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禀皇上,盛大人已经在外面跪了一个多时辰了,是否要传见?”
许嘉头痛地揉了揉鼻梁,他当然知道盛鸣觉找他来是为何,但是现在还不到时候。如果现在就曝出盛婉婉流产和杨忠良有关,只能暂且地伤到他的羽翼,却并不能将他连根拔除。
他还需要等一个时机,时机到了,这件事就会是压垮杨忠良的最后一根稻草。
得到许嘉的指示后,周顺举着伞停在了盛鸣觉面前,说实话这份大哥对小妹的爱护之情也让他动了恻隐之心,可就像许嘉说的,现在还不到时候,许嘉不可能因为一个盛婉婉而乱了整个棋盘。周顺叹了口气,劝道,“你回去吧,皇上是不会见你的。”
盛鸣觉意料之中地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直挺挺的跪在原地。
周顺知道多说无益,就把伞收好,放在了盛鸣觉的手边。转身走了几步后,又冒着雨跑回到盛鸣觉跟前,蹲下身来,认真地说道,“盛大人,如果您还能信周顺一次,周顺在这儿跟你担保,皇上一定会还盛姑娘一个清白。”
这番话让盛鸣觉死水般的眼睛有了些波澜,他的眼睛慢慢聚焦,落到了面前的周顺身上,盯着他看了几秒后,忽地讽刺一笑,开始说起了无关的话,“我在这儿朝廷中已经快十年了。”
“十年,我见证了三代皇帝的兴衰。”盛鸣觉有些沉痛地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从他脸上滑落,“见了太多的明争暗斗,拉党结派。我自认一生并未做过有损于朝堂,有害于国民的事情,想尽办法想离中心的那个涡旋儿远一点,可笑的是,到了今天我才发现,踏进了海里的人,又有哪个能不湿鞋全身而退的呢?”
“我这辈子做过最大的错事,就是将婉婉送进了宫。”
许嘉到埼玉殿的时候,扶尔正抱着小承安在床上玩儿。他的身形蓦地一顿,连脸上的笑都僵住了几分,那日的不愉快甚至还历历在目。
“哥哥还真的想做小承安的阿娘啊。”
“不是吗?前段时间哥哥央求我将小承安过继到你的名下。”
“现在又在这里一口一个阿娘,难不成我说错了吗?”
“还是说,哥哥不是想当小承安的阿娘,而只是想嫁给我而已?”
……
“许嘉!”
扶尔率先看到了愣在了门口的许嘉,笑着开口唤道,“傻站那儿干嘛?”
小承安一听是许嘉来了,连忙就怕得要往扶尔的被窝里钻,只漏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滴溜溜偷偷瞥着许嘉,察觉到许嘉的视线后,又呲溜一下用被子将自己盖了个严实。
扶尔笑着想要将他从被子里抓出来,“这样闷不闷啊?”
小承安的声音透过被子传来,“不闷!”
蓦地头上的被子被彻底掀开,小承安有些恼怒地抬起了头,“我说了不……”
话没说完就对上了许嘉的目光,小孩儿连忙又用手捂着脸,将头埋进了扶尔怀里。
扶尔没忍住“噗嗤”一笑,用手戳了戳小承安的头,“喂,可不是我掀的,是你的嘉哥哥掀的,你还要生气吗?”
小承安听完后立刻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奶生生的声音格外可爱,“不生气!”
扶尔带着笑意抬头看向许嘉,却在看到他紧绷的脸色时,唇边的笑一顿,正想开口问他怎么了时,小承安就被许嘉一只手掂着领子提溜了起来,突然的升高让小承安悄悄地分开了两根手指,通过指头缝偷偷瞄着他,许嘉道,“小孩儿,我和你扶尔哥哥有些话说,你先出去好不好?”
说罢,也不等小承安说好,就提溜着他出去,把他交给了房嬷嬷。
再次开门进来的时候,扶尔正在叠刚才被小承安弄乱的被子,许嘉悄无声息地走至床边,突然俯下身从背后抱住扶尔,两只手交叠在他的手背上,温热的呼吸就那么密密麻麻地铺撒在扶尔的颈间。
由于许嘉的突然靠近,扶尔先是被吓得打了一个激灵,而后又被过近的距离弄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僵在了原地,却潜意识地没有推开许嘉。
许嘉也不说话,就那样安安静静地抱着,下巴抵在扶尔的颈窝里,还是扶尔率先败下阵来,试探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许嘉?”
