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哎了一声,又道:“我与你父亲,倒是多年不曾见过了,不知他现在可还好?”
苏清朗笑了笑:“家父还好,只是听闻程老将军重上战场,心中不免担忧,一直想向您问好。”
想到苏浙善,程琦也有些感慨,叹了口气:“有劳他挂念了,改日若有机会前去长安,定登门拜访。”
见苏清朗几句话,就将气氛平定了下来,还跟程琦拉近了关系,梅柳生心中不由赞许。
程琦真正的想法如何且不论,至少现在,问题和危机解决了,以后也不会再给苏清朗冷脸色。
又见苏清朗身子晃悠了一下,差点摔倒,梅柳生快走一步,将他扶住。
程琦见此,向手下人吩咐道:“快去请大夫。”说着,又警示的瞪了一眼程英。
苏清朗眼前发黑,只觉天旋地转,有梅柳生在还是撑不住,在他的搀扶下,缓缓瘫坐在地上。
平复了一会儿,才看向程琦道:“程将军,与清朗一同前来的蔡大人,想来还不知道你回府,有劳将军请他过来。”
听出苏清朗话里的意思,程琦侧目瞪了程英一眼,随后挥手示意让人下去放蔡钧出来。
蔡钧昨日被人从面缸里逮出来,还未来得及清洗,搞得跟城隍庙里的神像似的,灰头土脸,很是狼狈。
程琦见此,更是隐怒,望着程英,脸色很不好看。
他自知蔡钧的身份,致歉拱手道:“蔡大人,程某教女无方,让蔡大人受苦了。”
蔡钧脾气再好也是有骨气的,更何况如今身处刑部,如何能容得了如此胆大妄为的事?
于是板着脸,哼了一声:“哪里,将军府接待钦使的礼节特殊,让我等好生开了眼界。”
垂眸见苏清朗被梅柳生搀着,还坐在地上,连忙走过去:“苏大人,你没事吧?”
苏清朗无奈笑了笑:“没事,倒是让蔡大人受惊了。”
一旁的程琦道:“今日之事,实是程某的过错,改日定会设宴请罪。”
蔡钧刚要反驳回去,却被苏清朗不动声色的一捏,顿了顿,只好不情不愿的咽下去了。
第124章 匕首
大夫赶至,梅柳生和蔡钧两个,扶着苏清朗走进了内院。
经过诊治,苏大人的伤情虽然严重,但由于梅柳生先前的良药,吊住了他的一口气,因此险险保住了性命。
送大夫离开,蔡钧折返回来,见苏清朗靠在床榻上,精神恹恹的思忖着什么。
他走了过去,说道:“下人已经去取药了,我让他们熬好了送来,苏大人再等一等。”
苏清朗扬眸看他,笑了笑:“多谢蔡大人。”
蔡钧搬了一把板凳,坐在苏清朗的床边,迟疑问道:“程将军的事,就这么算了么?”
苏清朗望着他,眸中含着笑意的流光:“若非如此,蔡大人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
蔡钧一时语塞,又听他道:“写张奏折,将实情原封不动的呈给皇上,还是按照朝廷的法度,将程英一干人等问罪?到时候,你想让皇上怎样审,怎样判?
叛军猖獗,钦州只有程琦领兵迎战,而这时候,皇上却下旨抓了他的女儿,你想让程琦怎样做,钦州的兵将百姓又会怎样想?”
见蔡钧不答,他又捂着胸口咳嗽一声:“你我在此受些委屈不算什么,关键是要顾全大局,如今正值战时,最为紧要的,是尽快平定叛乱,还百姓以安宁,若因昨日之事,失了军威,损了士气,显然是最得不偿失的事。”
“我知道……”
蔡钧低着头,默默地说了一句:“若是一般的小事,我也就不再追究,让它过去算了。可是……他们昨日的行径,与那些叛军有何区别?明明欺君罔上,忤逆不道,难道要我当作没有看到,不问不管?”
他皱着眉,双手搁在膝上,明显的忧虑在心:“古人饮鸩止渴,虽解得了眼前的危机,却留下无穷的祸端,为了对付叛军,便要容忍他们如此放肆么?”
苏清朗轻轻一叹:“我知道你的意思,也明白你的想法,可世事本就如此,有时候为了大局,总是要委曲求全的。”
“快刀,虽可以斩断乱麻,却也让情况变得更糟,想要彻底解决问题,还是要耐下心来,抽丝剥茧,逐个击破才行。”
见蔡钧一副黯然的神情,他又宽慰道:“你在刑部做事,是要公平持正,桩桩件件,都要对得起朝廷法度,然,仍要结合情况,懂得变通,律法,再怎么样,也是为人定出来的,若是于人无益,又何必非要强行为之呢?”
