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说自话间坐实了他的罪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干了什么……
枕霄望着那张开开合合的嘴唇,觉得在这么放任下去,对方或许还会说出“我知道你把我当成了他的替身”之类更解释不清的话——尽管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夏惊蛰已经识破了所谓替身的拙劣把戏——只好揉着额角无奈反问:“你在想什么?”
“啊?”
瞥见夏惊蛰茫然的神情,他还是没忍住,伸手隔着兜帽摸了摸他的脑袋——外套衣料绵软,手感和他想象中一样好。
“你觉得我干什么了?”然后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支着下巴,将那盘被冷落已久的水果推到两人之间,投喂小动物似的叉起一块喂给夏惊蛰,话音还是冷,却染上了些许若有若无的浅淡笑意,“醒的时候衣服不是穿得好好的么,想什么呢?”
夏惊蛰眨了眨眼,颊侧被苹果顶起一小块,说话也含混:“那你怎么一直魂不守舍的,跟犯事儿了似的……”
原来是担心他。
本以为自己一贯是面无表情的状态,那些情绪也掩饰得很好,没想到夏惊蛰比他想象中还要敏锐,和小时候一样,一眼能看出他周全藏起的消沉……
该说是这么多年来毫无长进,还是对方的直觉实在太过犯规呢——枕霄默然想着,又给人喂了块香蕉,语气不自觉放软了:“我没有,只是一夜没睡,有些累了。”
夏惊蛰抿着嘴拒绝投喂,神情冷峻而狐疑:“真的?”
“真的。”
“那你为什么……那样看着我?”
直觉话题再这么进行下去,十有八九会拐到他无法面对的“喜不喜欢”和“喜欢为什么不说”上,枕霄收回手,无辜得煞有介事:“我什么时候看你了?”
难不成也是做梦……夏惊蛰一愣,无言以对,藏在兜帽里的耳朵却变本加厉地烫起来,激得他忍不住抬手用力揉了两把,找回一点清醒的余地:“不对啊,那你委屈什么?”
事已至此,枕霄倒是知道怎么堵他的嘴了,抬眼看向他,熟练端起那副面无表情的无辜相来:“折腾了我一整晚,见不到人就不肯罢休,还不准委屈了吗……”
被迫回想起醉酒后难堪的过往,夏惊蛰哽了哽,喉咙愈发烧得厉害,却还觉得有所疑虑,索性底气不足地问到了底:“那为什么突然对我那么好?”
类似的话他曾经问过,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算直觉得当、恰合时宜——前一次是枕霄想起儿时的事,满心愧疚人设不稳,以至于表现得太过“正常”,被他觉出异样;这一次则是被他醉酒表白后揣着明白装糊涂,愧疚程度几何增长,笨拙地想要补偿又不得其法,反倒招来了天马行空的怀疑。
可惜面对枕霄的时候,他很少是更清醒的那一个。
就像现在夜色安静,他们以同样别扭的方式坐在沙发与茶几的狭小间隙里,少年人身高腿长,怎么看都有些委屈,偏偏各自浑然不觉,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对方身上——枕霄比他更委屈些,要撑着茶几略微弯腰才能保持平衡,神色却如常平静,撑着下巴偏头看向他,不远不近的距离,眼里只盛得下他一个人。
冷色的灯光无声扑落,被额发拦碎了,掠过明晦不清的阴影投进他眼底,温情潋潋,像笑意又不尽然。
那眼神太专注,以至于万籁俱寂之间,他几乎在那双墨玉般澄澈的瞳眸中读出了答案——“因为喜欢你”。
然而下一秒灯影一闪,是心上人眼睫眨动,惊扰了一池暧昧春水,回过神时问题的答案已经传进耳中,与臆想同道殊途:“因为……不能浪费一张长期饭票。”
骗子。
夏惊蛰猛地别开视线,察觉自己的心跳响得无可救药,浑身尖刺都险些竖起来,语气冷硬,说出的话却丢人:“你别这么看着我。”
他自诩不是什么颜控,见的人多了,长得好看的也不在少数,偏偏枕霄从一开始就是个例外,用他那位熟识多年的少女心编辑的话说,就是“简直长在了他的审美上”——相看两厌的时候就会因为对方一个眼神没了脾气,更何况现在动了真心,夜深人静又是独处……
他毕竟也是个十八九岁血气方刚的男孩子。
似乎看出他的失态,枕霄乖乖收了神通,伸手拍拍他浑身的刺,自觉转开话题:“不是粉丝催更么,画完了吗?”
“嗯,明天差不多能发,”夏惊蛰还是不太自在,戳了两块略微氧化的苹果堵自己的嘴,声音闷闷的,“就是小长假的作业……”
“都帮你写完了。”
“啊?”