许嘉闷声闷气地回答道,“嗯。”
扶尔侧了侧身,因为这个无意识的动作,所以现在两个人的姿势更像是许嘉环抱着他,不过扶尔暂时并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妥,而是用手碰了碰他的额头,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许嘉没吭声,只是沉默地将头埋在了扶尔的颈窝处,整个人像只大型犬一样。
比起刚刚后抱的动作,这样面对面的拥抱更加具有侵犯性,存在感强烈到就算扶尔想忽视都难,他顿了一下,刚想伸手将他推开时,却又犹豫了,因为现在的许嘉就好像个一推就碎的娃娃般,让人舍不得拒绝。
察觉到扶尔的包容,许嘉甚至更加得寸进尺地又靠近了些,推着拥着将扶尔逼到了床上,一只腿从扶尔的膝弯儿下绕过去,另一只腿抵着扶尔的后背,试图让扶尔直接坐在他的腿上。
这就有点儿蹬鼻子上脸了,扶尔用手推了他一下,脸不受控制的红了,“许嘉。”
许嘉闻此后非但没有放开,反而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埋在他的颈窝间轻吸了口气,“对不起。”
扶尔一愣,连推拒的动作都顿住了,半晌后,随即双手捧起许嘉的脸,让他从自己的颈窝处抬起头,笑道,“许嘉,你知道从我醒来后,你已经跟我说了多少个对不起了吗?”
许嘉的眼眶又没出息的红了,“可是……”
可是真的就是好对不起好对不起啊……
他说了那样的混账话来羞辱他,气他,扶尔却还舍命养冰度花,只为了帮他争取多一分解毒的可能。
只要一想到这儿,许嘉的心就愧疚得碎成了一片儿一片儿。
“可是。”扶尔用手摁住他的唇,温柔的笑道,“可是这些都已经过去了,许嘉。”
“我原谅你了。”
“所以,不用再说对不起了。”
许嘉感受到唇上的触感,蓦地有一种想咬他的冲动,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但只是轻轻地,很轻很轻地咬了下扶尔的指尖儿,而后拽下他的手道,“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啊?”
许嘉笑了笑没说话,用手牵着扶尔的手在自己的胸前摸索,“你自己找。”
扶尔的指尖微缩,倏地碰见了一块硬硬的东西,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是你在信里提到的玉佩?”
许嘉从怀里掏出那块儿成色绝佳,玉透冰彻的玉佩,“原来你还记得,好看吗?”
扶尔高兴地接过那块儿玉佩,玉佩上简简单单地刻着“扶尔”二字,旁边还雕了一朵小小的花,“这是什么花啊?”
许嘉,“瑾簪花。”
扶尔,“为什么要雕这朵花?”
许嘉抬眼,“因为看到这个花儿,我就想到你了。”
说不上为什么,但就是会想到你。
扶尔的手指慢慢抚过那些纹路,问道,“雕了多长时间啊?”
“也没雕多长时间,就是想你的时候就刻一下,原想着庙赏的时候就能送给你的。”
扶尔一顿,抬起头,笑了笑道,“我现在收到也很喜欢。”
许嘉,“哥哥,我在御花园儿种了好多的瑾簪花树,待到明年夏天的时候,你就可以看到了。”
扶尔,“好。”
扶尔的身上还一直挂着原来望朔派的那块玉佩,成色做工也算得上顶级了,扔了也怪可惜,摘下来又没地方收。许嘉道,“那这块儿旧的就给我吧。”
扶尔,“你又不是望朔派的弟子,要望朔派的玉佩做什么?”
许嘉看了他一眼,而后伸手解掉那块玉佩,手指从“扶尔”两字轻轻摩挲而过,笑道,“哥哥,对于我来说,这才不是什么望朔派的玉佩。”
“我看到这块儿玉佩,只会想起你。”
暗无天日的地牢里透着一股血腥的味道,反着黑光的路面,昏黄的油灯,还有“啪嗒”应声而落的牢锁。
那日足有两人高,三人宽的□□妖现在只剩下了一张皱巴巴的皮,唯剩两只眼睛圆凸凸地格外明显,他的蹼爪无力地向下垂,似是被打断了筋脉,绿油油的表皮上还泛着一层恶心的油光。
许嘉面无表情地举起一把刀,向他瞪圆的眼睛刺去。
黑乎乎的血顺着把柄流了下来,濡湿了许嘉的指尖,他厌恶地看了一眼,直接随手抹在了外套上,然后将外套脱掉扔在地上,不出片刻,原本干净整洁的外套就已经被染得一片污黑。
□□妖发出一声泣似婴儿的惨叫,而后睁着唯剩的一只眼睛,死死地看着面前的人,怨恨的目光在看清是谁时,又变成了轻慢的傲意,不以为然地“呱”了一声,小孩子哭喊的声音在牢房内回荡,“呵,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那天的半妖小畜生啊?有何贵干啊?”
许嘉心中最介意的地方被他踩了个遍,怒极反笑,“原来这个世界上还真有东西嫌自己活的时间太长啊,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死?”
