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尔,“……”
话已至此,除了开打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就在两人马上又要大打出手之际,幽阁在今晚再次迎来了他的第二批闯入者。这次,尘封已久的大门终于被彻底打开。
本来黑灯瞎火、门可罗雀的幽阁一瞬间变得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御林军直接二话不说地将幽阁围了个水泄不通。正中间,楚明皇在左拥右护下走了出来,一双混沌的双眼在此刻难得地显出几分清明来,竟依稀可见往日的君王之相,他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扶尔身上,询问的话却好像是定罪的语气,“国相,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扶尔的目光从楚明皇移到了旁边的孟忠连身上,此时,孟忠连正归顺地站在一侧,目光垂地,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半晌,扶尔只是抿了抿嘴,放下了剑,却未曾一言。
许嘉倒是没有半分不自在,偷偷地凑到了扶尔的耳侧,含着笑用气音问道,“我的好哥哥,你这是……被人坑了?”
坑了,是被人坑了,但扶尔怎么都无法理解孟忠连有什么坑他的必要。他来乾城,是来帮他们的,这段时间,他忙着平祸乱,镇妖族,安民心,在这个紧要关头上,坑他,不就相当于坑他们自己吗?不就相当于坑整个乾城吗?难道那些仕途名利,当真就比天下成千上万的百姓重要?现如在世道荒唐,妖族横行,百姓于水火之中而不得解,他怎么就还有这闲工夫来坑他?
许嘉的眼睛在楚明皇和孟忠连之间转了几圈,再结合刚才楚明皇喊得那声“国相”,还有这围得密密麻麻的御林军,那些扶尔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的事情,许嘉几乎是在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联,倒也不是说他比扶尔聪明到哪里去,只是扶尔这人太过直来直去,又或者说其实他和孟忠连是一路人,有着同样的狼子野心和那些弯弯道道,所以理解得更快了些?
许嘉轻轻嗤笑了声,自嘲的想,毕竟,坏种大概还能心灵相通?可下一秒,当他瞧见孟忠连满脸的褶子肉时,又悄悄地打消了这个想法,去他大爷的,本小爷长得英俊潇洒,貌比潘安,谁和他是一路人?
他悄悄地瞥了一眼站在前面的扶尔,从许嘉的这个角度看,只能看到扶尔额前的碎发和紧绷的唇线,然后他便又自己悄悄勾了一下唇角,看见没,这才叫一路人,同样的眉清目秀,赏心悦目。
许嘉这复杂曲折的心理活动无人知晓,毕竟现在每个人心中都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你以为自己的位置无关轻重,却不知早就成为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孟忠连乃两朝重臣,掌握朝中势力十余年,对于他来说,权力就是一切,他又怎么能允许有威胁到他地位的人出现呢?况且,他自认为到现在,天下的局势已经基本稳定,妖族也在逐步退兵,貌似扶尔这个望朔派的大弟子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了,现在他唯一要解决掉的事情,就是趁皇帝还没有真正重用扶尔,就抢先一步将他除掉。
本来孟忠连计划的是诱导扶尔自己前来普司庙查案,到时候他再假装有人上报扶尔擅闯禁地,接着他只需带兵禀告楚明皇前来围剿便是。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扶尔居然提出要看受害之人的尸首,而整件事情都是他坑蒙拐骗编出来的,哪有什么受害之人,只能再在暗地里编演了一出歹徒劫持良舍的戏,但扶尔的武功高超,剑术了得,恐怕不到普司庙,人就已经被他追上了。所以迫不得已,他又在香里藏了迷魂药,虽然只能困住扶尔一时半刻,却也足够将人引到普司庙了。
虽然过程和他当初想的有些许出入,但只要最后结果一样便足够了。孟忠连收回思绪,一身正气地冲着楚明皇拱了拱手,开口道,“皇上且请息怒,听臣一言。今日京中连犯杀人案,臣多日追查未果,不得已只能求助于国相大人,想必国相大人此番前来幽阁,定也是为了查案,还望皇上能够网开一面呐!”
朝中上下皆知幽阁是楚明皇心中的一块逆鳞,闯入者,一律当斩。所以当楚明皇听了这一番“求情”后,不但没有息怒,反而又提醒了他一遍扶尔擅自闯入幽阁的事情,只觉得是扶尔在找借口罢了,随即楚明皇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哦?查案?那倒还请劳烦国相大人说说看,这歹徒……在哪呢?”
在一旁被冷落了很久的许嘉不满道,“怎么?眼瞎啊?这么大个帅哥你们瞧不见呐?”
众人,“……”
请问有歹徒像您这么猖狂的吗?
有歹徒像您这么积极认罪的吗?
有歹徒像您这么理直气壮的吗?
您不说,我们还当您是哪来的大爷呢。
扶尔头痛的揉了下眉心,身子向前倾了倾,将许嘉下意识地护在了身后,“他不是。”
“他就是想刷点存在感而已。”
众人,“……”
许嘉挑眉,似乎是对扶尔这个护崽的动作表示十分满意,他双手枕在脑后,吊儿郎当又得意的欠揍样儿,轻微俯身在扶尔耳边说道,“还是哥哥了解我。”
啊——喂——这是什么这么值得让你骄傲的事儿吗?
