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七月,我开始反胃恶心,以为自己得了膨症,命不久矣。
符先来时,难免被我一时一吐惹坏了兴致,命太医来给我诊治。
我有了身孕,真真好笑,我都不知道这孩子的父亲究竟是符氏三兄弟谁的种。
我悄悄的开始积攒一些麝香,放在床底最不起眼的一个箱子里。
我不能生下这个孽种,氐
第27章
东宫殿内,烛火明耀,符潼端坐在案前,案上是一幅尚未画完的白衣观音图,那观音与真人等身大小,慈眉善目,神色平和,栩栩如生。
观音座下捧瓶童子,眉似远山,目若秋水,依稀同案前之人八九分相似。
整幅帛画色彩瑰丽,备尽奢华,笔触细腻,人物衣饰的褶皱纹样精巧细致,处处彰显了作画之人的巧思和用心。
符潼掌中三枚制式颇为奇特的金制古钱在修长手指中上下翻飞,透露出主人家此时的心事重重。
內侍紫圭步履匆匆的从外间进入殿内,脸上神色甚为惶急,向殿上人施礼道:“殿下,中宫传来讯息,娘娘病势渐重,太医署让殿下有所准备,恐怕娘娘此次是凶多吉少。”
符潼听紫圭如此说,面上忧色更重:“大兄出征未归,嫂子又病势汹汹,这可如何是好?”
“中宫娘娘缠绵病榻多年,解脱也未尝不是幸事,还请殿下要保重自身,若是这时候殿下病了,这京中可就要乱起来了。”
这时,忽听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东宫亲卫身浸鲜血,踉跄的奔至案前,未及行礼已然摔倒在地,只来得及说一声“宫变”,便气绝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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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潼桌前这时便放着这卷自己未能完成的帛画,回忆起一年前的那个夜晚,至今仍觉不寒而栗。
如今悉心教养自己长大的长嫂也已离世,自己前世的牵绊逐渐减少到只剩下那寥寥几人,值得自己回忆的事情,好似也没那么多。
突觉胸中气堵,心内烦闷,符潼起身看谢焕这时睡的正香,想是这孩子梦见了什么好事,正面露微笑睡的酣然,便起身轻轻推门而出。
月色如银,四野空明,月光洒落在夜空云翳之间,清辉遍地,甚为美丽。
只是符潼无心欣赏这妙景,苟氏骤然离世,无疑是对他的又一打击,前世的最后一个亲人,也离他而去,至此之后,这世上他当真是孤家寡人,再无亲情可牵挂。
茫然四顾的游走在顾府湖边,不知不觉来到顾氏书斋前,看书斋灯火通明,自是顾恺之还未安睡,想来在整理自己前世的旧作。
符潼正欲扬声,不期然听到书斋内有对话声传来。
“夜深了,小郎吃了药,早些安睡吧。”听声音是顾恺之的婢女时云。
“我还不困,这里不需人伺候,你们自去睡吧。”顾恺之温声说道。
“小郎因为符郎君离世,大病一场,差点连命都没了。如今病体初愈,不可再久熬,符郎君若是知道我们小郎如此痴情,也要感念这份心意,担心您了。”
“我的心意,自是我的心意,做什么非要阿潼知晓。我本轻视功名,谁知竟然让我遇见了阿潼,便想着日后他征辟我为“王友”,我能入仕陪在他身侧,主清臣贤,成就一段君臣佳话,能同留清史,便是此生无憾。”
顾恺之说道这里,声音逐渐低沉哽咽。
“熟料阿潼去的如此之早,如此之惨,只恨我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为他报仇,如今只能为他做些许小事,尽些心意。”
推门声响起,两婢聘聘婷婷的从书斋边说边走,渐渐行的远了。
“符郎君真是命苦,竟然喜欢上慕容氏那个妖孽,若是他知晓我们小郎这份痴情,与我们小郎相知可有多好,我们小郎情痴定胜那慕容氏妖孽许多,符郎君也许就不会早夭了。”
“是呀,可惜我们小郎的这份情意,符郎君到死也未能察觉,真真是造化弄人。”
不想竟听到这意想不到的对话,顾恺之竟然对我。。。。。。
“我前世没能察觉他的心意,今生也不能回应他的这份痴情,倒是我辜负了他。唉。。。。。。”
“顾师于我有授业之恩,顾恺之又是我旧友,我怎能看他如此消沉。”
符潼思罢扬声道:“虎头,还没睡么?”
顾恺之听到谢玄声音,轻拭泪眼,整衣站起,打开书斋大门。
“阿羯师兄,你还没睡么?快请进来。”
二人在书斋中坐定,顾恺之拿起案上茶壶,斟了一盏,递给符潼,对他说道:“阿羯师兄尝尝,可有什么不同?”
