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发展也像梦,围观他画饼干的人不减反增,甚至还隔三差五有人带着自己的饼干来找他,请他帮忙画一块——他不会拒绝,没过多久桌上的饼干胚就堆成一座小山,还是工作人员看不下去替他解围,才没让饼干数量继续增加。
毕竟同本职工作直接相关,掌握挤霜糖的技巧后画些简单的小图案对他来说还是游刃有余——他就一边往勾出的轮廓里填色,一边分出一点神来漫无目的地想,如果以后他出名到能开签售会,场景会不会也和现在差不多。
大概也不一样吧,签售会上会有更多人,更多认识他的为他而来的人,不是萍水相逢也不是有求于他,而是真的用爱包围他。
他其实很少想到以后,对自己的未来总有些破罐子破摔,一边做着要画一辈子漫画的白日梦,用天马行空的故事向别人传达些什么,一边又觉得未来好像也就那样了,说不定总要接父母的班,说不定总要对家人负责的——总归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活,也并不太期待。
然而今天或许被久违的温暖氛围带得有些飘飘然,他居然也开始幻想些遥远的场景,关于盛大的绚烂的不切实际的梦想,关于梦里会不会有人爱他,关于梦想成真的那一天枕霄还会不会陪在他身边。
会的吧——他抬起头,看向专注于帮他把饼干排列整齐的枕霄,默默地想。
从一开始他就有这样的直觉,他们命里有很深的因缘,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厘清的——明明距离第一次见面才过去几个月,他却总觉得他们已经认识很多年。
“发什么呆呢?”枕霄察觉他的视线,轻声问道。
夏惊蛰一惊,像偷看被抓了现行似的慌忙低下头,一句“没什么”翻来覆去地滚了两圈,又变成“是不是该走了?”
“嗯,还要去那个画面具的地方打个卡——走吗?”
他点点头,放下已经快要用空的裱花袋,把最后一块饼干推到枕霄那边,大功告成地伸了个懒腰:“走吧,也不知道哪块是谁的了,先在这儿晾着吧,跟工作人员说一声好了……笑什么?”
“没什么,”枕霄手上捏着一块饼干,眼神专注得仿佛要看穿饼干的祖宗三代,嘴角的笑意也意味深长,察觉他伸手来抢才不紧不慢地躲开,把有图案的那一面翻给他看,一边故作认真地评论道,“夏老师,我发现你有时候还挺纯情的……”
比如会在饼干上写他的名字再画颗小小的爱心,放在一群图案花哨色彩缤纷的完成品里像个半成品,却又一眼能看到。
夏惊蛰抿着嘴沉默几秒,似乎在思考怎么狡辩——思考无果,最后还是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饼干,然后站起来,垂眼对上他的视线,一口一口地吃掉了这块犯罪证据。
“不是给你的,”他嚼着饼干含含糊糊地放狠话,“我自己吃,傻逼。”
说罢,也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随手捞起做饼干时候摘下放在桌角的几枚戒指,一把塞进衣袋里,转身就走——一天里摘了又戴太多次,他已经懒得再重复了。
“……我的意思是,这种程度的东西我也能画,”枕霄就一边嘀嘀咕咕地哄他,一边从一众饼干里挑出最开始属于他们的那几块,收进纸袋里,“不劳烦你亲自动手的,夏老师。”
——如果梦在这里结束就好了。
之后几分钟里发生的事像一场默剧,周遭熙攘的声音都被按了暂停键,只剩下画面不近人情地继续播放,和臆想中的残酷现实向交叠——走到门口的时候工作人员追上来,给他试吃用的甜品作为答谢,却不知为何被绊倒,慌乱中抓到他脸上的面具。
细绳绑成的蝴蝶结不算太结实,不出意料地被扯开,脆弱的伪装就陡然被撕碎,像好梦戛然而止。
这算什么烂俗桥段。夏惊蛰看着掉在脚边的面具,有些恍惚地想。
然后巨大的绝望从心底里涨起来,潮湿地冰冷地无处可逃地攫住他,让他快要喘不过气来,抓住门框的手骨节都泛白,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海里滚动播放,一半是“会有人认出来吧”“是不是又要被讨厌了”“那刚才就算白画了吧”,另一半是“算了,没事的,早就习惯了”。
第82章 公费约会(八)
但臆想中如刀如林的视线并没有落到他身上。
工作人员一边说着“抱歉”,一边捡起面具,和赠送的甜品一起递到他面前,尚未降临的严寒就陡然被驱散,变成裹在暖阳里明媚又温暖的早春。
他有些恍惚地接过,下意识朝枕霄的方向看去,遥遥撞上对方的眼神,看清他眼底浅淡的笑意,才敢确定自己所感知到的一切不是幻觉,靠在门框上脱力似的松了口气。
然后暂停的熙攘终于重新播放,回潮一般涌进他耳朵里,其中一句格外清晰,是他左手边的女生在和同伴窃窃感叹,说原来画画好看的人长得也很漂亮。
是在说他吗,那他用不用道谢……
不合时宜的迷思没能得出答案,回过神来他已经被枕霄带出教室,站在远离人群的小天台上,手里还拿着那只面具。
他被转凉的风吹得一激灵,本能地低下头,用散下的额发挡住眼睛,想把面具戴回脸上,抬手碰到脸颊才意识不是风冷,是他的脸在发烫。
枕霄撑着栏杆靠在一旁,默默看着他有些慌乱地戴上面具,才伸手替他拨开弄乱的鬓发,轻柔地别到耳后:“还戴啊?”
