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不出他所料,公子颢安然无恙,世子瑒自北而来,接过大军指挥权,将北安国的意图昭告天下。
灭国!
南都城内的氏族如丧考妣,南幽侯却乐不可支,将自己关在殿内大笑不断,形似疯癫。
回想那一刻的畅快,南幽侯仍禁不住隐隐发抖,即是激动也是兴奋,更有期望将要实现的痛快。
在氏族的哀嚎声中,南幽侯踩过遍地血污,仗着箭雨未停,其他人不敢靠近,弯腰拾起王赐剑,拔出剑身,嗤笑一声,竟从城头一掷而下,轻蔑的态度彰显无疑。
又一次靠在女墙上,南幽侯望向世子瑒和赵颢,试图从他们身上找出大幽氏的影子。奈何记忆久远,本该熟悉的面孔早已经模糊,追忆都成为奢望。
想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南幽侯攥紧手指,五官更加扭曲。声音中透出狠戾,目光无比阴沉。整个人似被怨憎的情感吞噬,单脚已踏入地狱。
“大姊本该为国君,却遭六卿逼迫远嫁北安国。中都城知晓真相,人王却故意隐瞒,对此事不理不睬。”
“当年我借入贡前往中都,恳请人王下旨。人王表面应允,暗中将事情透露给随行之人。结果我被强押回国,那之后不久,就传来大姊重病的消息。”
关于南幽国内部的权利斗争,世子瑒和赵颢皆有耳闻。一般情况下,他们不会多加过问。但事情牵涉到大幽氏,他们的亲生母亲,他们不可能置之不理,必然要探究到底。
南幽侯言大幽氏病重,矛头直指南幽氏族,兄弟俩的表情登时变了。
看到他们的变化,南幽侯不打算卖关子,直接道出埋藏在心中二十多年的秘密:“大姊不是患病而是中毒。查一查当年谁最受她的信任,那人必是她的陪嫁,出身南幽氏族,说不定现在还活着。”
说完这番话,南幽侯嘿嘿一笑,看着又被箭雨拦住的卿大夫,心中是从未有过的畅快。
“先君的旨意有三份,你们只毁掉了一份。中都城那份不知仍否存在,还有一份在我手中,就藏在兽园。按照先君旨意,我大姊才是国君,她的儿女才有资格成为南幽侯。”
将氏族们的表现尽收眼底,见他们各个如遭雷劈,南幽侯不禁放声大笑。笑够了,才恶狠狠道:“你们囚我几十年,视国君威严如无物,肆意践踏轻蔑。殊不知,就是我这个无用的傀儡让你们盘算落空,全族上下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第二百零九章
南幽氏族慌做一团。
埋藏多年的秘密大白于天下,令他们丧魂失魄,不知该如何应对。
南幽侯字字泣血,氏族们无从狡辩。伪做不知却有史官记录为凭。哪怕没有写明是何人阴谋,先君死于非命却是不争的事实。
事情做过不可能不留痕迹,当年背叛的侍人也没有死绝。根据南幽侯给出的线索追查,必能查出蛛丝马迹,掌握切实的证据。
臣权压过君权,国君大权旁落,在诸侯国并非个例,追责也不会伤筋动骨。
毒杀国君实为大罪,何况还牵涉到远嫁他国的女公子。矫诏篡位极其严重,撼动天下诸侯根基,触碰到国君们最敏感的神经。
一旦查证属实,南幽氏族定遭血洗,南都城内的氏族坊将要清空。
诸侯们能容忍氏族做大,但不会允许氏族摆布君位。氏族们可以支持某位公子或女公子,但不能触碰君权根基。
南幽氏族犯下众怒,即使北安国不动手,天下诸侯也不会放过他们。不提律法和氏族规则,若是容其在世,本国氏族仿效行之该当如何?
届时恐将天下大乱!
人王陷入昏迷,中都城政令出于太子淮。即使南幽氏族和人王有利益交换,如今也无法获得庇护。
南幽侯揭穿秘密的那一刻,南幽氏族就已落入深渊。如南幽侯所言,凡是参与阴谋之人,全族都被套住脖颈,注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南幽侯趴在女墙上,发髻散乱,满脸疯狂。
他指着氏族们大声咆哮,声音不断拔高,仿佛下一刻就会撕裂嗓子,从口中涌出鲜血。
“该死,你们都该死!”
