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啊。”枕霄的回答果断得像在心里预演过很多遍,“看到你的时候,就看不见其他人了。”
他是个很单纯的人,在象牙塔里长大,十九岁之前的世界里只有白纸黑字和红色的分数,所以目光也很“狭隘”,只能装下一个人——十年前牵住对方的手就孤注一掷地跟上去,十年后毫不犹豫倾倒向一端的天平,始终如此。
夏惊蛰捏着画稿的手就紧了紧,似乎想反驳什么,又在视线相接的那一刻噤了声。
他又撞进那片墨色的海里,专注的,深情的,仿佛只能装下他一个人的海,与几个月前相去无几,甚至让他产生恍若经年的错觉。
“没有为什么,”枕霄像猜到了他要问什么,就先一步“不打自招”,抱小孩子似的伸手将他抱起来,转身安放在比自己更高一级的台阶上,又借着四下无人,倾身拥住他,“因为我喜欢你。”
夏惊蛰没想到他抱起自己会那么不费力气,面具下的脸就隐隐烧起来,转念又觉得他才是小孩子,会执拗地一遍一遍说喜欢的小孩子,不分场合也要腻味着打直球的小孩子。
逾龄儿童把脸埋进他颈窝里,用鼻梁蹭蹭他侧颈,很轻很轻地叫他名字,呼吸就掺上痴缠的颤抖意味,溢于言表的眷恋。
“不相信也没关系,以后还有很多时间来证明,”夏惊蛰听到他低声说,“至于现在……夏老师,之前答应我的,二等奖就让我亲一下——不会食言的,对吧?”
他太擅长扮猪吃老虎,装出一副柔软无害的深情相来,仿佛只要听见一句“不对”就会乖乖停下来,偏偏圈住对方的手又很用力,一点一点将人带进监控都拍不到的角落里,又不给人留实质性的反抗余地。
但夏惊蛰原本也没什么反抗的意思,只把这种行为理解成大型犬科动物的撒娇,倒是被无可奈何的情绪带出感动怪圈外,不再纠结先前的顾虑,抬手搂住他的肩膀,用腕间晃晃悠悠的小熊蹭了蹭他后颈。
“不食言。”
这时候的夏惊蛰总是比想象中更坦率,明明红透了耳朵却还是会主动亲上来,毫不避讳地直直看着他,让他看清眼底闪动的柔软笑意。
楼梯间真是奇怪的地方——枕霄拢住他的侧颈,将动脉鲜活的搏动收进掌心,一边鬼使神差地想,两个月前他们还在楼梯间里对峙,一上一下隔着漫溢的夕阳,道谢也像荒诞的表白,现在却已经避开人群,在静默的阳光里接吻。
可他还是觉得两个月太久、太漫长也太难熬了。
无虞
晚点还有一更
越是临近完结就越舍不得啊,这两个崽子太招人喜欢了……
第80章 公费约会(六)
“面具挑战”的第二个任务点叫“盲人摸象”,规则也挺简单,两人一组,自行组队或是随机分组,其中一个人被蒙住眼睛扮演“盲人”,尝试通过触摸在一众参与者中找出自己的同伴,另一个人则是能走动的“自由人”,绕着坐成一圈的“盲人”行走。
为了防止尴尬,参与者被分成男女两组,“盲人”只能主动触摸对方的手,然后在对方的引导下触碰其他部位,每次接触不能超过两分钟,到时间后就强制更换自由人,也会有参与者之外的工作人员混淆视听。
“这个环节依然没有先后胜负之分,只要能在规定时间内找到自己的同伴就算通过——那么现在给大家一分钟的时间决定角色,一分钟后游戏正式开始。”
“认出来就算通过,那不是很简单嘛……”夏惊蛰摘下手上那些会被判定作弊的饰品,丁零当啷地塞进枕霄衣袋里,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就直觉有些不对,“干嘛这么看我——别搞些有的没的啊,好好玩游戏。”
枕霄就点点头,十分听话地答应下来:“放心,我会很快认出你的。”
夏惊蛰半信半疑地看他一眼,想起盲行时候自己欺负人的行径,就无端有些心虚。
但枕霄应该不至于太过分,毕竟视线受阻,也玩不出什么花来——他目送着对方向“盲人”的队伍走去,在心底里默默地想。
但事实证明,他这一口气还是松得有些为时过早了。
都是十七八岁的男生,也没有什么特征性的标记,其实很难根据粗略的触碰分辨谁是谁。
