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刻,什么成熟稳重冷静克制都没用了,贺棠只觉得打心眼里泛上一股恐慌来。如果此时此刻只有她一个人,她或许能硬抗过去,可因为贺枫在这,所以那股恐慌愈演愈烈,越发没法克制。
贺棠只觉得她浑身上下的血液肌肉都要被冻住了,她颤巍巍地呼出一口寒气,神智也不大清醒了,仿佛回到了六岁时要跟贺枫分开睡的那天晚上,死死攥着他胸口的衣料,发出绵羊一样的轻哼。
“哥……”贺棠哽咽着小声说:“我害怕。”
贺枫心都要碎了。
“你最好快一点。”乔·艾登说:“我可不确定那些人什么时候会追上来哦。”
“……如果照你说得做,她就会好吗?”贺枫哑着嗓子问。
“嗯哼。”乔·艾登挑了挑眉,说道:“会哦。”
贺枫整个人像是被凭空撕碎了——他忽然想起贺棠出生第三天的时候,他爸爸妈妈把他抱到贺棠的小床边上,然后抓着他的手去摇贺棠的床头铃。
“以后枫枫就有妹妹了。”爸爸和妈妈笑眯眯地看着他,说道:“以后要做个好哥哥啊。”
床头的铃铛叮铃铃地响,睡梦中的贺棠被这声音惊动,挥舞着小胳膊小短腿醒了过来,扁扁嘴就要哭。
她长得那么小,软绵绵的像是个小笼包成精,贺枫总觉得一口气吹大了都能把她吹跑,于是屏住了呼吸,愣是大气不敢出,紧张地捏住了床栏杆。
谁知道贺棠架势已经摆开,却没嚎啕大哭地给他个下马威,反而跟他大眼瞪着小眼地愣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地,忽然一把攥住了他的手。
她人小手也小,只能攥住贺枫一个手指头。贺枫吓了一跳,正准备去寻他妈妈的帮忙,就见贺棠眯起眼睛,咧开嘴冲他笑,含含糊糊地直哼唧。
“枫枫,看妹妹多喜欢你。”爸爸说:“以后要保护好棠棠,别让人欺负她啊。”
对不起,贺枫痛苦地想:我做不到了,我要食言了。
房间里四角都是监控,雇佣兵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而乔·艾登正隔着玻璃幕墙,好以整暇地看着他们。
贺枫只觉得贺棠身上的寒气已经顺着肌肤渗进了他心里,冰得他心都不会跳了。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迎着这些或恶意或玩味的目光,缓缓伸手,解开了贺棠领口的扣子。
他手抖得厉害,几乎连扣子都捏不住,试了足足八九次,才把纽扣从扣眼里拧出来。
贺棠又叫了一声哥,这次她声音里有明显的哭腔,她窝在贺枫怀里,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冷,贺棠整个人哆嗦得厉害,可不知为什么,她却没阻止贺枫的动作,仿佛只要贺枫想,好像随时能让她干任何事。
“对不起。”贺枫说:“对不起。”
贺棠艰难地摇了摇头。
贺枫调整了一下姿势,他左右分开贺棠的领口,然后把拉链向下拉了一点,停留在她的锁骨下方。
乔·艾登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动作,他显然比刚才兴奋多了,原地走了一圈,还往旁边挪了挪,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
贺枫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唇瓣剧烈地颤抖着,眼眶里毫无预兆地砸下一颗眼泪。
“对不起——”
他话音刚落,整个人骤然暴起,翻身把贺棠压倒在地,双手死死掐在她脖子上,手臂青筋暴起,身上伤口的血顿时就崩出来了。
乔·艾登先是一愣,紧接着猛然暴怒,抄起通讯就喊人。
屋中的其他几个雇佣兵也一拥而上,发狠似地撕扯他,想要逼迫贺枫松手。
然而贺枫豁出去了,三四个大汗竟一时没拉开他,只能去掰他的手。
他力气极大,压根没想留后手,短短十几秒间,贺棠已经呼吸困难,脸色发青,眼神都散开了。
“对不起。”贺枫着了魔一样,只会说这一句话:“哥哥对不起你。”
他实在做不到把贺棠留给他们,这些人枉顾人伦道德,偏执残忍,远不是他退一步让对方心里舒服就能结束的。
