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前方仍在攻山,只是你我在这军舰之上。”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贺匀听不懂,也懒得分析。
首丞继续说:“贺将军当日一支羽箭穿林而去,实在是让我等大开眼界。”
贺匀默默翻了个白眼:“你们日照人说话都喜欢先夸两句吗?是想让我不好意思吗?”
首丞笑道:“自然不是,只是想问问贺将军,您那信上所传,是何机要?”
贺匀有些吃惊,他们不知道?若是韩施那边与日照断了联系,他们怎么会不知道?
“将军冒死把消息传过去,可我却觉得未见成效?实在是好奇。”
“未见成效?”贺匀轻笑着,“那首丞为何要退到这军舰上来啊?”
首丞微微一愣,没有言语,只听贺匀接着说:“要真是在这木板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怕是要全身瘫痪了,我是不久前才被转移到这军舰上来的吧?”
“贺将军如此聪慧,倒显得我太弯弯绕绕了。”首丞依旧慢慢悠悠地说,“既如此便告诉将军,太尉大人对我日照的军火运输,从两日前突然断了。将军也知道,我日照什么都好,就是资源太匮乏,若是太尉不能及时供应,对日照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首丞同我说这些做什么?这与我而言可是天大的好事。”
“将军于二十天以前就将军火秘辛告知了魏军,为何偏偏两日前韩太尉才与我军失去了联系?您就不好奇吗?”
贺匀一脸无所谓:“我再好奇,如今也是插翅难飞了,有用吗?”
日照首丞说一句,贺匀便反问一句,不停与他打着太极,一句话也套不出来。
首丞有些无奈:“人都道跟聪明人说话省心,今日一看,跟聪明人说话才是真的累啊。”说完这句,首丞便站了起来,“日照攻山不下,不日便会撤回了。”
贺匀看他要走,才问道:“贵国不是有飞隼吗?攻山占不着优势,也不至于太吃亏吧?”
首丞行至门前,打开了门,一阵刺眼的光亮猛地涌了进来。他回过头:“将军不是知道吗?飞隼飞不过天险,左不过就不用了。放心吧?”
放心?放屁吧!
首丞重新关上了门,屋内又黑暗了下来。
贺匀止不住地想,飞隼还未用,守山的将领便不知道有这样的东西。若是有朝一日日照真的退了军,那就是以退为进,分明是在诱敌。
他们攻山不下,军火供应已断,再耗在山上迟早会被耗死。但若是大魏主动下山进击,便正中下怀。
日照的底牌还未亮出,这时候即使领兵的是贺匀本人,在不了解对方兵力的情况下,也难保会忍不住乘胜追击。更何况守西坡的还是一个花了二十天才截了军火交易链的不知道哪个不长脑子的玩意儿,这就更让人担心了。
在这个狭小封闭的空间里,贺匀一人不知又躺了多久。他现在没有时间观念,只能凭借感觉判断出距离首丞方才离开大概过去了半日,也不知外面现在是什么时辰。
隐隐约约的能够听到外面不似白日那样平静,这艘军舰上多了许多人。还没等贺匀细想,就又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至门边停下,咔哒一声,门锁被打开。
没有刺眼的光亮传进来,来人只拿着盏油灯,又将油灯放在门边的桌案上,走了进来,现在是夜晚。
贺匀撑着床板慢慢坐了起来。那人是一名紫衣都尉,一言不发,先帮他打开了手上的铁链。
贺匀心觉奇怪,还没开口,那人又将刚刚解开的铁链围着他的腰绕了几圈,掏出一把锁将其锁死了。贺匀稍微一动便疼得龇牙咧嘴,那铁链正好紧紧围在了他的伤口上。
“嘶...”他一口气险些没倒上来,“绑手不好吗?非要绑腰上。”
那都尉牵起了铁链的一头:“知道贺将军有伤,绑这里更保险,请吧。”
......什么毛病。
为了不让伤口再裂开,贺匀只能乖乖的任那名都尉牵着走,刚出船舱,一阵夹着寒意的海风呼啸着狂拍到了面门上,他实实在在地打了个哆嗦。
六月份的海风照理来说没有多冷,可对于只穿着一件中衣的伤号来说,可就不太一样了。
首丞和中将都站在甲板上,看着贺匀走出来,而都尉将铁链一头扣死在了甲板一旁的栏杆上,到中将身后站定了。贺匀低头看了看拴着自己的那根铁链,心中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怎么觉得跟拴狗一样呢...
狗拴脖子他拴腰...
贺匀完全搞不清楚他们想做什么。
只听中将问道:“首丞大人,韩施太尉还在舱中,不请出来吗?”
贺匀皱了皱眉头,韩施来了?
