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惊蛰看着阳光掠过他额发,被面具遮挡一段,又恰好落在唇间,随着话音小幅度地移跃,就无端联想到某个夕阳笼罩的场景,泪水从孩童脸颊滑落,湿淋淋地沾在嘴唇和下巴上,实在很招人心疼。
好奇怪,他又莫名其妙地把枕霄带入到同儿时玩伴的记忆里,却并非俗套的替身戏码,倒更像是因果颠倒,情窦初开的对象不知不觉换了人。
他晃晃脑袋驱散不合时宜的联想,回过神来才发现身体比想象中更没出息,不知何时已经重新牵住对方——十指相扣的姿势。
枕霄还是低着头,嘴角几不可察地弯起来,得逞似的笑。
夏惊蛰就在他手背上点了点,无声警告他别得意太早,然后率先跃上第一级台阶,撑着膝盖弯下腰,看他怎么爬上来。
但枕霄比他想象中聪明许多,似乎已经根据周遭环境判断出身处哪里,另一只手碰了碰身边的铁栏杆,就知道这时候该往高处走——然后恶意使坏,报复似的猛一借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想把人拽下来。
倒也没有真的拽动,就顺势上了一级台阶,比起周围其他被高度绊倒的“盲人”来已经称得上行云流水。
之后的半程顺风顺水,唯一的变故是主持人刻意制造的方向混乱,要引导者带着自家“盲人”在看台顶端原地绕三圈,被某个居心不良的“盲人”玩得变了味,就变成摸着男朋友肩膀的变相拥抱,生出几分荒诞的腻味来。
但夏惊蛰总要找办法报复回去,比如转完了三圈下台阶,最后一级趋于平缓,他就再次故意松了手,让枕霄自己下来。
但下楼不比上楼,到底还是有踩空的风险,于是不太放心的引导者就站在台阶下,憋着笑意抬头看向“盲人”,做好了以防万一要接住他的准备。
枕霄大概是感觉到了台阶,迈出半步又退回去,低头朝臆想中他在的方向开口:“干嘛啊,又来……”
夏惊蛰看着他不说话,阳光清清淡淡地点睫毛上,像眨散的笑落进眼睛里,亮晶晶的。
“接的住我吗?”
“那我下去了。”
第一个问题是走过场,至少从动作来看枕霄丝毫没有犹豫的意思,信任都直白捧在手上,和命运的红绳一起递给他。
最后一秒夏惊蛰还是张开手臂,让对方稳稳当当摔进他怀里,又被带着后退两步,靠上身后的墙——像什么蓄意而为的变相壁咚。
幸好这个人的体重和身高不算太成正比,不然会不会变成一起摔倒的结局还另说——夏惊蛰鬼使神差地想,听见不远处有人小声起哄,又眼睁睁看着起哄的人被罚出局,才意识到眼下的情景有点儿奇怪,就拍拍枕霄的后背示意他松手。
偏偏枕霄像是真的吓着了,还是扒在他身上不肯松手,呼吸就扑进他颈窝里,几不可察地有些乱,搅成一句软绵绵的“喜欢”。
“我喜欢你。”
很拙劣的报复心理,吃了亏就要换种方法讨回来——但即使心知肚明,夏惊蛰还是难以自抑地倒抽一口气,庆幸有面具挡着,别人看不见他发烫的脸。
最后还是多亏主持人控场,他才得以牵着不识好歹的逾龄儿童继续前进。
然而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摔过一次之后,枕霄抓着他的手似乎更用力了,也不再说些有的没的来逗他,只亦步亦趋地跟着,生怕再被松开一次似的。
尤其是最后上楼梯的时候,他都怀疑指骨要被捏断,忍无可忍地转过头想警告一番,才发现枕霄低着头,嘴唇是紧抿的。
类似的神情他在“另一个人”脸上见过很多次——一个不认路又怕生的小孩子,人多的时候总会把头埋得很低,然后紧紧抓住他的手,手心很凉。
也是,毕竟看不见,方向感又差,说不定是真的害怕。
他犹豫了一秒,决定不去管什么游戏规则,还是凑上去轻轻问了一声,没事吧。
这时候枕霄倒是嘴硬不开口了,只低声提醒他别犯规,说话时候嘴唇略微分开,抿唇带来的苍白就陡然被血色填充,像什么慢放的定格电影,无声暴露他没说出口的答案。
夏惊蛰就闭上嘴,带着他一步一步往上走,步伐刻意放得很慢,心想再等五秒,走完这层就严刑逼供。
但枕霄在五秒结束前停下来,将将站在最后一级台阶前,不打自招似的轻声道:“刚才摔下去的时候有点儿晕,我以为有很多级,会更高,碰到地面的时候就恍惚了一下,头晕……现在没事了。”
他的信任比想象中更偏激也更郑重,是超出玩笑意义的郑重。
夏惊蛰怔了怔,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沉默片刻,还是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想安慰的事还是放到游戏结束之后再说,否则现在他只能想到抱抱对方——人太多,不太合适。
却又有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从心底里晃过去,关于就这样似乎也不错,至少枕霄能在阳光之下牵住他的手,显露出平时少见的不安来,能也只能依赖他。
一场盲行走了半个小时,坚持到最后的参与者其实并不多,连举办方准备的小礼品都还剩了好几份——接过那两只挂着毛绒小熊的钥匙扣的时候,夏惊蛰还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心想自己也不算完全没犯规,实在受之有愧。
抬头却发现枕霄的表情比他更复杂,看着挂在指尖的熊一言不发,眼神看起来甚至有些沉重。
“怎么了?”