如果贺棠活着,她不但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受辱,还得被乔·艾登控制起来生孩子。
甚至于,乔·艾登没了艾琳,会不会把贺棠也变成那样清醒的怪物,他也不清楚。
说不定她会失去自由,从此变成一个乔·艾登眼里的机器,或者“母体”,带着拘束服和项圈过日子,死不能死,活不能活。
贺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自私,但相比之下,贺枫宁愿掐死她,也不愿意她之后遭这种暗无天日的罪。
贺枫哭得不能自已,却硬是不肯松手,旁边一个雇佣兵啐了一口,反手拔出电棍,硬插进他俩人之间,想把人撬开。
谁知贺棠还没彻底断气,她回光返照似地张着嘴呜咽了几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抹掉了贺枫的眼泪,然后攥住他的手腕更深地压向自己,不许他放手。
贺枫抖得几乎要散架了,泪水把他的视线模糊成一片雾,他再看不清贺棠的脸,心里脑子里一起空了。
他只知道不能放手,死也不能放。
贺枫不知道自己坚持了多久,他心里度秒如年,只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那些雇佣兵也没想到他拼死之下还有这种潜力,最后四五个人合力上来,硬生生把他胳膊拽到脱了臼,这才勉强把贺枫的手从贺棠脖子上掰下来。
贺枫被远远丢到地上,他眼前的水雾被睫毛眨掉,只见乔·艾登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冲了过来,正在那破口大骂。
其中一个雇佣兵跪在地上给贺棠做心肺复苏,足足做了有半小时,最终摇了摇头,说了句没救了。
贺枫仿若听见了宣判书,吊着的那口气一松,瞬间就沉入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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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这次重启可以改名叫无人生还了【大雾】
第108章 “原谅你了。”
“——好消息就是,贺枫没被打奇怪的药剂,也没什么致命伤。”柳若松叹了口气,说道:“就是精神状态……可能有点问题。”
傅延闭了闭眼睛,偏过头去,没说一句话。
柳若松生怕他听了这噩耗心里难受又硬忍,连忙凑过去,小声劝他:“哥,这事儿谁也想不到,没法怪谁。你要是难受,你哭两声也行,我出去等你。”
傅延摇摇头,他扯着束缚带,艰难地握住柳若松的手。
“那贺枫呢,带回来了吗?”傅延问。
“带回来了。”柳若松忙说:“就在——”
他话还没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虚掩的病房门被人从外撞开,砰地一声撞在墙面上。
“柳哥!”冲进来的邵秋还没看清傅延,先喊柳若松:“贺枫他——”
“他怎么了?”傅延问。
邵秋猛然一愣,他这才发现傅延醒了,脸上下意识出现了一点喜色,但很快又被别的什么东西盖过去了。
“队长。”邵秋连忙扶着门把手站直了,拧着眉说道:“贺枫不见了——楼下医务室的小护士要给他换药,结果一推门进去就看床上是空的,窗户大开着,人已经没影了。我们在楼下找了一圈也没找见,本来想过来问问柳哥他在不在这。”
“他腿伤着,能上哪去啊?”柳若松站起身来,急道:“附近呢?”
“找过了,没见人。”邵秋说:“我们也纳闷。”
“他是自己走的。”傅延忽然说:“你去接着找找……但不一定能找到了。”
邵秋的表情一下子垮下来,他显然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但被其他人戳破时,他还是不免感受到了期望落空的感觉。
他答应了一声,愁云惨淡地转头走了。
柳若松看看房门,又回头看看傅延,这才想起了什么,紧走几步锁上门,然后反身折回来,把傅延身上的束缚用具都拆了。
傅延躺了一礼拜,人快躺木了,就着柳若松的手才欠身起来,依靠在垫高的枕头上。
“我不意外。”傅延说。
柳若松倒了杯水递给他:“嗯?”