蔡钧嗯了一声,又听他道:“我知蔡大人一腔热忱,忠耿不阿,今日之事,委屈你了。”
“不不……”蔡钧赶忙摆手道:“听苏大人一席话,倒让我茅塞顿开,仍要感谢苏大人。”
顿了顿,又斟酌的道:“那此事便暂且搁置,一切,等叛乱平定了以后再说吧。”
苏清朗闻言,不由无奈笑了笑,若是想要追究,岂止是要等到叛乱平定那么简单?
钦州这边的事,以皇帝的精明又岂会不知?一直以来都没有动静,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贺云褀与秦翦在朝中位高权重,皇帝虽不确定,他们对自己的皇位是否有野心。
但也不会傻到完全放任他们不管,如今长安有常山王父子镇守,秦翦自是不敢太过造次,只是城外,除了程琦,又有谁能够抗衡贺云褀?
所谓制衡之术,便是如此,一旦将来,贺云褀与秦翦内外呼应,举兵起事,贺云褀从边关率兵而归。
若要攻破长安,势必要经过钦州,程琦的兵力虽不敌贺云褀,但拖住他个把月是没问题的。
这样,身在长安的他们,便也多了几分的胜算。
所以他今日所为,一是给程琦一个台阶,接下来好筹备平乱的事,二是卖给他一个人情,望他以后,能够谨慎收敛,尽心尽力为朝廷做事。
苏清朗这样想着,忽然问:“梅兄去哪儿了?”
蔡钧懵了一下,反应过来答道:“送大夫离开后,便跟程将军去了,应是有要事商讨吧。”
苏清朗更加疑惑:“你我三人,纵我现在身负重伤,不便行动,可是有你在,程琦若有事情,何以去找梅兄?”
蔡钧也回过味来,按理说,钦州之行,苏清朗虽是主官,但他和苏清朗毕竟是同级,苏大人现在伤了,一切事宜,就该由他来定,程琦要是有什么事,也该找他,而不是身为后辈的梅柳生。
不过他不像苏清朗那样多疑,也不想就此怀疑梅柳生,只是道:“可能……是看我对昨日之事心有芥蒂,不好说话吧。”
苏清朗嗯了一声,然而心中,却有了另一番的计较。
两人在这说着话,另一边的梅柳生跟着程琦,一前一后,进了将军府的书房。
刚进入房中,程琦便屏退了众人,关上房门,走到梅柳生的跟前,将手中的匕首呈上道:“微臣参见殿下。”
施礼的动作还未完成,便被梅柳生连忙拦住,他将程琦扶起来道:“程老将军乃国之砥柱,为我南唐立下赫赫战功,今又为平定叛乱劳苦奔波,本王心中已是感激,将军何须如此多礼?更何况……”
他苦笑一声:“本王是十年前就该死的人,今苟全一条性命,已是犯下欺君大罪,此等大礼,如何还能担得起?”
程琦接着道:“二皇子当年于老臣有恩,殿下又是皇族正统,二皇子的血脉,老臣行礼,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
梅柳生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匕首上,良久,伸出手拿了回来,半是感慨的道:“没想到,程将军还记得当年的事。”
当年,先皇在山上打猎,他和父王随同前往,由于调皮乱跑,他在山上迷了路,又不幸在林中遇到了一头猛虎。
所幸父王骑马赶来,在猛虎的爪下救出了他的性命,然而双方实力悬殊。
即便父王殊死相搏,渐渐还是落了下风,千钧一发之际,他抽出父王腰间的匕首,刺中了猛虎的眼睛,最终猛虎被杀,父王却为保护他受了重伤。
他还记得,那时父王虽然受了伤,心里却是很高兴,夸他年纪虽小,但是果敢勇猛,当众将那柄随身的匕首赐予他,那是第一次,他的父王在他的面前露出那种并非威严,而是温柔的笑容。
在那段久远的记忆中,得知父王受了重伤以后,母妃破天荒的找来,她站在营帐的外面,望着他们父子良久无言,直到他得到父王的夸奖,下意识的去寻找母妃的目光,希望能从她那里,得到跟父王一样的赞赏。
少不经事的年纪,他以为自己救下了父王,以为自己做了多么了不得的事,得到父王的夸奖,便是得到了最大的肯定,便能看到母妃对他露出来笑容。
至少,能像一个母亲一样,把他搂在怀里,欣慰他的勇敢,安慰他的心惊。
然而,没有,她只是走向他,然后在他的脸上,狠狠的打了一巴掌。
即使她的儿子,刚刚经历了那样危险的事,平静无波的眼眸中,依旧看不出一丝担忧的神情。
他的母妃,便是这样的人,当时的情景,虽然突兀的让人难以接受,但是现在回想起来,他却感到意料之中。
人都说爱屋及乌,他坚信自己的母妃,一直深爱着他的父王。然而,却并未将对他父王的爱,分给他一丝半点。
她只是将他当作可以刺进父王心中的匕首,打他,父王会心疼,苛待他,父王会动怒,然后无休无止,与她争吵,至少争吵也是一种交谈,总比对她视若无睹的好。
这件事伤他很深,所以他记得很清楚,每次想到,胸口都会不由自主的疼痛。