枕霄就指了指茶几边缘的一小叠试卷:“写完了,你回来之前那几天闲得没事,哦,还顺便看了看你以前的试卷,把你经常做错的基础题归纳了一下,解题思路整理在草稿本上了,还有理综知识点对应的教材位置,下次考前可以看看——英语和语文就算了,我看你做得还可以。”
这就是学霸的课余生活吗……
夏惊蛰肃然起敬,连先前那一点心跳加速的不自在都抛到了脑后,伸手够过他说的那本草稿,草草翻了几眼,难以置信:“这么多?!”
枕霄对他的反应很是受用,点点头,趁机投喂了一瓣橘子,笑而不语。
一本草稿本,手写了足足几十页,字迹端正俊逸,并不是枕霄平时帮他写作业时候潦草糊弄的那一种,不少题目旁还有配图,看起来也不是信手画的——夏惊蛰默默翻了一会,将一片甜得过分的橘子咽下去,才清了清嗓子,麻木地问:“你们学霸都是这么做笔记的吗?”
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且直观地感受到“枕霄的脑子其实很好用”这一事实——仔细想想,这个人本该分配给社交能力和自理能力的技能点全点在了学习上,其实也挺可怕的。
可怕的人却摇摇头,平静道:“我不太做笔记,小时候被逼着刷题,后来开始排斥动笔写字,一般都是记下来,或者看着理解……不过被砸了两下脑袋,本来记住的东西也忘得差不多了。”
怪不得开学典礼的时候他面前明明摊着作业本,却很少动笔演算,半天才填一个答案,还有余裕分神看旁边的人。
夏惊蛰想起他平时写作业时候半死不活的模样,突然有些愧疚:“那你还帮我抄那些作业,还有这个……”
“两码事,”枕霄看着他道,“说起来……你刚才说我像犯事了,确实有件事。”
夏惊蛰抬起头:“什么?”
“取材结束了吗?”
他早忘了取材这码事,等枕霄切水果的时候心情复杂,还一个人吃完了桌上的红薯和小吃,现在都有些饱了——夏惊蛰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结束了。”
下一秒视线一暗,他就被拉进一个唐突却温暖的怀抱里,拿着草稿本的手僵在半空,本子连带着其中夹的试卷一同散落,铺了茶几一角。
兜帽遮掩,他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只知道圈在他后背的手并不用力,倒更像什么克制的安抚。
“那天你被叫回去的时候,”他听见枕霄的声音,隔着衣料闷闷地传进耳朵里,也像蒙了一层绵软的温情,“应该多抱你一会的。”
这是前一阶段的愧疚——在夏惊蛰借醉说喜欢他之前,他的愧疚是纯粹的苦,指向一个拥抱。
被他猝然抱住的人似乎愣了很久,紧绷的肩膀才逐渐放松下来,然后缓缓低下头,像个寻得了满意答案的小孩子般,轻轻“嗯”了一声。
无虞
近期身体抱恙+现实生活比较忙,又是两本一起更新,所以可能做不到像上个月那样日更了(可以写快一点但质量会下降,这本修文修了很久大家也是知道的嗐),病愈之后尽量做到每周更新一万字吧,希望看得开心!
第55章 无声告罪
“空调好像开不了,”夏惊蛰在空调面板和电闸间往返几趟,有些抱歉地转头道,“我也不确定怎么回事,之前没想到真会来住……”
枕霄还在无所事事地刷手机,闻言抬头看向他,神色平静:“没事,我不怕冷。”
夏惊蛰看了一眼沙发角落堆成一团的薄被,又想起中秋那晚在许晴家留宿,这个人也是合衣而眠、不跟自己抢被子,微妙地有些愧疚:“但天气预报说晚上降温,只有不到十度,要是你也着凉了怎么办,明天还要去陈编的婚礼。”
枕霄很喜欢他话里掺杂的那一点温和又不自知的关切,像什么惯常脾气不好的猫,偶尔遭逢骤雨,又会舔毛似的臭着脸来舔养猫人——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弯起嘴角,不以为意地宽慰他:“着凉也不影响正常生活,我又不是你。”
他说的也算实话,从小到大接受母亲的极端教育,即使烧到睁不开眼也依然要按时上学,写那一沓又一沓与年龄不相符的习题,毫无松懈休息的余地。
以至于他都习惯了无人关心的生活,复读之后遇到夏惊蛰,才知道生病受伤的人其实可以休息,也会有人骂骂咧咧地替他处理伤口、把他这个伤员拎到一边——反而有些受宠若惊。
“我怎么了,”夏惊蛰挑眉,“不就是多睡了一会儿,还是因为宿醉,现在都快好了。”
“嗯,你最厉害了,”枕霄放下手机,突然想起什么来,又道,“真那么担心我的话,让我和你一起睡好了,被子分我一半,怎么样?”