“……嗯。”夏惊蛰知道他在说什么,沉默片刻还是点点头,看着远处染上橘色的流云,轻声回答,“刚才只是走运,那间教室没人知道我,不代表……不代表所有人都不知道。”
比如数独比赛时候传进耳朵里的谣言,比如来时路上遇到的同班同学——正面的例子或许有很多,但只要有一个反例,就足以打破他不堪一击的好梦。
枕霄“嗯”了一声,没说什么,也不提还要回去打卡的事,就安安静静地陪他站着,视线落在他衣领间,看见他校服领口露出一小块里面的衣服,想起那件卫衣上夸张的图案,很花哨的荧光黄绿色,和反光贴布一起陈列在黑色衣料上,像动物抵御敌人的伪装。
只穿一件卫衣的夏惊蛰很单薄,站在夜幕里仿佛随时都会被风掀走,他见过很多次,也抱过很多次。
但眼下的场景显然不太适合拥抱——他这么想着,就退而求其次,借着衣袖的遮掩去牵夏惊蛰的手。
“嗯?”被牵住的人本能地想抽手,反应过来是他才放下戒备,话里有浅淡的鼻音,像才从一场梦里醒来,“怎么了——哦,对,面具……”
枕霄握着他难得不戴戒指也没有药贴的手,沉默一秒,还是咽下原本想说的话,换成一句“嗯,走吧。”
其实已经有些超时,大概赶不上先到先得的奖品,但两个人都醉翁之意不在酒,对奖品本身无甚兴趣,便也没有多着急,只当是回去路上走个过场——回到起点时不出意料地晚了十几分钟,排队领奖品的人也只剩寥寥几个。
“还真有人边尴尬边戴啊……”夏惊蛰看着领到奖品的人如释重负地摘下面具,忍不住轻声嘀咕,“我以为没几个人能坚持戴一下午来着。”
枕霄处在放空状态的时候总是很安静,被问到问题才像考试似的按点答题:“可能想吃面包吧。”——奖品是学校对面那家面包房的兑换券,二十元内种类任选。
如果放在几个月前,他还要为了付医药费省吃俭用的时候,说不定真的会为几个面包抛弃尊严,硬着头皮戴上面具去参加那些丢人的游戏。
夏惊蛰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想说那家面包店也没什么值得一吃的,还没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工作人员的声音,说奖品只剩最后三份,可能不够。
听见的人显然不止他一个,排在他们后面的两个女生就肉眼可见地失落起来,踮着脚数前面还剩几个人。
“算了,我们走吧,”他就伸手戳戳枕霄的胳膊,轻声道,“反正我的面具也掉下来过,虽然不是故意的,但还是违规了嘛……”
枕霄倒是没跟他唱反调,出奇听话地乖乖被他拉走,看着他脑后细绳绑成的蝴蝶结随着脚步上下晃动,心想这个人有时候实在很单纯,善良得有点儿不合常理。
也是,否则也不至于十年前捡他回家又被他缠上,十年后还重蹈覆辙。
但他很喜欢这样的夏惊蛰,会捡个麻烦回家的夏惊蛰,善良到有点儿多管闲事的夏惊蛰——所以即使失去记忆,他也依然会被对方吸引,义无反顾地坠入爱河。
-
日暮西沉,教学楼也渐渐安静下来,显露出热闹过后特有的冷清——穿过操场的时候他们又看见似曾相识的人,是之前下委托邀请他们试玩密室逃脱的男生正扛着道具往回走。
“他看起来还挺高兴的,反响应该不错吧……”夏惊蛰转头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道,“这个点该吃晚饭了吧,去食堂吗?”