夏惊蛰就看着之前几个自由人在枕霄面前停下来,不过几秒又走向下一个“盲人”,实在想不通对方是怎么摸一摸手就确定面前的人不是他的——倒是隐隐约约猜到了枕霄执意不让他当“盲人”的缘由。
如果换了他,大概每经过一个人都会摸很久,足够某个领地意识浓重的人酿一缸醋了。
那怎么不介意别人摸他……他一边引导着排在枕霄前一位的人触摸自己,一边漫无目的地想着——也只能理解为枕霄对他很放心,知道他不喜欢被人接近,也只会让别人象征性地碰一碰衣服就叫停。
但被迫让人越过社交距离的感觉还是有些奇怪,尤其是眼前这个人玩得格外认真,明明隔了两层衣服,还是一副要摸出他骨骼走向的架势,就让他有点儿烦燥。
赶紧结束算了——终于走到枕霄面前的时候他松了口气,不无解脱地想。
枕霄碰他之前的每个人都是“浅尝辄止”,摸一摸手指就会停下,任由时间过去对方自己离开,于是被认认真真从指间摸到手腕的时候,夏惊蛰不由得放下心来,想这个人十有八九已经认出自己了。
然而规则摆在那里,枕霄不说结束,他就还是要站着任对方“上下其手”,甚至主动引导对方触碰自己的其他部位。
起初他以为枕霄只是不确定,还认真思考了几秒碰哪里能让对方确定是他——思考的结果是枕霄平时好像喜欢摸他的脖子,就一本正经地弯下腰,握着枕霄的手带到自己颈间。
枕霄似乎愣了一下,才像平时一样拢住他后颈,意味深长地捏了捏。
于是夏惊蛰很快反应过来,这个人大概从一开始就确定了,只是单纯地在逗他玩。
他在心底里嘀咕了一句脏话,威胁似的掐了一把枕霄的手腕,然后毫不留情甩开起身,无声警告对方差不多得了,别等到两分钟结束再让他去被下一个人摸。
枕霄却置若罔闻,第二次来找他的手,仿佛认人程序一旦中断就要从头开始——姿势却不再是先前那样点到为止的触碰,而是用双手捧着拉到近前,像捧起什么金贵的珍宝。
然后从纤细的手腕开始,一寸一寸地摩挲向下,最后缱绻地握在指间,像执行什么过分繁复的吻手礼,还要加上诸多前缀。
夏惊蛰被他腻得肉麻,恍惚觉得被他碰过的地方都要烧起来,是潮湿的电流顺着腕间的血管一路蔓延到指尖。
可偏偏枕霄的动作好虔诚,像是被蒙住了双眼,便要用其余的感官来极力感知他——他看着对方面具之下微张的嘴唇,下唇留着一个浅浅的裂口,就想起不久前他们还在一墙之隔的楼梯间里接吻,枕霄被他咬得疼,呼吸都有些颤抖,又变本加厉地报复回来,要让他喘不过气才肯罢休。
那个时候他的手在做什么——好像是放在他身后,已经顺着衣摆探进去……
下一秒主持人的通报声将他拉回现实,距离两分钟结束还有十秒,“十,九,八,七……”
枕霄就在倒计时里低下头,近于虔诚地碰了碰他的手背。
旁人看来会误认为嗅闻,只有他知道这是亲吻。
数到“一”的时候枕霄终于站起来,向裁判示意自己认出来了——蒙眼布条被解开的时候,夏惊蛰就看见他眼里晃动的狡黠笑意,还有笑意之下的,某种更甚于深情的东西。
像恶作剧得逞,像好梦成真。
很久之后他才想起问枕霄,“盲人摸象”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怎么突然那么腻味。
枕霄就情景再现似的捧起他的手,从手腕一路摸到漫画家金贵的指尖,然后在他手背上印了个吻。
“嗯……也没什么,其实再往前一点就在想了,‘盲行’的时候。”
“在想——如果你是我和世界唯一的联系,那我也太幸运了。”
——倒也不耽误他现在捏着枕霄的脸秋后算账,故作严肃地板着脸问他“是不是故意的”“还是换了别人你也会这么摸”。
两个问题互相矛盾,选哪个都免不了挨一顿凶。枕霄犹豫一秒,还是选了不那么严重的那一边:“怎么可能,我一开始就认出来了……两分钟而已嘛,又没占你什么便宜。”
“是啊,我就是单纯地不爽,”夏惊蛰甩了甩胳膊,试图甩去手背上挥之不去的热意,耳廓还是有些红,“怎么认出来的,证据呢?”