“……没什么,”枕霄摇头,把自己那只熊塞进他手里,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给你。”
他在想如果记忆也是能等比置换的东西就好了,这只熊能代替从前不谙世事时候轻率送出的那一只,或者被夏惊蛰丢掉的那一只——但想也知道不可能,就连他自己那只穿白西装的玩具熊都还躺在抽屉深处,被粗糙针法缝补得一团糟,狼狈得拿不出手。
但夏惊蛰看起来还是很高兴,嘴上说着“给我有什么用”,却还是将钥匙环扣在腕间的金属手镯上,丁零当啷地坠在那里,像什么审美奇特的配饰。
枕霄就故作敷衍地“嗯”了两声,有点儿不习惯恢复视力后不能光明正大牵手的生活,就借着衣袖遮掩伸出根手指,不动声色地勾上他衣摆:“走吧,不是要去数独比赛么……哪个班?”
“哦,三楼,好像是高二五班……”夏惊蛰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那两只熊,玩着玩着突然想起什么来,就突然放慢了脚步,转头看向他,“头还晕吗?”
其实早就没什么事了。
然而视线相交,枕霄看清他眼底没能妥善藏好的担忧,到嘴边的“不晕”就生生急转一百八十度,变成一句煞有介事的“嗯,难受”。
“少来。”夏惊蛰已经很擅长分辨他这些低级伎俩,伸手揉了两把他被面具弄乱的头发,又随手替他整理正常,语气里的不自然一晃而过,“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无虞
从今天开始恢复日更,明天会双更补上前两天鸽了的部分,之后也会不定期加更,请假会在置顶评论说,那么祝大家看得开心!
另外我的灵感up期在天黑之后,所以最迟会到凌晨两点左右更新,也是算前一天的,不熬夜的朋友可以第二天睡醒再看哦
第79章 公费约会(五)
还挺帅的。
夏惊蛰坐在教室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着黑板前那道拿着粉笔一字一顿书写的高瘦背影,这四个字就从他脑海里晃过去,惊起一圈不大不小的波澜。
阳光从他身侧的窗户里映进来,是深秋少有的、令人感到灼烫的温暖,他在课桌上趴下来,摊开手心,让那两只挂在手镯上的毛绒熊坐进他手心里,沐浴明晃晃的阳光,然后从这个角度抬眸看过去,就让错位视差下的枕霄看起来和小熊挂坠差不多高,像定格在童话故事里小场景。
故事的主角站在黑板前写数独,思路流畅得像事先排练过,不打草稿就填满一整张题板,连主持人都忍不住发出惊叹,感叹再这样下去一等奖都要配不上他。
还挺帅的——夏惊蛰看着阳光落在他发梢,又随着低头写字的动作淌进衣领里,第二次在心底里如是感叹。
下一秒就听见身边传来落成实质的声音,像是有人洞察他心中所想,还吓了他一跳。
“最左边那个男生又写完了,好厉害啊,看背影还挺帅的,可惜看不到脸……”
“啊,我记得他校服里面的那件衣服,好像是我隔壁班的。”
“你们隔壁……这学期新来的那个?”
“对对对,是听说他成绩很好来着,复读大佬……”
“那就是了嘛,本人颜值也很高——可惜听我朋友说,他有点儿乖僻啊,性格不太好的样子……”
“高冷帅哥?”
“差不多,而且不合群,经常失踪来着……哦对,晚上他们班不是班级表演吗,他好像也不参加,倒是经常跟他同桌混在一起……”
“他同桌……嘶,不会是那个吧?”