被指到的氏族全都脸色惨白,目光却带着阴狠。袖摆遮挡下收拢手指,牢牢攥紧长剑的剑柄。如果不是箭矢阻挡,南幽侯早被氏族围攻,当场一剑穿心。
越是位高权重,犯下的罪状越多。
南幽六卿无一例外,包括归降赵颢的犀吉。
犀吉被带上城头,望见内城城墙上的情形,面对赵颢满面寒霜,心下了然,也不做遮掩,将当年发生之事和盘托出,毫无保留,知无不言。
先君和大幽氏之死,犀氏均有参与。
当年犀氏家主是犀吉的伯父,因其没有嫡子,才从兄弟膝下过继,培养犀吉为继承人。
在二十岁之前,犀吉一直生活在中都城,由他的母族照顾,和表兄弟一同读书习武。
家族派人前来,他才中途结束学业,和来人一同返回南幽国。
不同于长在南都城的氏族子弟,对南幽氏族所为犀吉并不赞成。但他身为利益既得者,且有家族牵绊,心有不满也无法开口。
年复一年,青年的纯粹和正义开始湮灭,对权利的追逐和欲望取而代之。
犀吉逐渐被南都城的氏族同化,抛弃正身之责,一切以利益为先。踏上家族为他铺设的道路,开始朝堂争夺,一步步向上爬,终于超过他的伯父登上卿位。
回忆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犀吉赫然发现,年少时的抱负不复存在,如今的他令自己都感到陌生和害怕。
南幽侯的咆哮声陡然入耳,犀吉的目光顿时变得清明。
他不再是莽撞的年轻人,多年浸淫朝堂让他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衡量利弊,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秘密被揭开,如同撕碎的绢布,不可能再弥合如新。
犀吉不做辩解,将自己知道的真相全部道出,包括伯父和父亲所为,言语间没有任何保留。
“国君所言确有其事。”
南幽侯的指控将氏族们逼到悬崖边,犀吉的证词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犀吉弯下腰,表面不动声色,心思飞转,想到大幽氏,忽然灵机一动,道:“先君立嫡长女为世子,女公子遇害,旨意仍存。追本溯源,南幽君位该由女公子血脉继承。”
为能挽救家族,犀吉当场撕下面具,将谄媚的样子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已经背叛南幽氏族,索性再狠狠踩上一脚。
犀吉不介意做个谄媚小人,也不在乎自己能不能保住脑袋。他唯一的目的就是留存一条血脉,是不是他的儿孙都无妨,只要出自犀氏,一切就值得!
“臣家中藏有手札,乃历代家主所留。”犀吉再抛惊雷,将昔日同僚乃至家族长辈卖得彻彻底底。
世子瑒看向赵颢,后者领会他的意思,略一颔首,对犀吉道:“能同中都城对质?”
南都城随时将破,南幽氏族已是没牙的老虎,挥手将灭。
最关键的是中都城。
人王昏迷不醒,无法当面追问。唯有找出足够的证据,证明当年确有请立世子的上书,才能证实南幽侯所言。
藏在兽园的旨意不会为假,南幽侯不是彻底疯癫,不可能在这件事上作假。然而这道旨意作为证据无法发挥出百分之百的效用。遇到胡搅蛮缠,一样能找出破绽。
如能证明中都城接到上书,结合南幽侯手中的证据,才能成为事实铁证,任凭巧舌如簧也无法质疑。
“回公子,可。”犀吉猜出赵颢的目的,当即道,“搜查六卿府上,必能找出更多证据。再取史官文献,定有先君上书记录。”
天下史官俱出言氏,其家族不争朝堂利益,不参与军权争夺,只忠实记录史实,在诸侯国地位超然。
南幽氏族跋扈不假,不讲规矩也是真。他们胆大妄为到敢毒杀国君,却不敢轻易对史官下手。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方设法困住对方,不使其离开南幽国。
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却是南幽氏族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除非特殊情况,言氏不会分支别出,子孙繁盛超出想象。纵观天下各国,包括中都城在内,无人能够相比,称其为最庞大的家族绝不为过。
只要脑子没进水,绝不敢轻易招惹这样一个家族。
何况言氏还握有史笔,几个字就能让一个大家族遗臭万年。
南幽氏族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将史官困在国内,却不能约束对方如何下笔。他们所做的努力都是白费,到头来,家族的一言一行都被详实记录,没有半分遮掩。
犀吉提出到卿大夫家中搜查证据,并提及到史官,慌乱的南幽氏族自然也能想到。部分氏族脑袋一热,竟派人前往史官家中,意图焚烧记录的竹简,再将事情栽赃到北安国大军身上。
赵颢率兵攻城时,大量巨石火球落入城内,氏族坊损失不小。部分房屋被焚烧,更多被掉落的巨石和木桩砸塌。
史官独居一坊,距离国君府较远。这个位置是南幽氏族敲定,为的是减少史官和国君见面的机会,却阴差阳错令其避开火患,在大火中保存完好。巨石落地也只砸塌坊墙,内中建筑无一损毁。
氏族私兵急匆匆赶来,手中举着火把,正要向内投掷。
破风声陡然袭来,数十名身着皮甲的壮丁在坊内开弓,一轮就带走多条人命。强悍的战斗力令私兵投鼠忌器,畏惧地后退数步,不敢轻易上前。
中箭的私兵仰天栽倒,火把滚落在地,瞬间蹿出一道火线。
壮丁丝毫不慌,徒手扬土将火焰压灭。
破风声告一段落,坊内走出一名高挑女子,身着素色长袍,腰间系玉带。带下没有环佩,仅有一方玉印,象征她的身份。
女子身后是十多辆大车,车上满载竹简,俱用麻绳捆扎。
车前是健壮的青牛,车后是背负弓箭的家仆。壮丁护卫左右,皆身强体壮腰大十围,身上的肌肉隆隆鼓起,力气大到能扛起巨石手撕虎豹。
私兵人数居多,却被对方的气势震慑,心惊胆寒不敢近前,遑论是发起攻击。
女子没有乘坐战车,而是直接登上一辆牛车,背靠如山的竹简,命家仆驱车前往城门。
“这些人怕是忘了,言氏不执刀一样能杀人!”