扶尔忍无可忍道,“闭嘴。”
许嘉乖乖点头道,“好嘞。”
第4章
扶尔的目光再次落到楚明皇身上,这个男人才三十多岁,却已经因为自己的心结而长了满头的白发,他时常疯疯癫癫,不知何夕,成天活在自己的梦境当中,但在遇到幽阁这件事儿时,他却难得的恢复了清醒,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这说明幽阁对他来讲真的很重要,又或者说,在这幽阁里面藏了什么东西,对他来讲,很重要。
扶尔开口解释道,“我追着那歹徒来到普司庙门口,之后便如孟大人先前所说,那歹徒便消失了踪影。但仅管如此,我依然可以肯定,那歹徒是人,而绝非孟大人口中的妖。”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了从刚才开始就十分沉默的孟忠连,“所以孟大人,这和您当时和我描述的尸体情况所得出的结论并不符合。”
对于扶尔的突然发问,孟忠连并不见任何慌张的模样,而是慢条斯理道,“可能是我和妖族接触的本就不多,一时失察也不是没有可能。”说罢他便对着扶尔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这是老夫的错,老夫在这儿向国相大人赔罪了。”
“可是国相大人这样突然向老夫发难,又……”孟忠连一顿,猛地甩了一下袖子,“哼”地一声道,“……意欲何为呢?”他伸手指向扶尔,竟率先出言发难,“莫不是在怀疑老夫故意而为?国相大人的这一番话,又是否有祸乱朝纲之嫌呢?”
说罢,孟忠连并没有给扶尔回答的机会,而是直接向楚明皇行了个大礼,他以首磕地,双手朝拜,“臣兢兢业业为皇上做事,想如今也已五年有余。自打皇上还是皇子时,臣便陪伴于侧,而后又将自己最最心爱的小女儿嫁于皇上,此忠心实乃天地为证,日月可鉴。若皇上不信,臣也只好以自戕来以表此心!”
说罢,便夺过一旁侍卫的刀直往脖子上抹,楚明皇连忙伸手制止了他,似也被他刚刚的一番话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亲自扶着孟忠连站了起来,“孟相的忠心,朕又怎会不知呢?”
这边正上演着一场感天动地君臣情,那边许嘉又凑到了扶尔耳边说起了悄悄话,从刚刚开始,他便每次说话时,都定要凑到扶尔耳边,就好像不这样说话扶尔就会听不见似的,“怎么办啊阿尔哥哥?人家打感情牌呢,你要不……也表表忠心?而且这皇上……似乎也并不怎么信任哥哥呢?”
用最幸灾乐祸的语气说出最关心人的话,那绝对是最气人最欠揍的效果。扶尔偏头剜了他一眼,然后又不动声色的收回了目光。本来他没什么感觉的,更谈不上生不生气,但被许嘉这么阴阳怪气的一说,扶尔心中无端地凭空生出一股烦躁来,这股烦躁驱使着他再次偏头瞪了许嘉一眼。
在一旁安静站着却莫名又被瞪了一眼的许嘉,“……”
这怎么犯一次贱还得挨两次瞪呢?
于是许嘉也臭不要脸地开始打感情牌,“阿尔哥哥,你以前都不这样的,以前……我不管做什么你都不生气的,你还把馒头都留给我吃,我累的时候还会抱着我走路,你还给我撑伞。阿尔哥哥,你都忘啦?”
听着他委屈的语气,扶尔虽然依然没有开口说话,但是也偷偷地抿了一下嘴。这个小动作可没逃过许嘉的眼睛,他知道扶尔心软了,立马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我错了,阿尔哥哥,别生气了。”
“……”扶尔,“我没……我没生气。”
“那……”许嘉一顿,本来还想像以前一样说“那你抱抱我啊”,却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比扶尔还高了,而且……他才不是什么四岁的小屁孩儿。许嘉对现在的身高差感到甚是满意,他忍不住笑了声,心情也无端地跟着明媚起来,开口无赖道,“那我能抱抱你吗?”
扶尔似是对他的这个要求感到无所适从,一时间站在原地四肢僵硬,连背都又不自在地挺直了几分。但他既没有开口答应,也没有摇头拒绝。
许嘉偏头无声地笑了一下,小梨涡刚出现就又被他藏了回去。他知道,这是扶尔又下意识地把他当做小孩儿了,许嘉吸了吸鼻子,正准备乘胜追击的时候,那边的君臣情已上演完毕,楚明皇现在刚被孟忠连打了一副感情牌,下定决心似的定要治扶尔的罪,“国相一心查案,朕当然欣慰,可是一码归一码,国相擅自闯入幽阁也是事实,所以朕决定……”
还没等楚明皇说完,扶尔便反常地打断了他的话,“卸了我国相的位?”