枕霄就屈起手指,弹了一下他脸上的面具,语气调侃:“戴着这个去?”
“……算了,”夏惊蛰想象了一秒戴着面具出现在食堂的死亡场景,果断摇头,“回天台吧,点外卖。”
枕霄没想到他“算了”的结果是这个,难以置信地挑眉:“还戴啊?”
夏惊蛰沉默片刻,还是“嗯”了一声:“再戴一会儿吧,反正没什么人。”
其实戴着面具也没有多大意义,摘了面具的枕霄跟他走在一起,认识的人还是能一眼认出他来——他只是有些舍不得,像筵席散尽前迟迟不肯下桌的小孩子,总觉得只要不站起来,筵席就不会结束。
他想枕霄很聪明,不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没等来想象中的下一句话,抬起头才发现他们不知何时已经拐了弯,前面的路并不通向教学楼。
“要去哪儿啊,出校吗?”
枕霄不置可否,被发现了索性光明正大地拉着他往前走,直到拐进教学楼后的小路才停下来,让他站在阳光能照到的地方。
“摘了吧,”他听到枕霄轻声说,“总要摘下来的。”
他看着对方眼睛里映出小小的自己,脸上的面具鲜艳又夸张,像什么荒诞剧——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说出什么来,只是后退一步,也不介意墙灰弄脏头发,抵着墙仰头看天。
视线有些模糊,蒙了一层湿漉漉的滤镜,让天上的夕阳看起来和他画的有点儿像。然后视野一晃,蒙住眼睛的水雾被眨落,就让纸糊的面具潮了一小块——枕霄把他拉进怀里,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脑袋,下一秒却毫无征兆地解开绳结,不等他反应过来便拿下了他的面具。
于是潮湿夕阳从面具淌进天幕里,像是一道抽象的证明题,证明世界是他的伪装也是他的依仗。
“你很好,”温柔的吻落在他眼睑上,少年的话音认真得近于虔诚,仿佛在向怀中的神灵起誓,“没有偏见的人还是会喜欢你,以后遇到的所有人都会喜欢你。”
他听见自己颤抖的呼吸声,刻意忽视已久的无力感陡然涌上来,几乎让他有些站不住,说话也是抖的:“可周围都是有偏见的人……”
枕霄似乎叹了口气,用手心揉了揉他发烫的脸颊,然后退开些许,垂眸看着他说:“我知道,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
夏惊蛰睁开眼,对上他的视线,眼眶就更酸了。
“但总会有人能叫醒,总会有人醒着,”他听见枕霄轻声说,“也总会有人爱你……”
后半句话落在他唇间,却像落进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留下长久不息的温柔回响。
“不要对这个爱你的世界失望。”
十几分钟后哭得脱力的夏惊蛰终于想起丢人,拽着枕霄快步往回走,走着走着突然想起什么来,就猛地停下脚步。
“……等等,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枕霄,迟疑道,“是鸡汤吗,我怎么好像在哪听过……”
枕霄就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看天看地看手里的面具,斟酌几秒还是决定坦白从宽,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划了几下又翻过屏幕给他看:“是你自己说的。”
屏幕上是一个月前他伪装成粉丝给夏惊蛰发的私信,内容真假掺半,林林总总有好几页。
最后的几句确实似曾相识,是夏惊蛰发给他的。
——“总会有人爱你。”
——“不要对这个爱你的世界失望。”
夏惊蛰低头看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表情就肉眼可见地变得复杂:“那他妈是你啊?——亏我那天还熬夜开导……靠,你有病是不是?!”
然后扑上去作势要揍他,却又被耍赖的人拦腰抱住,一边煞有介事地求饶一边搂进怀里。
“说明我认真听讲嘛,你说的话都一字不差记住了。”
“嗯?那我今天早上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唔!”
“别走着走着突然亲我啊,被看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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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知道的,只是医者不能自医,难免当局者迷。
——但现在他等到来医治他的人了。
无虞
这张还挺关键的所以修修改改写了很久,虽然最后发出来已经凌晨五点半了但还是算昨天的更新哦
第83章 童话之外
“说起来,晚上是不是还有文艺汇演……去看吗?”
听到这句话时夏惊蛰已经坐在数位板前,正剥开一颗汽水糖、做开始工作前的心理准备,闻言就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抬头把糖丢进嘴里,咬开硬壳里的夹心才说话:“本来没什么兴趣……”
“本来”之后必然还有下半句——枕霄就安静地等下文,写字的手不停,将自己练习册上的答案原封不动搬到夏惊蛰那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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