困在南都城多年,与家族通信都被限制,史官心中如何不怒。之前引而不发,不过是等待时机。
北安国大军兵临城下,外城不保,内城危在旦夕。
南幽侯当众揭开当年隐秘,揭穿氏族的恶行,怒叱中都城不作为,甚至纵容恶徒推波助澜。
作为知情者和记录人,史官心知不该参与其中,仍不由得心头震动。
不料南幽氏族狗急跳墙,竟打算焚烧史书。史官怒不可遏,索性带上全部文献,亲自往城头一行。
南幽氏族本想毁掉证据,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令史官震怒,打破规则选择立场。
被国君所言震撼,见到史官登城,竟无守军上前阻拦。氏族私兵想要拦截,却被壮丁家仆挡住,几个回合就倒在地上非死即伤。
史官手捧竹简,信步登上城头。
她露面的一刻,城头箭雨停止,氏族们意图冲上前,全被她带来的壮丁拦截。
“护卫国君。”史官道。
“诺!”
壮丁家仆齐声应诺,挥舞着兵器冲到南幽侯跟前,将他牢牢护在身后。
见此一幕,氏族们顿知大势已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鼓角声陡然响起,北安国大军又开始攻城。
这一回,守军未能抵挡半个时辰,内城城门洞开,大军如潮水涌入。
南幽氏族呆呆望着城下,如遇滔天巨浪,身陷死地,再也无力回天。
第二百一十章
南都城破的消息传来,郅玄刚结束一场祭祀。
春耕开始后,西原国数地连降暴雨,河流暴涨,多处河堤被冲毁,天灾之相初现。
防患于未然,郅玄连下数道旨意,督促各地氏族防汛并抓紧招揽人才。不分国人庶人,无论男女老少,凡精通天候知晓农事,立即西都城并加以重用。
召贤令下达,氏族们不敢轻忽,严格执行命令,个顶个雷厉风行。封地内过完筛子,不少人开始打邻居主意。动作快的先一步派出家臣,或给好友同族写信,或前往邻国搜寻,上演一出出奉命挖墙脚的精彩大戏。
随着氏族们的行动,西原侯求贤若渴的消息传遍各国,不只北方诸侯国,南方各国也有耳闻。
陆续有别国人投奔而来,其中多是怀才不遇的小氏族,还有个别在本国被排挤的大氏族,想要拼一回运气,举家迁往西原国。
靠近边境的城池陡然变得热闹起来。
每天天未亮,城门前就排起长龙,既有等待入城的边民也有远道而来的队伍。
天边泛起鱼肚白,厚重的城门缓慢开启。
守城的卒伍身着皮甲,手持长戟,个个身材高大威武不凡。
卒伍身后设有一张木桌,桌旁是裹着斗篷的吏目。
不比卒伍精神头十足,吏目神情疲惫,眼下挂着青黑,不时还打着哈欠,颇有几分萎靡不振。
“今日多少人?”
吏目合上嘴,揉一揉下巴,抬头看向城外的队伍,不由得头皮发麻。
自从西原国广发召贤令,外来的队伍络绎不绝,这座边境小城一改往日冷清,突然涌入大量人口。
城内各坊全都住满,街道上熙熙攘攘,人群川流不息,一派热闹景象。
新建不久的商坊内更是人山人海。凡是入城的商队,货物卸下没多久就销售一空。队伍上下赚得盆满钵满,领队笑得合不拢嘴,恨不能马上启程运来更多货物。
城内人员陡增,粮食供不应求。
氏族家中有粮仓,仍是心急火燎担忧断粮,何况家中存粮不多的国人和庶人。
每日商坊开市,急于购粮的人群一拥而入。不少人的鞋子被踩掉,直接赤脚往里冲。负责维护秩序的卒伍满头大汗,喉咙喊得沙哑,依旧控制不住疯狂的人群。
运送粮食的商人不敢在街上交易,发生在眼前的混乱令人胆战心惊,做梦都会惊醒。
坊令重新制定规矩,严令粮商集中到一起,不允许囤积居奇。商人按规定在临街开设商铺,每日定点售卖。买粮必须排队,胆敢哄抢造成混乱,不管什么身份,一律麻绳缚颈在坊前示众。
命令严格执行,胆敢以身试法者都被予以严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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