楚明皇一时愣在了原地,连眼神也涣散了几分,原本清明的瞳孔再次混沌起来。
“我是说,皇上决定治我的罪,可是要卸我的职,赶我出京?”
楚明皇一听扶尔要走,立刻又变成了那副六神无主的糊涂模样,仿佛刚才那个严声要治扶尔罪名的人不是他一样,“朕……朕不是这个意思,朕……”他直接上手抓住了扶尔的袖子,用力地像是要扯掉这只袖子般,惶然无助地开口道,“爱卿不要走,不要走,朕不想面对那些妖,朕不想啊……朕不想……”
扶尔正准备开口劝慰时,身后的许嘉却突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吼。
刚才许嘉运功的时候强行被扶尔打断,后来他虽然费了些气力,却也好在有惊无险地将那股妖力控制住了,可现在这股妖力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在他的体内暴走起来,还前所未有地开始攻击他的心神,甚至企图想要占据他的身体。
扶尔注意到他的异常,丝毫没有犹豫地蹲到了他的身边,语气急切,“许嘉,你怎么了?”
此时的许嘉感觉到有一团火正顶着他的心肝肺不停的烧,烧得他整个人都神志不清,迷迷糊糊。紧闭的双眼,豆大的汗珠,甚至连他的眼尾眉梢都被催成了一片红。
蓦地,毫无预兆的,那双眼睛猛然睁开,原本泼墨似的瞳孔再次变成了惑心的深蓝色,而后,那双藏着无尽杀意眸子精确地望向了楚明皇,目光像毒蛇一般紧紧地缠住了他,楚明皇在那样的注视下竟直接恢复了几份清醒,整个人抖若筛糠,软着腿脚向后退了几步,嘴里喃喃道,“他……是他……”
下一刻,扶尔便被许嘉重重地甩在了地上,而他自己则像只离弦的箭一般猛扑向不远处的楚明皇,五指不断收紧,青筋暴露的手背彰显着无法忽视的力量感,似乎掐死楚明皇对他来讲就跟掐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许嘉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又冷又浅,浅到连那对小梨涡的影子都没瞧见,薄唇一开一合,和之前慢悠悠的语气不同,他的语气变得森冷而又陌生,杀意尽显,“我要你死。”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在场所有人都慌了神,孟忠连最先反应过来,立马指挥着御林军向前围剿,“愣着干嘛!护驾!护驾啊!”
扶尔从地上站了起来,飞过去抓住了许嘉的肩膀,想要先把楚明皇从他的手里解救出来,但许嘉一个反身,显然是不想和他动手,直接就捏着楚明皇的脖子试图从窗户逃出。
瞬间,无数弓箭对准了窗户的位置。
许嘉的衣服已经被飞来的刀剑划得破破烂烂,暗红的血迹藏在玄色的衣服里,偶尔露出的肌肉野性而又猖狂,惨白的皮肤,鲜红的血痕,以及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给人造成了一种极强的视觉冲击。
他单手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拎起楚明皇,另一只手腾出来对付缠上来的扶尔。望向扶尔的那双眼睛不再含着那吊儿郎当的嬉笑意,深蓝色的瞳孔扫过来,死寂一片却又蕴含着无尽杀意,令人背后生寒。
扶尔不敢用剑,怕会伤到许嘉,所以只能赤手空拳和他对战,但他本身的力气本就敌不过许嘉,两只手抓着他的一只手腕都费劲,无意间将许嘉的右手手腕抓出好几道血印子,扶尔的眸色微沉,开口道,“许嘉,醒醒!”
那边,孟忠连一把从旁边的御林军手里抢过弓箭——瞄准的却是扶尔的后背。
而听到扶尔声音后的许嘉有些许的微愣,深蓝色似乎慢慢退去,露出了瞳孔原本泼墨似的颜色。这反应令扶尔的眉间一松,以为他要醒过来了,连声道,“许……”
扶尔的话还没说出口,整个人便毫无防备地被许嘉反向一带,轻而易举的被他圈了过去,而许嘉的左手早就随意地将楚明皇扔掷在地,右手一伸,他和扶尔便前后调了个位置。
离弦的箭和许嘉的动作,全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时间好像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
他们相向而望,莫名的让人记起他们刚刚相遇时的场景。只不过原来抬头仰望的那个,现在变成了低头俯视的这个;原来是他救他,现在是他救他。
许嘉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深蓝色的眸光中却倏地闪过一丝沉痛之色,而此时的扶尔目光依旧还怔怔的,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他的眼睛随着许嘉的目光慢慢下移——落到了许嘉的胸口上。
一只羽令箭从许嘉的胸口横穿而过。
许嘉盯着自己胸口冒头的箭尖儿看,他感觉自己看了好久,但却又感觉好像不过是一刹的功夫。他逐渐回神,眼神却也逐渐变得疑惑不解。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救扶尔,扶尔的死活又和他有什么干系?但他的身体确实是这么做了,甚至在他还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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