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入自己也就算了,他为什么代入的是女主角那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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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创作者,在作品中过多代入自己的情感可能导致角色失衡,有太过主观之嫌,其实是很危险的行为。
然而瓶颈就是瓶颈,意料之外的阻塞来势汹——夏惊蛰拖着混沌的大脑将先前的章节复看一遍,依然没能想出什么既贴合纲要情节又合理自然的细节,几番犹豫之后,终于还是作罢,一气喝完手边早已凉透的水,打算出门找找灵感。
促使他做出决定的最后一根稻草倒是合情合理,若干天前的某个赶稿夜,对方不知怎么良心发现,主动给他泡了一杯热咖啡,话题在“包养”与“报偿”间几经回转,似乎也曾出现过“提供生活经历以供参考”的字样。
细节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对方给个巴掌再塞颗甜枣的眼神——那时他对这样唐突的好意还不甚习惯,也没能发现枕霄反常的行为背后,或许藏着别的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更为柔软的转变。
比如什么时候喜欢上了他。
耳廓一烫,夏惊蛰推开房门,远远望见沙发上坐姿端正的某人,觉得心里的橘子糖又久违地融化一点,既酸又甜,缓缓流入他的破罐子,他陷于瓶颈的玻璃瓶。
他的感情……好像也没有那么不顺。
察觉开门的动静,枕霄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瞥见夏惊蛰的脸色,几不可察地蹙眉,却还是保持着反常的静默,没有说话——直到对方叫了他的名字。
“怎么了?”语气有些生硬,说出的话也不见多顺耳,但以夏惊蛰对他的了解,这已经是挺温柔的状态了。
自尊心作祟,不被人触及软肋的时候,夏惊蛰是个能将“逞强”二字贯彻到底的人。他面色平静,强压下扁桃体发炎带来的不适,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健康的人,走到沙发旁坐下,以便实行他来客厅的本意。
起先只是为了取材,还有些难以代入人设,然而现在喜欢的人就在眼前,反而催生出些许幼稚的兴趣,让他跃跃欲试起来。
这个人不会拒绝他,那如果是刻意为之的刁难,或者情侣间才能有的愿打愿挨的情趣呢……
尽管此时的夏惊蛰还没有意识到,这种新鲜感并非空穴来风——在他的成长历程中,他总是安分的、懂事的、满足他人撒娇欲的那一方,少有的叛逆也畏手畏脚,停留在自食其果的理智范畴内,并不会有谁来接住他的无理取闹,放任他在潜意识里成为安然索取的人。
除了枕霄——现在十九岁的枕霄。
当然,这种借由取材催生出的兴趣是突如其来的,并不能促使他突然转性,真的成为漫画里颐指气使的“大小姐”。在开始表演之前,夏惊蛰还是给人提了个醒,告诉他自己接下来可能会有些不太正常。
“什么意思?”枕霄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从眼神来看,比起好奇他的目的本身,倒更像在隐晦地探究他是不是烧糊涂了。
“漫画里的有些情节,我不确定怎么描绘比较打动人,所以……”夏惊蛰顿了顿,刻意避开两人对应角色之间的关系,语气有些生硬,“反正你不用刻意配合,给我真实反应就可以。”
他只是在探究一种可能,如果枕霄能像漫画里的男生那样予取予求,那当然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但如果不是,他其实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关系。
显然,在思考问题这方面,枕霄比他理性得多,很快抓到了问题的关键:“我又不是温柔忠犬,或者傲娇大小姐,真实反应有什么参考价值么?”
温柔忠犬,傲娇大小姐——这两个词从他嘴里像复述解题条件般一本正经地念出来,实在有些离谱。
夏惊蛰一脸震惊,问题太多,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问起,过了几秒才找回语言能力,挑了个眼下他最关心的:“……你他妈看过?”
没记错的话,这两个词条他确实见过,在漫画的推荐语里,是某个临近婚期的少女心编辑强塞给他的“热门标签”。
但枕霄怎么会知道,还记得那么清楚……
察觉自己似乎无意间暴露了什么,枕霄一怔,又很快掩饰周全,若无其事地反问:“不能看吗?”