“请出来吧,也让太尉同贺将军叙叙旧。”
不多时,贺匀便听到后方来了人,那杂乱的脚步声中颇有一种慌张之感,还不止一个人,大概还带了随从,但是他丝毫不想回头看。
韩施穿着一身黑衣长袍走在前面,而他的身后只跟着一个随从,穿着深色麻布衣服,腰躬得很低。
韩施在贺匀身旁不远处站定了,张口便对首丞道:“本官如今走投无路,只能来投奔你们,你们可不能反悔!如今大魏人人都知道我私贩了军火,这可是通敌之罪,当初说好的一定能攻进太名山!你们在做什么!”
首丞声音还是不慌不忙:“太尉先别急,先看看您身边这位是谁。”
那韩太尉对贺匀看了一眼,瞬间惊慌失措道:“贺大将军!”
贺匀不理他,还是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首丞道:“太尉慌什么?贺将军如今只是个阶下囚而已。”
韩太尉咽了咽口水,又瞥了一眼贺匀身上的铁链,问道:“首丞是什么意思?”
那首丞缓缓地道:“太尉想投诚,可以,不过...”
首丞对一旁的一名士兵使了个眼色,那士兵快步走了过来。贺匀脑子里连“他要做什么”这一句话都还没想完整,便被猛地推了一把,从三米高的甲板上嘭地栽进了水里。
腰上受了好大的力,贺匀能感觉到伤口在那一瞬间便撕裂了,血液隔着衣服和缠绕着的铁链还在往外冒。
来不及感受腹部的伤有多痛,他连着呛了好几口水,凭着本能开始挣扎。
韩太尉眼见一旁的贺匀掉下去,第一反应居然是去拉那条拴在甲板上的铁链,身体还未动,便被后面一双颤抖得不行的手给拉住了,韩太尉站定了。
首丞笑道:“太尉方才是想救吗?”
韩施扯了扯嘴角:“第一反应而已。”
韩施身后的“随从”赶忙上前,慌慌张张地说:“太尉大人,小的看...看这贺大将军不会水,真要让他死吗?他...若是当着我们的面死了,大魏不会找我们麻烦吧!”
乍一听是受到了惊吓慌慌张张的语调,仔细去听的话,其实能听出这话里努力克制着的恐惧和愤怒。
这些情绪隐藏的非常好,韩施快速瞥了一眼“随从”,嘴唇抖了抖,凶道:“大魏早就不会放过你我了!还差这一件事吗!多嘴!”
一直波澜不惊的首丞露出了些惊讶之色,往底下的海面望去,还真是个不会水的。
贺匀的脑子已经不清醒了,连连呛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扑腾,正当他以为马上要沉下去的时候,又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扯着他的腰把他拉了上去。
猛地摔在甲板上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绝对是想要骂人的,可却一句也骂不出来,只觉得脑子里是混沌的。整个内脏似乎拧在了一起,哪里都疼,分不清到底是肺部还是胃部。
贺匀趴在甲板上,大口吸进一口空气,又连呛着咳了好几声,咳出了好几口水,终于能够呼吸了。
这样太难看了,他想用力把自己撑起来,可却动不了。
一旁的中将拧着眉对首丞说:“首丞大人,士可杀却不可辱,这是何必?”
首丞道:“这可冤枉我了,我也不知贺将军不识水性啊。谁能想到一个旱鸭子居然敢上我们的军舰呢?”
第81章爆炸
贺匀动不了,他能感受到身下全部都是湿的,黏腻腻的,绝对不止是海水,还有血。
海风依旧喧嚣,他颤抖到连身旁人说的话都听不清楚,上齿和下齿剧烈的碰撞着,似乎要在脑子里撞出回声来,却分不清这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痛。
首丞又道:“大魏人人都知太尉私贩了军火,太尉却安然无恙地站在了这里。本丞实在有些不放心,希望太尉理解。”
韩施不悦道:“所以首丞用我朝大将军来试探本官?”
首丞理所当然道:“贺将军落水,太尉不救,那便是自己人。”
韩施此时的处境很纠结,他非常明显地能够感受到一旁离得最近那人身上的一股腾腾的杀意,他也是第一次知道,情绪居然真的可以靠空气来感应。
他不敢看贺匀,更不敢侧身看“随从”,只能僵硬着对首丞说:“那首丞是愿意接纳本官了?”
首丞道:“韩大人得向我证明您的价值,否则我凭什么担着风险招纳您呢?”