“第一次的时候……”傅延停顿了一瞬,似乎在琢磨从哪里说起:“贺枫也被丧尸咬了。他不像我这样,而是真的出现了丧尸反应。当时我们的规矩是感染就离队,他本来也要走,但是贺棠舍不得他,把他打晕了一起带走了。”
柳若松抿了抿唇,脑子里冒出贺棠的脸来。
凭心而论,他不意外贺棠能干出这种事儿。末世里,家人朋友爱人比和平年代的意义更重,重压之下,人想不开只是一瞬间的事儿。
不光是失去了重要的东西无法割舍,而是失去了最后一根稻草,世界就变得生无可恋了。
于是死亡就不再是逃避,而是变成了一种选择。
“贺枫不可能让贺棠自己死在异国他乡。”傅延说:“他平时看着天天跟贺棠拌嘴,其实心里把贺棠看得比命还重要。贺棠入队的那天,他躲在宿舍里抽了一晚上烟,就怕她之后有个三长两短。”
“他回来就是为了报信的,报完了,他就没想活着——他们兄妹俩都一样。”傅延说着摇摇头,微垂着眼睛,表情看起来有些落寞。
柳若松只觉得他整个人明明没表现出什么悲伤,但就是像照片莫名灰了一个度,活像是大病初愈的人,鲜活气都被抽走了。
“但是贺枫带回来的消息很有用。”柳若松转移话题道:“这说明你之前的猜测是对的,乔·艾登失去了夭折的孩子,所以才开始丧心病狂,要研究起死回生的办法——”
柳若松说到这猛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对了,还有一件事……贺枫说,贺棠的尸体好像被他们带走了。”
“什么?”傅延问。
“他当时已经半昏迷过去了,不太清楚是幻觉还是真的听到了。”柳若松正色道:“他只听见乔艾登说了一句‘就算是死的也带走,药不能白打,说不定争气呢。’,但之后贺枫就失去意识了,也不确定对方有没有真的把人带走。”
“丧尸病毒不会感染死者,而且就算能感染死者,丧尸化之后的人也没什么基因可言了,整个一病毒秧子,还能有什么用?”傅延刚醒来不久,情绪一激动就呼吸急促,他急喘了几声,自己数着数的慢慢平复下来,问道:“……还是说他真找到了起死回生的办法?”
“不可能,世界上哪有什么起死回生。”柳若松摇摇头,说道:“就算他用病毒让贺棠变成丧尸,她也不可能再生个孩子出来啊。”
“没了贺枫,贺棠自己不足以满足他的怪癖。”傅延说:“重点应该在那管药上。”
“他打的是什么药?”傅延低声道:“那肯定不是催情药之类的东西,他之前没有这种需求,不可能随身携带助兴的东西。现在想想,应该是只是药剂体表症状明显,才骗过了贺枫,让他误会了什么。但实际上,那东西一定有别的用处——”
“能是什么?”傅延问道。
柳若松一时也想不到。
傅延不知道是不是用脑太过,只觉得脑子里猛然窜起一阵针扎似的疼,他拧紧了眉,呼吸一滞,短短几秒钟的功夫额上就伸出了一层薄汗,眼前一阵一阵地直发黑。
他一时没靠稳,顺着枕头就往下栽,被柳若松心惊肉跳地一把扶住了。
“你别着急,现在着急也不在这一时半刻的,你才刚缓过来,好歹歇一会儿再说正事儿。”柳若松说:“先喝口水,一会儿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没那么多时间了。”傅延说:“乔·艾登跑了,贺枫贺棠折在这,这次我们好像除了培养皿一无所获——我总觉得心里不安生。”
柳若松听他这么说,心里也觉得打鼓起来,他现在不怕别的,就怕傅延“觉得”怎么样,
培养皿两天前到达燕城,可从到达之后就再没个消息,赵近诚最近联络他们的频率急剧减少,从最开始的一天三次,现在已经延到两三天才有一次了。
这些事儿说大不大,但柳若松草木皆兵,看什么都像是预兆,总是提心吊胆。
傅延好容易从鬼门关挣扎回来,浑身上下装满了连自己都不清楚的秘密,柳若松知道他心里装的事儿远比表现出来的多,于是也不想用这点小事儿去烦他。
他给傅延又冲了杯葡萄糖水,从身体里硬挤出点情绪存货,顺势冲他笑了笑。
“不管怎么样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柳若松说:“世界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乔·艾登上了各国通缉名单,有的是人正在满世界逮他,迟早落网。好在培养皿最后是落在我们手里,那是个作假不了的,就算没了实验数据,从她身上反推也能找到点什么了。”
傅延嗯了一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辛苦了。”傅延低声道:“吓着你了。”
他手上没什么力气,指尖冰凉的,但摸着还是常人的温度,柳若松这些天守着他,心里冷静又平和,偏偏就被他这么一碰,就觉得委屈起来了。
他心里后怕,又想哭,但柳若松心知傅延自己也不好受,有贺棠的死讯在前,他不想让傅延还得分心安慰他。
柳若松接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弯着腰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忽然弯了弯眼睛,极轻地笑了笑。
“算了。”柳若松说着偏过头,在傅延手上亲了一口,轻声说:“看在你说话算话的份上,原谅你了。”
原谅他说话算话……说自己会尽力,就真的攒足了最后一口气,硬是从死地里拼杀回来了。
挺好的,柳若松苦中作乐地想,他开了个好头,以后哪怕说什么再离谱的话,自己都能放心信他。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柳若松想,这世上好像没有比他更决绝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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