——不仅看了,还抱着了解心上人过往历程的目的,以理科生严谨的逻辑思维分析理解过一遍,将他所有完结的连载的漫画都参透了个遍,学了不少夏老师“亲自”教授的恋爱常识,包括且不限于“搞颜色”等新鲜词汇,并且深入浅出广泛拓展,从某种意义上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凡此种种,还是别让当事人知道了。
对视良久,夏惊蛰终究还是先败下阵来——他实在受不了对方无辜又专注、几乎带上央求意味的眼神——硬邦邦地叹了口气:“随你随你,但是这本画得不好,题材不讨喜,感情线也乱七八糟的……你最好别抱太大期望。”
说罢,他又猛地想起什么来,神色一僵,先前那点儿鬼使神差的尝试欲就尽数变成了羞耻。
他既然会看,那今晚的取材对应了什么情节,他们又分别对应什么身份……岂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来他居心何在。
羞耻的人别开视线,试图不留痕迹地转移话题:“那我先回去——”
话音未尽,却陡然被人牵住了衣袖。
那只修长好看的手勾住他袖子一角,意味深长地晃了晃,又上移些许,隔着衣料虚虚握住了他的手腕,手的主人语气诚恳,眼里却晃过许久不见的、近于恶质的玩味:“不是取材吗?”
夏惊蛰一怔,第一反应却并非慌乱,而是发自内心地——松了口气。
正常多了,他想,这个人会看破他的想法,会捉弄他,像个界线不明、自带暧昧滤镜的小孩子,让他既喜欢又无可奈何,甚至有点儿恼火……这样才对。
总好过莫名其妙地对他好,沉重且恪守分寸,令人如坐针毡。
但……短暂的安心一晃而过,又很快被眼下情势强行替换为了苦恼,他望见枕霄眼底几不可察的笑意,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个没头没尾的、比起烦恼更像秀恩爱的问题。
暗恋的人太聪明,什么心思都被拿捏死了怎么办——在线等,已经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说:
总的说来,生病了所以更新会慢一点
第52章 取材
“跑腿,乐在其中……原来你喜欢这样的。”枕霄就着夏惊蛰的手机看完那几行大纲,抬头望向他,脸上无甚表情,眼神却有些复杂——间于疑惑与了然之间,像是理解了什么,又像一无所获。
一个不通感情的人,对爱情的认知几乎完全来源于对方,有所疑惑也无可厚非。短暂的矛盾过后,他眨了眨眼,又像有所顿悟一般,自言自语似的补上一句:“不太公平,但如果你喜欢,我也不介意……”
“打住,你想多了。”夏惊蛰收回手,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语气生硬,“说了只是取材——等我感冒好了再给你科普爱情观,在那之前少想些有的没的。”
这句警告并非空穴来风,以枕霄那种除了学习其余领域都是一张白纸、偏偏自学能力又颇高的特殊情况,如果不事先说明,恐怕他真会有所误解,然后擅自依葫芦画瓢,对世俗爱情产生什么不必要的偏见。
别的也就算了,偏偏是傲娇大小姐的剧本——一想到对方可能把自己和“颐指气使”“傲慢刁难”之类的关键词扯上关系,他就心有戚戚。
在心上人眼里的形象已经够差了,还是别再添什么莫须有的罪名了。
枕霄依然看着他,眼神平静又专注,似乎又回到了先前过分安静的状态里,过了几秒才略微抬起眉梢,轻声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语气很淡,像是随口一问。
然而问题的内容和他这个人联系到一起,就全然没了寻常闲谈的意思。
夏惊蛰张了张嘴,又闭上,意识到这个问题可能没有他直觉的那么简单——至少并不能随口敷衍过去。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没头没尾,缺乏宾语,可以指代很多。
譬如喜欢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亲密关系,交往状态,或者……
这似乎是他们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谈及这个话题——在互相暗恋、彼此也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像隔着一层玻璃,都以为玻璃是单面的,殊不知自己的所思所想早已在一片清明中显露无疑。
答案其实很简单,对夏惊蛰而言只需要一个字就能周全概括,只是前创犹在,顾虑诸多,他始终没能找到真正合宜的时机,也没能攒足说服自己重蹈覆辙的勇气——醉酒时候倒是攒足了,可惜对方心里的鬼比他更不可见人,醒来依旧付诸东流——然而现在机会居然就这么被毫无征兆地、恰到好处地递到了他面前,好像只要他说出一个字,那道坎就过去了。
枕霄是喜欢他的,至少现在喜欢。
——那以后呢?
——管他妈的以后……
夏惊蛰一怔,像是被心底冥冥的暴躁发言刺了一下,抬眸对上枕霄的视线,才发觉对方依然在看着自己——用那种他最受不了的、一度误以为是深情的眼神。
目光沉静,隐隐带着探究,专注又直白,像一只安静窥探的猫。
他实在很受不了这个人一本正经的模样,看一眼就会陷进去,理智出走,脑补出什么衔着人衣角可怜巴巴等待答案的小动物来。
“我喜欢你……”
“嗯?”