这话说的可算不要脸的,当初也是他说的,无论怎样日照都会保全韩太尉,如今却只换了一句“凭什么”。
韩太尉道:“本官既然能逃出来,便自然有只有本官才知道的渠道。日照不是想越过渤海国进入大魏吗?不从太名山山顶攻入,本官也有办法。”
首丞眼睛一亮,来了兴趣,语气明显客气了许多:“那太尉还不快请,我们上岸说。”
一行人这才终于决定要离开军舰,首丞临走还说了一句:“贺将军就暂且在这里委屈一下,事态紧急,稍后本丞派人回来安置将军。”
艹你大爷!艹你们大爷!都不要来理我!贺匀原地闭上了眼睛,当真是生无可恋了。
只有日照中将路过贺匀的时候,解下自己的衣衫盖在了他的身上,似乎有些惋惜:“贺将军若不是敌方,我定...”
贺匀声音沙哑道:“你信吗?你们胜不了。”
中将道:“贺将军一直都这么有自信吗?”
贺匀轻轻哼了一声,不说话了,他实在是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只听中将低声说道:“首丞大人很欣赏你,他也是个很有魄力的人。”
贺匀微微偏了偏头,表示自己在听。
“这船上装了炸/药,首丞说,贺将军配得上这样一艘军舰为他陪葬。为将之人死于战场是光荣,将军如今也是光荣了。”
......哦...真是殊荣呢...
脚步声渐渐远了,整艘军舰都安静了下来。
贺匀一动不动,等待死亡的过程其实也没那么恐怖,挺平静的。
他的眼睛突然有些酸涩,兰天还没长大呢,还没成亲呢,还没娶媳妇呢。
子忱大哥现在在哪儿呢?在皇城,在太名山,还是在东南呢?皇城中那帮老顽固这段日子肯定把子忱大哥气坏了吧,调个兵都那么费劲。
我怎么觉着我的血要流干了呢?我肠子不会出来了吧?哦对...有铁链呢,出不来...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我太倒霉了...
子忱大哥......我想你了...我真的太想你了...
贺匀的思维渐渐开始飘散,脑子里乱七八糟一堆想法,可都是断断续续的字眼,组不成句子了。
眼睛也睁不动了,他努力眨了眨眼,眼皮快要垂下了。
突然觉得有人特别温柔地抱住了自己,有些温暖,原来死前真的会有幻觉啊。
耳边有一道声音,又哑又抖的,可就是温柔:“明贤...明贤...不能睡!听话!不能睡!”
贺匀含糊不清地嗯了两声,突然一个激灵,仿佛是三魂七魄瞬间被打回了体内。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对上了谢旋那张写满了担忧的脸。那张脸上还混着泪水,正在一颗颗地往下砸。
贺匀从阎王爷手里回过了神,不敢相信道:“子忱大哥?”
“是我,是我!明贤...”谢旋手足无措地看着贺匀的腰部,那里的铁链子上全是血迹,他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只道,“大哥求你了,千万别睡...”
贺匀慌了神:“大哥,你别哭啊...我不死...我真的...不对!”他忙搡了一下谢旋,他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谢旋当然没动。
“船上有炸/药!子忱大哥你走!快走!”
谢旋冷静下来,迅速判断了情况,轻轻将贺匀放平在地上,提起了一把刀。手起刀落,他用了极大的力气,铁链居然没有断。
贺匀气若游丝:“来不及了子忱大哥,求你了,走吧。”
谢旋收起了方才的慌乱,面若冰霜,一双眼睛却像要喷出火来。他一边用刀不断地砍着铁链的同一个地方,一边对贺匀喊道:“我若是走了,便生不如死!”
贺匀噤了声。
足足砍了几十下,啪的一声,铁链应声而断。谢旋眼睛一亮,立刻蹲下将贺匀抱起便往船板处跑。
同时,耳边却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谢旋心觉不妙,当即转身护住贺匀,助跑几步直接从甲板上跳下。
嘭的一声巨响在身后炸裂开来,接着便是噼里啪啦数不清多少响声。
贺匀落水的时候分明能感受到谢旋托了他一把,也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接着他的脖子被谢旋搂住,整个人被带着往岸边游去。
后方的军舰碎片下雨似的往下掉落,贺匀却没分出一丝精力来担心会不会被砸到,因为他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他的血放了这么久不至于这么浓烈,那这血腥气便是谢旋的。
奇迹般地清醒着被拖到了岸边,不远处好像是来了一队人,贺匀还看清了,领头的是贺敛。而身边,谢旋耗尽了所有力气,呛出了一口血。
贺敛正好看见这一幕,险些就要被吓死了,跌跌跄跄地扑过来,将手中的药箱往地下一扔,伸手把了把谢旋的脉,手忙脚乱地要去掏药物。谢旋道:“先看你二哥。”
贺敛方才被谢旋吐血的一幕吓得魂不附体,甚至都没有看到贺匀,这回一抬头撞见贺匀的面色,心下竟是有些绷不住了。他又低头看到了贺匀身上的伤和血迹,忙用手轻轻碰了碰,声音中带了哭腔:“这是贯穿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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