被迫听了半天墙角的当事人默默转身,把脸埋进臂弯里假装透明人,有些庆幸今天穿了校服,不至于被人从背后认出来——却还是在听见最后几个字时无声地叹了口气,反手拢住那两只毛绒熊握进手心里,赌气似的捏了捏,又用衣袖遮住。
下一秒意料之中的言论果然溜进耳朵里,“嗯,那个混混,好像是他来着”。
“哦,他啊……听说之前还打女生,闹出事了才转过来的,是不是有暴力倾向啊,怪吓人的……”
“打女生?我只知道他们班主任很讨厌他,给我们班上课的时候还拿他当反面教材来着——打女生又是什么瓜?展开说说……”
不远处传来计时结束的吵嚷动静,却被只言片语隔绝得很遥远。夏惊蛰盯着眼前一小片虚焦的光影,听见自己的心跳不可自抑地急促起来,像在催促他转身反驳,将颠倒黑白的谣言解释清楚。
很吵。
但自证清白是毫无意义的,流言有千万个版本,再怎么澄清也不会有人听进去,反倒像个跳梁小丑,又成为加倍的谈资——他是知道的。
同误解和平共处太久,能被几句话激怒的阶段对他而言也早就过去了,只是在这样热闹的场景里亲耳听见,又陡然坠入冰窟,就让他觉得有点儿寂寞。
枕霄在就好了……他闭上眼,漫无目的地想着,揉了揉手里被体温烘热的毛绒熊,又尝到些许聊胜于无的慰藉。
身边窃窃的话音又响起来,加害者毫无自觉,话题一转就变得无关痛痒。
“到决赛了诶,就剩两个人了,他旁边那个男生也挺厉害的,不知道谁会赢……”
“这次的题看起来好难啊——诶,他怎么不动了?”
“连笔都放下了,这算是弃权了吗……”
“不过是听说他考试经常不写最后几题,就是那种前面都做全对,大题就空着不写,然后提前交卷——他们班数学是我们老班教的,还让我们别跟他学来着。”
“啊?凭什么,炫技吗?拳头硬了……”
“也不是啦,听说是以前受过伤,身体不好……等等,这就是传说中的美强惨人设吗,我又可以了!”
“但你不是说他脾气很怪吗?”
“嗯……可能是被他同桌带坏了吧,近墨者黑嘛……”
“唉,好可怜啊,复读还摊上这种人……”
决赛倒计时结束,枕霄从主持人手里接过意料之中的二等奖奖品,被接踵而至的起哄逼得局促,目光就下意识去找夏惊蛰——却只看见对方低着头快步离开,带着黄昏面具的身影在后门处一晃而过,像一片云消失在天空角落。
“来采访一下这位同学,最后一轮是发生了什么状况吗,为什么突然掉线了?”主持人还在穷追不舍,手握话筒状凑到他嘴边,一副指望他说出什么惊人发言的模样。
“嗯……没什么,我想要二等奖。”他晃晃手里的几页纸,面无表情地拨开人群,丝毫不享受成为人群焦点的感觉,反倒只想尽快逃离。
追出去才发现夏惊蛰在楼梯拐角等他,一片薄薄的夕云停在阳光里,突兀又不合时宜,看起来好落寞。
“怎么了?”他把奖品塞进夏惊蛰怀里,直觉对方此刻大概不想被人围观,就拉着他往上走——楼上的连廊通向另一幢楼,这时候反而不会有人经过。
夏惊蛰看着他的背影,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视线就漫无目的地停在他脑后——连接面具的红绳穿过黑发,打成一个小小的蝴蝶结,看起来不太对称,是只一瘸一拐的蝴蝶。
还是他自己亲手系上的。
他被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逗笑,沉重的心情放松些许,三步并两步追上枕霄,才注意到两个人的手还牵着,就下意识甩开:“被别人看到怎么办?”
“那就看到吧,”枕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似乎有些失落,“也不会怎么样……你介意吗?”
“也不是介意……”和他身上那些莫名其妙的谣言比起来,早恋反而显得没那么严重了,他父母亲缘淡薄,思想也还算开放,大约也不太介意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找个男朋友。
只是……亲耳听到之后,他才陡然意识到,枕霄选择远离人群和他朝夕相伴,遭受的非议似乎比他想象中更多。
“也不是介意,”他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就是……被别人看到的话,他们会觉得你跟我混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好人……”
枕霄似乎愣了一下,在比他高一级的台阶停下脚步,撑着膝盖略微低下身来同他对视,像在和小朋友对话:“又不是第一天了,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觉得。”
“不会觉得压力很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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