枕霄看着他暴露心情的耳朵就想笑,又硬生生憋住,故作诚恳地按点作答:“你的手比其他人细一点,手指上的茧没那么厚,但是手腕下面有茧,贴过药贴的地方摸起来比别的地方软……还有,身上有好闻的味道。”
说前半句话的时候,夏惊蛰还在随着他的描述认真观察自己的手,听到最后几个字却又停下来,意味深长地反问:“好闻的味道?”“嗯,一种很甜的味道,像水果,或者糖……”印象里夏惊蛰有点儿像没过去的小朋友,总喜欢在嘴里咬些什么,吃棒棒糖喜欢叼着那根塑料棒晃悠半天,画稿的时候也喜欢在手边放两颗糖,像被甜食腌入了味。
夏惊蛰不接他的茬,一边把叮当作响的戒指和手镯一件一件戴回原位,一边随口呛回去:“刚认识那会儿你可不是这么说的——说什么来着,讨厌我是因为我身上有烟味……”
也是无可反驳的事实,那时候他确实一度很排斥夏惊蛰,因为对方身上薄荷烟的味道实在和他母亲太像,连带着让人恶心。
只是没想到夏惊蛰会这么干脆地戒了烟,即使那时候他们还不太熟,也没有为他戒烟的义务。
“不就说过一次嘛,别记仇了……”枕霄想起他还没恢复记忆时候说的那些话就后悔,生怕夏惊蛰再往下翻旧账,只好伸手晃晃他的衣摆,试图通过撒娇揭过这一茬,“任务都做完了,离回去集合也还早,有什么其他想去的地方吗?”
夏惊蛰“哼”了一声,勉强配合他转移话题,抬头环顾一圈,对周围几个班级的活动都没什么兴趣,就拉着他往前走:“边走边看吧……”
不知是不是提前策划过,这层楼的活动似乎离不开“恐怖”二字,还有个班在门口挂了恐怖电影的海报,窗帘都拉得死死的,还吓了他一跳。
“……算了,什么癖好,”没走几步他就开始后悔,正想找个借口不那么丢人地原路返回,突然想起什么,就煞有介事地看着枕霄道,“对了,刚进来的时候是不是有个什么做饼干的活动,让我们记得参加来着……”
枕霄看着他一边装作若无其事、一边又默默伸手来拉自己的胳膊,就忍不住弯起嘴角,故意唱反调:“也没说吃了就一定要参加——这个电影看起来挺有意思的,不去看看吗?”
“滚,电影有意思还是看我被吓有意思?”夏惊蛰索性也不装了,甩开他转身就走,像个赌气丢下宠物离开的主人,“那你自己慢慢看吧,我走了。”
走出两步又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在心底里数着数等宠物跟上来——数到“三”的时候身边果然多了个人,自相矛盾地发表废话:“嗯,做饼干也挺有意思的……”
第81章 公费约会(七)
十分钟后夏惊蛰握着裱花袋,开始后悔自己不理智的病急乱投医行为——要投也该投个“正常”点儿的地方,两个一米八几的男生混在女孩子堆里、系着花边围裙往小饼干上挤霜糖算怎么回事。
尤其是他留了半长的头发,做饼干时候为了不碍事不得不扎起来,身型又比同龄人清瘦一些,坐在那里看不出身高,戴上面具就更像安静清秀的女生,连工作人员第一眼都管他叫“小姐姐”——下一秒就被开口说话的“小姐姐”吓了一跳。
枕霄对自己的手艺颇有自知之明,也不想尝试,从一开始就把自己那份推给了夏惊蛰,坐在他对面扮演无所事事的工具人,听着听着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等工作人员走了才在课桌底下戳戳他大腿,意味深长地重复一遍:“小姐姐……”“滚!”夏惊蛰的耳朵都红透了,嘴唇也在窘迫中被自己咬得充血,乍一看确实有点儿像女孩子,只从半张脸就能看出漂亮的女孩子。
圆形饼干胚是预先烤好的,一人分到三块,还有几支装了不同颜色糖霜的裱花袋,也没有参考图鉴,能画出什么来全看个人发挥,或许因为免费试吃,这间教室的人气还挺火爆,他们来的时候恰好赶上前一组做完,才堪堪躲过排队的命运,没过多久站在一旁等待的人又多起来——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夏惊蛰总觉得围在边上看他画饼干的人也变多了。
事实证明不是错觉,几分钟后两个工作人员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小盒空白的饼干胚,没等他发问便先一步开口,语气十分诚恳:“同学,我们觉得你画得特别好,可不可以……咳咳,可不可以也帮我们画几块?”
他很久没有被人这么热情地主动搭话——除了几个小时前在走廊里收到派送传单的时候——身体比心情更无所适从,拿着裱花袋的手下意识攥紧了,狼狈地挤出一团黄色糖霜,就像是给一片空白的画作蒙上一层过分甜腻的浓重色彩,边缘都满溢的太阳。
膝盖被人碰了碰,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有些磕绊地答应:“嗯,好,放在这里吧……”
对方心满意足的笑脸透过面具映入视野,才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些许,在心底里暗暗自我催眠,想这和接下委托满足别人的愿望是一样的,不用太紧张。
但他真的太久没有被人这样正常地、平等地、友善地对待过了——像做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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