这才是夏惊蛰眼里他该说的话——只是一旦出了戏,再入戏便僵硬得厉害,心里藏着这样那样的顾虑,以至于语气也不像从前那样恶质,不知不觉地软下来,倒像什么发自内心的询问。
所幸演技得道,被“蒙骗”的人没察觉这微妙的异样,以为他终于恢复了正常,也跟着松了口气,心想让他抱一抱就能打起精神,这人有时候还挺好对付的,跟小孩子一样。
想着想着心念一转,才意识到他刚才说了什么,心底那一点欣慰便陡然被动摇取代——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了,抱过,甚至在对方身上留过牙印,然而“一起睡”三个字砸进心里,却还是能让他猛一恍惚,想象力就跟着开了花。
枕霄瞥见他矛盾的神色,视线掠过那略微抿起又放松、陡然泛出艳色的嘴唇,眉梢微抬,抢在他之前开了口:“我开玩笑的,不跟病号抢被子——早点儿睡吧,不用管我。”
他先前“开玩笑”的时候眼里不见笑意,现在却唐突地笑起来,眼角弯起一点,墨玉似的瞳仁被睫毛遮了小半,眼底笑意清泠一漾,将两人间的距离陡然拉近。
这是他特有的温柔,夏惊蛰见过的——在某个不甚久远的梦里。
“……进来睡吧,”怔愣片刻,夏惊蛰垂下视线,轻声道,“那床被子很宽,两个人也能盖。”
但床是单人床,枕头只有一个,即使在抽冷的夜里,“抱团取暖”之类暧昧的行为也不该出现在他们之间。
枕霄似乎也愣了一下,却没再假意推辞,看着他逃似的匆匆走向卧室,良久,才重新拿起手机,觉得自己该早些洗澡,免得再过一会夏惊蛰后悔,又说出什么“要不我还是把被子给你我们分开睡”之类的话来。
昨晚那个迟来的拥抱,好像消解了他们之间的一些生硬气氛,是很合乎时宜的聪明理由,而他只要像之前一样披起麻烦精的人设,仿佛不曾听过对方醉酒后缠连一夜的“我喜欢你”,他们就能正常地相处……是这样吗。
似乎所有理性分析的答案都指向“是”,然而偏偏这一次直觉占了上风,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他,不,不是的。
量变终将引起质变,有过的波折也不能因为最终消解而视作无事发生,总有一天他要面对一场处刑,坦诚儿时犯下的过错,直视平静之下隐患颇多的感情……他不过是在勉力维持一段又一段短暂的平静,而平静终将被打破,他无能为力。
手机屏幕上的消息还在飞快跳动,在他们谈话的短短几分钟里,便不知不觉增加了几十条——他解锁看了一眼,发现大半来源于那个班级群,而另外几条来自齐莎莎,那个被他们的班主任打到视网膜破损、转走后休学至今的女生。
“她当时给了我家一笔钱,我不知道有多少,但为了给我治眼睛,我爸妈还是欠了一屁股债……应该没有多少钱吧”
“但我弟弟才上高一,她说要是我们再追究,就让我弟弟也读不下去……”
“只找到了诊断证明,我拍了照”
“她真的会受到惩罚吗?我做梦都想……”
屏幕的最下方,赫然陈列着一张照片,白底黑字,看起来拍得很匆忙。
他点开照片,保存,又仔细浏览良久,将有效信息一一记录进便签里,又将那篇已经写了很久的便签从头到尾复看一遍——做完这一切,才将页面切回聊天窗口,望着对方最后的问题出神。
诚然,他并没有答案。
他做的这一切,收集证据也好,暗中窥探详情也罢,目的都不是纯粹的打抱不平,其中藏了极庸俗的私心——他不是夏惊蛰,没有那么多煞有介事的正义感,不会为孤立自己的人实现愿望,也不会为了保护素昧平生的人甘受跟踪之苦,说到底不过是个共情能力薄弱、理性得近于冷漠的怪物,如果不是“告发扳倒班主任”这件事恰好能为心上人正名,他根本懒得去做。
如果夏惊蛰最后拒绝了这些证据,说不定他也就解散那个群,删除好友,权当做无事发生了。
就像他会联系夏惊蛰以前的老师、打听那几个混混的信息,也做好了这几桩事尘埃落定后转头报复夏惊蛰曾经的室友、甚至找出传播谣言的人一并收拾的准备。
甚至如果不是夏惊蛰说“以暴制暴是最蠢的事之一”,他说不定早就找上那些苍蝇似的跟踪者,选择打一架再一起进医院或是进监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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