太轻了,连他自己都没能听清。
偏偏灯影一晃,窗外风声忽响,同幢楼的某户人家阖上了门——回过神来的那一刻,周遭世界一切鲜活或沉寂的变动,就都成了阻碍他说出实话的绊脚石。
“没什么,别问了,”他一哽,喉咙口刀剜似的生疼,像发炎的扁桃体在惩罚他的怯懦,再开口时声音便弱了许多,“我这种人有什么资格说喜欢,能有个人陪我就不错了,同流合污也行,让我不用一个人,咳,一个人面对那些……我就知足了。”
他自认为这是个稳妥又委婉的答案,至少不会出错——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说,不框定形式的陪伴,其实不过是恋爱关系里最基本的义务——尽管对他而言有些奢侈,但枕霄应该不会多想。
然而偏偏是这么个滴水不漏的答案,传进戴罪者的耳中,却无异于心头一刀。
眼看着对方眼里的笑意陡然凝固,又很快垂下视线不再看他,夏惊蛰愣了愣,陡然产生了某种“好像说错话了”的直觉,下意识道:“怎么了?”
“还是取材吧,”枕霄幅度轻微地摇了摇头,望向窗外被流云遮掩过半的月亮,语气如常,“我会尽量乐在其中的。”
夏惊蛰缓缓蹙眉,觑着他的神色,沉默良久,才清了清痛到不像话的喉咙,就地取材:“那……先去给我倒杯水。”
被支使的人默然起身,似乎为了表示“乐在其中”,还回头冲他笑了一下——然而那笑容实在生硬得不像话,像始终冷着一张脸的人,故作镇定的冰层融了一隙,就快要哭出来似的。
是错觉么……夏惊蛰拧着眉头,抬手揉按隐隐作痛的额角,一边断断续续地想:总觉得枕霄像是短暂地回魂了一会,现在看起来反倒比之前更消沉了。
那显然不是错觉。几分钟后少年端着一杯温水回到他身边,眉目低垂地站在一旁,像什么立侍在侧的下位者,也不说话,就这么状似无意地一眼一眼看他,无声流露出某种掺杂着委屈与愧疚的失落情绪——看得夏惊蛰如坐针毡,不由得在心底回想了一遍先前的对话,觉得自己似乎也没说错什么,便愈发觉得无措,一杯水喝得不知滋味,倒险些被呛着。
不是愿打愿挨的热恋情趣,更像……他也说不出像什么了,只知道情况尴尬,随便说些什么也好过这么沉默着面面相觑,不,互相偷窥——他有点儿受不了对方这幅可怜巴巴又强作镇定的模样。
“枕霄,”一杯水喝尽,他放下玻璃杯,用尽可能自然的语气念台本,“我想吃水果,橘子要剥好的,剥到一点橘络都看不见,香蕉和苹果去皮,切成适口的小块,葡萄也要剥皮,不准弄破。”
台词原封不动地念完,对方却并未像他设想中那般露出讶异或纵容的表情,依旧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附近有水果店吗?”
“……有,在这条街对面,还挺远的,”忘了他是个路痴,“我跟你一起去吧。”
路痴摇摇头,按着肩膀将他压回沙发里:“感冒就别吹风了,找不到路我会问你。”
说罢,他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手,动作轻柔地摸了摸夏惊蛰的头发,弯起眼角,看着他道:“真拿你没办法。”
——是句照本宣科的台词,被他念得毫无热恋期特有的宠溺与纵容,其实很偏离初衷。
然而偏偏少年人眉眼生得温柔,一点笑意便足以折射出以假乱真的深情,本就暧昧的话抵在舌尖,被他一字一句缓缓念出,几乎产生了某种冷淡的、蛊惑人心的认真。
夏惊蛰撞见他眼里自己的影子,狠狠一怔,甚至没能听清自己恍惚间说了什么——回过神时枕霄已经走了,阖上门前依稀抱怨了一句冷,还折回来拿了他的外套披上。
直到门彻底关上,安静的客厅只剩下他一个人,夏惊蛰才被陡然降临的喷嚏惊醒,从心上人那个过分引人陷落的眼神里回过神来。
或许算歪打正着,借口“取材”时他多少存了想听这一句话的心思,也做好了枕霄的反应会与漫画内容大相径庭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心心念念的话真从对方嘴里说出来,会那么让他心满意足。
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留足余地,对他显露出明晃晃的偏袒与纵容——哪怕只是做戏,念一句台词,也足以让他心跳加速、久久不能回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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