅柳生的房门飞快的冲去了。
第85章 赌气
来到梅柳生的门口,却见房门紧闭,苏清朗敲了敲门,只听里面传来一声清淡的回音。
“进来……”
苏清朗推门进去,却见梅柳生半裸着上身,正在检查伤势,他连忙背过身,拿手挡住自己的眼睛。
飞快的解释道:“梅兄,我不是故意的……”
梅柳生转身见到苏清朗,将上身的衣服拢好,向他道:“你又不是没看过,怕什么?”
苏清朗这才扭捏着转过来,握着一柄折扇,嬉笑道:“上次是个意外,我这不是怕梅兄你不好意思么?”
梅柳生淡淡微笑:“若真是不好意思,一开始便不会让你进来。”
苏清朗上下打量了他两眼,问道:“梅兄的伤势,可好些了?”
梅柳生点了点头,却见他向自己走过来,没好气的道:“扯谎话不嫌脸红,脸色这样难看,还想瞒着我不成?”
他走到梅柳生的身边,引着他走到木桌旁,按着他坐下来,刚想给他检查伤势,却听梅柳生急忙道:“还是先关上门吧。”
苏清朗哦了一声,放开他走到门口,刚要关门,却见温世良跟小燕子抱窝一样,伸着头往这里观望,他站住片刻,眯着眼睛,向温世良灿烂的扯唇一笑,随后绷住神情,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见到苏清朗的反应,梅柳生看着他向自己走回来,握拳轻咳,问道:“外面的,是温大人吧?”
苏清朗瞥了身后一眼,冷哼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整天看看这,看看那,也不怕舌头生疮长针眼。”
梅柳生轻轻一笑,无奈道:“你我在房中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长什么针眼?”
苏清朗走到他的身边,正要扒他的衣服,又听梅柳生道:“其实,温大人还算不错的……”
“他?”苏清朗挑了挑眉,又打击道:“茅坑里的石头,水沟里的臭虫,最毒的砒霜都没他坏。”
“是么……”
梅柳生表情揶揄,意味深长的道:“可是我却觉得,抛开立场不言,你与温大人本能成为一对好朋友的。”
听梅柳生为温世良说话,苏清朗很是不满,反手掐着腰:“让我跟他成为朋友,你这不骂我呢么?”
见他炸毛的样子,梅柳生又是一笑,连忙道:“好,我不说了。”
苏清朗又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解开他身上裹着的纱布,梅柳生的伤势果然有些严重,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又裂开,深褐色的血块上露着鲜红的血肉,还在往外渗着鲜血,原本雪白的纱布已经被鲜血浸湿,就连里衣也染上了点点的血迹。
他皱着眉,抬眸问:“疼么?”
梅柳生摇了摇头,苏清朗在背后瞪了他一眼,又道:“看来是刚才划船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
说着,又指责道:“明明受了伤,干嘛还做这种卖力的事,这下可好,本来半个月就能养好的伤,现在一个月都好不了。”
梅柳生想说,船上三个人,孙子仲那副德行,你连个女人都打不过,我若不做,猴年马月才能划到对岸?
不过考虑到苏清朗向来小肚鸡肠的性情,这句话说出来,可能一个月都不会搭理他,他顿了顿,又把这句话咽下去了。
他沉默片刻,望着对面的墙壁道:“孙兄怎么样了?”
苏清朗从盆架上端来热水,给他擦洗伤口,回答道:“店家弄了一个土方子,现在已经好多了。”
又听梅柳生缓缓道:“你与孙兄的感情,真是令人羡慕,我还从未见过,你这样在意过其他人。”
苏清朗的手一顿,片刻后,才淡淡道:“子仲是我的同窗,又是多年的好友,当年……很多人都离我而去,只有他留了下来。”
说着,又自嘲的道:“以他祖父的那个性情,及他们家的背景,想要与我来往,谈何容易?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他受了多少苦。”
闻言,梅柳生低下了头:“孙兄对你,确实很好,所以说,这样的感情才令人羡慕。”
苏清朗叹了口气,又道:“子仲这个人,虽然有时候脾气不好,看起来不大容易相处,但其实是最重感情的。”
“他若是不那么重感情,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苏清朗的声音渐低:“因为怕辜负家人的期望,所以才给自己加上了许多包袱,我们之中,最可惜的,便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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