符潼举盏轻轻抿了一口,闭目细品,只觉清香满口,回味无穷,睁眼问顾恺之道:“这是什么茶,烹制法大异于常。”
顾恺之道:“这是阿潼生前吩咐上虞师氏改良的细茶,蒸晒之后直接冲泡,味道淡而隽永,可惜阿潼还没喝过,就去了。”说罢又轻叹了一口气。
符潼看他如此,便不再与他论茶,沉吟片刻,正颜说道:
“虎头,我有几句话,想说与你听。”
“阿羯师兄有何教我,但说无妨。”
“我叔父安石公曾言道:世家大族之中,只要每代都有杰出人物出现,便会门楣光耀,兴旺发达,反之,若是子弟不肖,则离衰败也不过一步之遥。”
“如今你我生逢乱世,江南天灾不断,江北刀兵四起。顾师才华横溢,学贯古今,却孤傲清高,不以功名为念,虎头你是他寄予厚望的继承人,亮拔清通,才望乃当世之秀,日后定会有才貌双全的世家贵女相配,哀思过甚伤身,还请勿要如此伤怀。”
“阿羯师兄,我父早年被王导辟为司徒掾,辞而不就,半生闲云野鹤,浑不以仕途为念,高傲有风骨,世人皆说我父为江北第一流的人物。我身为人子,本也不以这俗世荣华为念。不过你说的对,阿潼生前,常期翼国泰民安。师兄有朝一日若能重整我汉家河山,北府军北伐之时,顾恺之愿为师兄马前卒,略尽些许绵薄之力。只是,我今生已矢志不娶,贵女之说,休要再提。”
符潼不曾想顾恺之对自己竟是如此情深一往,竟然立志不娶,不由怔住。
符潼不愿他沉湎伤怀,便转了话题继续道:“虎头,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事能让阿羯师兄觉得为难?”
“那幅帛画,能不能让我续完?”
“我笔意本就于阿潼迥然不同,正发愁要怎样接着画完,师兄精擅人物画,阿潼生前又与师兄交好,由师兄来续完他的遗作,正是应有之意,我怎会不允。只是师兄不是着急回建康么?”
“我再留三日,拜望顾师,陪伴阿焕,画完即走。只是虎头,若是慕容鸿问起,就说这幅画是你补完,不要提起我。”
“这是为何?”
“我与北方诸部,终须一战,与那慕容鸿的交集,自当是在两军阵前,不愿再在其他事上与他有所瓜葛。”
作话:
顾恺之:才绝,画绝,痴绝。
第28章
建康城的御道东侧,秦淮河畔,就是久负盛名的乌衣巷。最煊赫的世家大族,王谢陆顾,均居住在这里。
乌衣巷内,朱楼叠立,处处雕梁画栋,巷口有重兵护卫,寻常百姓不能进入。“乌衣人家”这个清淡的称谓,是当世顶级门阀的的代称。
此时,一队劲卒,护佑着一辆马车,疾风般越过朱雀桥,由着御道马不停蹄的驰入乌衣巷。
把守的兵士并不阻拦,肃然敬礼,脸上也是满溢崇敬之色。
人人都知,赢了淝水之战的战神谢玄病愈归来。
车内,符潼抚摸着“道法”,神色有些复杂。谢玄本来铸铁般寒冷又英俊的面容,在符潼的灵魂注入之后,也变得和缓了起来。他不敢泄露丝毫内心的情绪,想到一会就要见到以“九品观人”而名震天下的谢安,难免不会担心一照面就被拆穿。心内不禁忐忑难安。
从顾府画完帛画后的回归之路称得上是艰难异常,仅仅截杀,就遭遇了四次。归途的凶险恰恰印证了符潼一直以来的猜测,使得谢玄之死更加扑朔迷离。
故友谢玄一向谨慎,古怪的患病,旋即病亡,实在是无法让人不怀疑这其中有多少人做了手脚,王氏,司马氏,甚至是谢氏,都是符潼怀疑的对象。
符潼下了马车,不敢轻易流露内心情绪,挺直了腰身,显示出这躯壳主人非凡的气魄,露出充满力量和信心的微笑。一言一行无不模仿谢玄生前模样,如出鞘的宝刀,顾盼神飞,神采飞扬。
“阿羯,你都好了!”谢石欢快的声音传来。
谢安,谢石,领着谢氏小辈,俱都出来迎接谢玄。
符潼拜倒在谢安和谢石身前,行礼如仪。
谢安是东晋朝廷的中书令,晋帝座下权臣,与王坦之总揽朝政,权倾一时。
符潼也是第一次见谢安,只觉得谢安比实际年龄要轻上许多,忘之不过五十许,虽然年纪已接近暮年,可丰神俊朗的外貌,内蕴精华的气度,皆让人心折。
谢安一把扶起谢玄,眼角也有些湿润,含笑看着这个谢氏最有出息的子侄。当谢安听闻谢玄重病,恐不治时,也曾自己在书斋之内顿足捶胸,慨叹命运不公。
如今看侄儿面色虽然苍白些,不过却是少见病态,也稍稍放下心来。
在书斋“汀香水榭”中落座后,符潼首先发问:“安叔,为何急招小侄回来,可是朝堂上有何变化。”
谢安轻摇羽扇,面色如常,微笑着看向谢石。