起初,在那个虽然年少,却已很懂事的年纪,他以为母妃打他,是因为关心,气他不该乱跑,差点丢了性命。
后来他才明白,那时她的愤怒,并非出于一个母亲,而是一个妻子,恨他将父王置于危难,还害得父王受伤罢了。
父王受伤的事,虽然一直瞒着,不欲惊动更多的人,尤其是不远营帐中的先皇。
然而由于母妃打了他,两人再度争吵起来,动静很快惊动到先皇,先皇碍于颜面,又顾及到他们父子差点没命的事。
于是将一腔怒气全都撒到护卫身上,以护卫不利为由,将当时负责保护他们的兵将问罪,程琦便是其中之一。
最后还是他的父王出面,请先皇收回了成命,鸡飞狗跳闹了一通,最后演变成程琦等人欠下了他父王的恩情。
往事已矣,本就不值得多少人记着,即便当年,王府陷落,父王蒙难,诸如程琦等人,也不曾站出来为他们回护半分。
后来,随着王府的覆灭,那柄匕首,也在抄家中不知所踪,他暗中找了多年,始终没有下落。
再后来,重回长安,那日苏清朗问他,过往的人生中,有何有趣之事,值得自己回想。
他斟酌良久,最终还是半真半假的说出了这件事情。
只是苏清朗又从何而知呢?
那柄被他当作寻常礼物送出的匕首,与他有着这样的渊源,痛苦又欢喜,悲哀而灿烂。
第125章 转机
因先前已经清楚程琦的立场,梅柳生也没提让他归顺自己的事。
且听程琦问道:“殿下,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为何以此种身份回来?”
梅柳生顿了顿,答道:“当年,本王随使臣前往宣国,不料在边城,有人放火烧了驿站,在随从的保护下,才得以侥幸保全性命,因当时伤势严重,留在边城休养了几年,事后想到朝中可能有人故意害我,便没敢打草惊蛇。”
他转过身,叹了口气:“之后听闻朝中所有人都以为本王死了,若是那时候回去,只怕会犯下欺君之罪,被人诟病,说本王不欲前往宣国。
故而有意为之,再加上本王想查清,背地里暗害本王的人到底是谁,于是将计就计躲了起来。”
“此番回来,以科举的方式进入朝堂,一是想查出当年放火的人,二是想以此报效朝廷。
虽然本王已做不回李承嗣,但身为皇室子孙,对南唐江山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若能以己身微贱之才,辅佐皇叔治理朝政,也算对得起他当年对本王的恩情。”
他虽说得冠冕堂皇,言辞恳切,但程琦到底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他这次回来,绝不是辅佐朝政那样简单。
不过他并不知道,当年的那场火是李承嗣自己放的,因此对于梅柳生的话,他还是相信了一半。
想到当今皇帝曾经对李承嗣的迫害,程琦只以为当年驿馆的那场火,乃是皇帝所为,目的是除去李承嗣这颗眼中钉,而李承嗣自然也知道背后主使的人是谁,只是苦于没有证据,而且又无能力对抗自己的皇叔。
这次回来,怕是要寻机会找皇帝报仇,更有甚者,想要颠覆朝纲,自己做皇帝吧。
不管是报仇,还是想要谋反,与他并无干系,他也没想着要蹚这场浑水。
当今皇帝,曾经杀害谢氏一门,这些年来,他虽无动静,却也难做到不怀恨在心。
更何况,近些年皇帝愈加昏庸,搞得朝廷乌烟瘴气,底下民不聊生,他早就心有不满,只是一直忍耐着罢了。
这个李承嗣,根据他的记忆,是个有能力有本事的人,若要他做皇帝,怎么说也比现在的皇帝强。
然而,若要让他为了帮助李承嗣,就冒着被灭族抄家的风险,背叛现在的朝廷,他也是做不到的。
现在的皇帝,虽然昏庸,而且与他有仇。但一直以来,对他还是不错的。
更何况,边境那边有贺云褀,长安城里有常山王父子,他即便有心辅助李承嗣,也不得不考虑这几位的因素。
所以对于现在的情景,他倒是希望自己能够置身事外,坐山观虎斗,至于谁成王,谁败寇,全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于是他笑了笑,说道:“殿下心怀国政,令老臣钦佩,边城之事,并非殿下有意而为,想来皇上也不会因此怪罪,以后若是有机会,殿下还是表明身份,尽早与皇上言明情况吧。”
梅柳生嗯了一声,又问:“对了,昨日因令嫒之事,本王担心她冲动之下,做出什么错事来,为将军府招来祸端,是以派出亲信,以匕首为信物通知程将军,那名亲信乃是本王的护卫,与本王亦仆亦弟,不知现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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