“反正我已经被那臭道士废了满身的修为,这辈子也没脸面再回西蜀了,我怕什么?”□□妖狰狞地怪笑着,“倒是你这个小畜生,半妖身份掩藏的还真真儿的好,居然在这儿还混了个什么皇帝?哈哈哈哈,果然是愚蠢的人类。”
许嘉低着头淡笑了下,没反驳他。
西蜀□□怪继续说道,“喂,小畜生,你知道若是你半妖的身份被曝光,会有多少大妖赶来乾城要你的命吗?哈哈哈,到时候这乾城可就热闹咯。”
许嘉用手帕细细地擦拭着小刀上沾到的血,偏了下头道,“你确定你能活到那时候?”
“我活不活到不重要,重要的是……”□□怪说到这儿停了下,眯着剩下的半只眼睛猖狂道,“你觉得你又活多久呢?”
“知道为什么人类容不下半妖吗?因为他们害怕。”
“那你又知道为什么妖族也要视半妖为死敌,要将你们赶之杀绝吗?”
“因为我们感到羞耻。”
“你们的存在,就好像是在提醒我们,我们的血脉和低贱的人类曾经存在过苟合。”
“你说,在这个世界上,谁能容下你?”
放肆的笑声在逼仄的牢房内不断放大,挑战压迫着听者的每一根神经,“就算我死了,也永远比你这只半妖来得高贵。”
刀上黑乎乎的血迹终于被擦干净了,许嘉无声地抬起眸,静静地看了他不到半秒,而后薄唇微启,似乎还带了点儿愉快的笑意,“是吗?那你就先去死吧。”
应声落下的,还有刚擦干净的那把刀。
足有半个人头那么大的眼珠被从中间刺穿,许嘉有些无奈地偏了偏头,“啧啧”两声,烦躁地嘀咕道,“又脏了啊……”
“脏了怎么办呢?”
他似乎真的在很认真地偏头思考,而后勾起的唇角带起一股凉意,“脏了,就全都消失好了。”
“毕竟,眼不见为净。”
连刀柄都齐数没入,从外面看,甚至看不到那浑圆的眼球里藏了整整一把刀。
许嘉从牢房里走出来的时候,被正午的太阳晃了下眼睛,随后他有些懒散地眯了下眼,身上的衣袍上还沾带着溅上去的污血,但脸上的笑却莫名得有些天真浪漫,好似只是一个刚下书堂的少年郎。
蓦地,耳边又想起了那个尖锐的声音。
“不过区区半妖,下贱的玩意儿。”
思绪因为记忆中的这句话而暂且被打断,连脸上的笑意都变得有些冰冷骇人。
周顺小心翼翼地弯腰上前,“皇上,要回御乾宫用膳吗?还是去埼玉殿?”
许嘉低下微抬起的头,注意力收回几分,声音沙哑道,“去,将里面□□精的左臂膀砍下来,上面有东西。”
周顺,“诺。”
许嘉微点了下头,正准备起步离开时,蓦地又顿住身形道,“其余的部分剁成碎。”
周顺闻此惊讶地抬起了眸子,只听见许嘉冰冷地吩咐道,“喂狗。”
对于□□怪的话,许嘉说是不在意是假的。
在他的心里,一直最耿耿于怀的东西就是自己的半妖身份。
只要他还是半妖,就生生地比所有人都低了一头,甚至没有人会拿正眼瞧他。
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只要他半妖的身份暴露,就一定会被赶尽杀绝。
许嘉讽刺地冷笑了一声,天下之大,竟真的就没有他可以容身的地方。
虽然那□□怪满嘴的屁话,但有句话说得没错——这个世界容不下半妖。
他一定要尽快拿到莫须令。
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轩丽宫内。
蕙妃有些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看到玉珑进来,连忙走上去问,“爹爹呢?爹爹有说什么吗?”
玉珑行礼道,“回娘娘,老爷说了,让娘娘先稍安勿躁。现在情况特殊,他不方便前来宫里探望,唯恐皇上在此时对娘娘起了疑心。”
“稍安勿躁?我还怎般稍安勿躁?!”蕙妃气急地转过身,将茶灶上的东西一扫而空,眼眶发红道,“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还不结案?明明证据有,证人有,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么拖着?”说至此,她突然像看到什么可怖的东西般睁大眼睛,用手捂着嘴,转身攥着玉珑的胳膊问道,“你说现在皇上醒了,皇上那么喜欢悯妃,你说他会不会暗地里在查这件事情?你说他会不会发现黄大夫是我找人假扮的?”
惊慌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她不知所措地抱着自己的头,愣怔着一步步后退,“不要,我不要这样,我马上就要当皇后了,我马上就要当皇后了,我要当皇后,我是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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