谢石笑道:“司马道子力主王国宝接任兖州刺史,领广陵相、监江北诸军事,出镇广陵。是其一。”
“王国宝到了兖州,恐怕一时之间也不能和桓氏与刘牢之相抗衡。
龙亢桓氏坐拥荆州要害,刘牢之把持京口重镇,王国宝这个兖州刺史,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并不能起到任何牵制两地之能。”
符潼顿了顿,接着说道。
“何况兖州麾下不过步兵三万,民夫十万,不足为虑。而且陛下不是并未夺我职衔,我还是徐州刺史,刘牢之暂代我出镇京口,名既正,言且顺,想来司马道子一时也是全无办法。”
谢石接道:“黄河泛滥,江南危及,然国库之空,令人瞠目。而流民之弊,已再难遮掩。三兄已经上表要实行"土断"。这是其二。”
“桓温在世时,尚且要受“土断”反噬,安叔奏表,恐怕要一石激起千层浪,乌衣巷中各家要白眼以待我谢氏了。”符潼说道。
“门阀大族们藏匿“隐户”为私用之风日盛,国库空虚,民生凋敝。“土断”势在必行。”谢安难得把话说的如此斩钉截铁。
“石叔,那第三点呢?”符潼问谢石道。
“这第三点嘛,和玄侄大有关系,不如你来猜上一猜。”谢石看着符潼笑的有些许微妙。
符潼静下心来,稍作思索,便恍然大悟。
“怕不是有人要为我说亲事?”
“嗯,如果只是说亲这么简单,就不会拿到台面上来说啦。”谢石笑道。
符潼惊讶的瞪大眼睛:“有人想让我“尚主”。”
“不错,阿羯果然聪慧。”谢石闻听,哈哈大笑道。
“桓氏身故还未满三年,已经有人这么急不可耐想入我家门了么。”符潼淡淡说道。
“阿羯,你可在家略作修整,只是三日之后就是大朝会,到时候这三件事都会被人拿到台面上,你要小心应对。”谢安说道。
“天色不早,你见过道韫就早些休息。她在你书房一直等你。你们姐弟叙完旧,可留道韫歇一夜再走。”谢安说罢,众人起身离去。
符潼一进谢玄的书房,便一眼看见有一女子坐于书案右侧。螓首蛾眉,卓然姿态就像是一幅清丽婉约的仕女图。
看到谢道韫优雅的坐姿,符潼才知道胡汉习俗的全然不同。在长安,胡汉杂处,榻上案后,往往有胡凳,垂脚高坐的“箕坐”更为流行。只有宫廷中还维持着跪坐的礼仪。
但是在江东,“箕坐”被视为是粗鄙之行,门阀大族还保持着“跪坐”的习惯。这种礼仪大于形式,更不舒适的坐法,让符潼一阵不适,尤其是谢玄这副已经被剧毒戕害了的躯体,更是无法长久支撑这么“高贵优雅”的坐姿。
只是符潼知道谢玄生前极为敬重自己这个以才华横溢而闻名当世的长姊,颔首施礼后,也端正的坐于书案左侧。
“阿姊,两年未见,一向可好。”符潼问的温和。
谢道韫美目之中更是泪光潸然,轻轻抬手仿佛要摸摸弟弟的脸,可是一想到现在眼前之人,已经是功勋卓绝的当世名帅,早就不是那个日日缠着自己钓鱼,制香的少年。也不禁有些羞赧。
“阿羯,你身体好些了吗?”心中的千言万语,只是皆融成了一句普通的问候。
谢道韫得知谢玄今日归来,清晨便已经从王氏赶回娘家,只是她知晓两位叔叔与谢玄必然有要事商谈,于是静静的坐在这书房里等待。
她就这么安然的坐着,有时喝盏热茶,有时翻看旧书,已经等了谢玄几个时辰。
谢道韫早在听闻谢玄于陈郡病入膏肓时,曾经想前往陈郡亲自照料弟弟和侄儿,只是因王凝之激烈的反对,而未能成行。
谢安“土断”之议,首先就需要王谢陆顾四家的首肯,才有可能顺利施行,在这紧要时刻,谢道韫不愿以私事,而败坏两家关系,只好日日悬心陈郡消息,整日以泪洗面。
如今看到弟弟又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谢道韫情难自已的喜极而泣。
王凝之为人刚愎,又心思狭小,这门婚事是谢万一力促成,当时谢玄年幼,虽然不愿姐姐同王氏结亲,可人轻言微,并无法阻止这种门阀之间的联姻。
谢道韫就算是做为顶级门阀谢氏的贵女,也不能事事如自己心意,惊才绝艳的才女,嫁给笃信佞道又愚钝刚愎的王凝之,的确是万分的委屈。
可是这世间,又哪有一个完美之人能够配得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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